宋星回的屋子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贴了大红福字在门上，显得喜庆些，唯二发生变化的是屋子里多了个活物——一个粉嫩嫩的奶团子。
穿着粉色小猪睡衣，在空调房里整个人软乎地冒着热气儿~样子跟李之晴手里的暖手宝多多少少有点相似，便一下子心知肚明小孩儿身份了。
李之晴蹲下来对小朋友笑，小朋友也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大门牙奶声奶气开口：“阿姨好~”
李之晴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我看上去岁数这么大吗？”她不敢相信。
宋星回收拾一桌子的玩具，也没忍住轻笑了一下，小朋友见状用手遮住嘴，悄悄在李之晴耳朵说：“我叫他小舅舅，要叫你姐姐吗？”
李之晴算不明白辈分，但她觉得这小孩儿鬼灵精得很，说的话不明觉厉，便欣然应允了“阿姨”这个叫法。
小孩儿伸出一只手，那么小一点，恨不得一口能包住，说出来的话却一本正经：“我叫李当然，理所当然的意思。”
李之晴跟他握手，也装得一本正经，“好巧，我也姓李，我叫李之晴，晴天的意思，我的英文名叫sunny，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of course。”
李当然：“我还没有英文名，不过阿姨你给我起了，那我也可以叫这个，我回去就跟我妈说。”
“不必，不必。”李之晴连忙摆手。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宋星回还觉得好玩要逗她，“前几天都在父母家里，冰箱里没什么菜，一起去超市买点吗sunny。”
“不是，我……”李之晴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我瞎说的，我不叫sunny。”
“阿姨你怎么骗人啊。”李当然也跟着起哄。
“诶呀我……我不是故意的，”李之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话到嘴边了就顺口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们去超市我给你买东西吃好不好？”
李之晴作势要“倒拔垂杨柳式”抱小孩，用金钱糖果收买人心，却不想两只手圈住李当然的屁股墩，一个使劲……没抱起来。
李之晴有点不信邪，拍拍手，再使一把劲——还是没抱起来。
这下更尴尬了，她下意识看一眼宋星回，宋星回三下五除二，单臂把李当然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扔下一句：“把门带上。”
行，你牛。
你牛怎么不自己关门。哼！
-
李当然小小年纪十分少年老成，因此进了超市也不是在零食区撒泼打滚哭着不愿意走的那类熊孩子，反而是李之晴拿了几袋薯片被他鄙视吃不健康食品。
但老成的孩子嫌屁股凉不愿意坐超市推车，因此宋星回一直抱着他，姿势熟练轻巧，颇有些“好爹”的风范，李之晴就负责推推车。
“好爹”在蔬果区走了一圈，打算去生鲜区挑点鱼、肉之类的东西，李之晴嫌味道大不愿意去，但宋星回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又要拿东西不太方便，李之晴便把自己的围巾贡献出来让李当然垫屁股坐，宋星回推着他去生鲜区。
李之晴随便溜达，过去挑酸奶：原味的、黄桃的、草莓的、燕麦的、红枣的……
她还在纠结到底买哪一种，已经有人替她做了决定了。
“草莓的吧，你以前很喜欢喝。”
一个黑衣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李之晴抬头去看，仿佛黑云压顶，山雨欲来的晴天霹雳：
是邹宣！
大过年的真是晦气。李之晴的脸僵住了，笑容也凝结住了，对方拿着一版草莓酸奶的手还在面前等着她接过去，但李之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邹宣只能又把酸奶放回冰柜里。
“好久不见啊，李之晴，你没接着读大学吗都结婚生孩子了？”
？
李之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宋星回和李当然，刚要辩驳但是邹宣压根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也挺好的，上个好大学也没什么用，嫁个有钱人一了百了，少奋斗几十年，我刚在停车场就看见你们了，车挺不错的，就是看着年纪比你大，你还挺不挑的。”
……
李之晴被气得胸腔起伏，脑子里疯狂在找反驳的话，但就像穿针时找线头那样，越急越找不到，李之晴脸涨得通红，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半天憋不出话来。
邹宣那边还在喋喋不休，“韩佑铭前几天给我发微信说在老家碰到你了，本来还挺遗憾今年过年没回去，想找机会联系你来着，想不到这么快在A市碰到了，以后有空多联系，我给你打个电话，你存一下我号码。”
李之晴的手机很快就亮了。邹宣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完自己那一堆废话，自顾自交换了号码，又自顾自地走了。
他大爷的！什么玩意儿！
李之晴一口恶气梗在喉咙里，喘不上来气，直要晕厥过去，复又细细想想他那番话，又觉难过，从以前到现在，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瞧不起的那个，外貌、品行，总有那么许多的话可以拿出来编排、伤害，她不理解，但一直生生受住，努力消化。
但这个世界这么无聊，有一天消化不了了呢？
李之晴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冲向厕所，对着水池呕出几滩酸水和橘子的经脉来，呕到没有东西出来了，李之晴把手伸进去抠嗓子眼，好像能剜出什么烂肉，就此一了百了，治愈所有沉疴似的。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李之晴的背好像僵住，直不起腰来，她伏着水池边，慢慢蹲下去，有两颗呕吐时脸红脖子粗被挤出来的液体顺着鼻梁划过，从鼻尖掉下去。
她沉默着，直到外面有人进去，才匆忙站起洗了把脸，又挤出洗手液反复搓洗双手手指、指缝，想要盖住那腐败的臭味。
李之晴的手机响了两次，是同一个人打来的，备注是一颗五角星，她都没有接直到收拾完出洗手间才回拨过去，一开口嗓子却沙沙的，连上一礼拜课激情澎湃的年轻教师的嗓子也不过如此。
“喂？”“我手机静音了，我在洗手间。”“收银台是吗我马上过去。”
-
李之晴找到他们的时机不凑巧，前面还有三个人排队，宋星回抱着李当然，偶尔推一推购物车往前近一点，她躲在旁边不断地深呼吸，吸气又呼气，想要平复情绪，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掐好时机，马上要到他们结账就走过去，帮着放扫好码地东西进袋子里。
低着头，沉默着。
宋星回问她：“肚子不舒服吗？”
李之晴点点头，又说，“不过还好。”
李当然转过身去看她，伸出一只小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李之晴想起邹宣刚刚是李当然是她儿子，下意识躲了一下。
李当然有点不高兴，立马背过身环抱住宋星回的肩膀，宋星回拿下巴蹭蹭李当然的脑袋，安抚一下，又开玩笑缓和气氛，“他帽子里挺暖和的，你可以把手放过去暖和一下。”
李当然闻言蹬两下腿表示不满，李之晴当然没有如是做，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宋星回一眼，没有抬头看他说话的表情。
收银员扫码的速度很快，李之晴跟着放东西的速度也很快，直到一盒红扑扑的新鲜山楂被推过来，才楞了一下。
李之晴拿起水果盒子，抬一点点眼睛看宋星回，“你还记得啊。”
宋星回还是很温和地笑着，又打趣她，“你说什么我没记得过？”
李之晴鼻子一酸，赶紧低头继续做“打杂”装东西的活儿。
-
宋星回做的饭菜还是很好吃，非常贴合李之晴的中国胃，而且他不是那种喜欢做饭喜欢看别人吃饭但是自己不吃的人，他吃得也香得很，还能腾出手替李当然拆鸡腿肉。
李之晴低头扒饭，非常努力地在吃。她没有办法思考事情了，比如过量的饭食是否在她的肠胃承受范围之内，比如她曾经刻意维持的体重，比如今天碰见邹宣的想法，对他说那些破烂话的愤慨，她没有时间去想，只能不住地往嘴里塞东西，重复机械、麻木地夹食物、进嘴、咀嚼、吞咽的动作。
在骏马逃脱马鞍与鞭笞之前、在脆弱的瓷器脱离双手的桎梏之前、在李之晴生活中的一切失控之前，宋星回问她要不要添碗汤。
番茄鸡蛋汤。蛋花很漂亮，清爽的油星旁边漂浮着几颗葱花，番茄也饱满而又充实沉在下面。
她抬头看见对方亮晶晶、笑眯眯的眼睛，突然回过神来，放下筷子，摇摇头，“不用了，我吃饱了。”
抽纸擦嘴。
深夜。
宋星回把客房收拾出来给李之晴住，床单是新买回来的，没有洗涤剂香精的味道、没有机器浆洗过的痕迹、也没有忍受太阳酷刑的记忆。
李之晴的胃填满了正在消化的米粒、鸡腿肉、蔬菜……它们在肠道蠕动的帮助下，正在被某些酸性物质腐蚀，它们在消失，所以李之晴感觉越来越空虚。
冰箱离李之晴的房间只有不到二十步路，打开门，走出去，走到冰箱面前，再打开，就可以了，不开灯也没有关系，客厅的帘子没有拉，外面路灯也有光亮。
一双□□的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脚背因为苍白能清晰显露出青色的血管脉络，一步、两步、……十二步、十三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有一道宛若圣光的痕迹把整个人笼罩。
保鲜层有五花生肉和没有拆封的山楂，她没舍得碰山楂，迫不及待撕开另一盒东西的保鲜膜，抓着生肉就往嘴里塞，疯狂，可怖，不知餍足。
生肉不是容易咬断咀嚼的种类，只能用牙咬至半烂，然后不顾一切往下咽。
舌齿间充斥着生肉的腥臭味。
填满，填满就好了，没有关系的。
她沉迷在同生肉的对抗之中，没有注意到另一条小缝被打开，一个白色的、轻巧的、一闪而过没有痕迹的身影飘了出来。
李当然是出来上厕所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会自己方便了，没有必要再麻烦小舅舅起来带他上厕所的。他这么想着，然后顶着一头乱毛，穿着睡衣睡裤就出了房间。
厨房怎么会有亮光？他有点好奇，半梦半醒之间也多想不到别的什么，下意识就寻着光亮去看。
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抓着一长条红色的肉在啃食，模样很像奥特曼里面皮软绵绵、皱巴巴的怪兽。
李当然揉揉眼睛，“诶”了一声。
女人看向她，嘴里的肉掉下一块来，一摊粘在瓷砖上，稀碎不成样子，在冰箱微弱的背光下，像极了从胳膊或者大腿上被啃食下来的样子。
李当然被吓到了，终于嘹亮地哭了出来。
李之晴跑过去捂住他的嘴，油腻的手在他干净漂亮的脸上捏出几个指印，李当然哭得更用力了，但被捂住的嘴里只剩下呜咽了。
宋星回被吵醒了，但李之晴已经想不起来他看到一片狼藉的厨房时的样子了，大概是让李当然赶紧回房间，然后把李之晴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生肉抠了出来。他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呢？痛心？还是厌恶？李之晴实在不记得了，有可能她根本没敢抬头看他，也有可能看了，但是她想把那副慈悲的神情永远忘掉。
他应该短暂抱了李之晴一下，控制住她的双手，安抚情绪，又帮她把脸上、手上的脏污清理干净。
宋星回问：“你的药呢？”
李之晴摇头，“我以为我好了。”
宋星回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没关系，那先睡觉好不好。”
李之晴点头。她乖乖去睡觉了。
宋星回应该在床头坐了一段时间吧，窗口很轻的薄纱隐隐约约飘动，李之晴看着他，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穿着粉色小猪睡衣，在空调房里整个人软乎地冒着热气儿~样子跟李之晴手里的暖手宝多多少少有点相似，便一下子心知肚明小孩儿身份了。
李之晴蹲下来对小朋友笑，小朋友也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大门牙奶声奶气开口：“阿姨好~”
李之晴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我看上去岁数这么大吗？”她不敢相信。
宋星回收拾一桌子的玩具，也没忍住轻笑了一下，小朋友见状用手遮住嘴，悄悄在李之晴耳朵说：“我叫他小舅舅，要叫你姐姐吗？”
李之晴算不明白辈分，但她觉得这小孩儿鬼灵精得很，说的话不明觉厉，便欣然应允了“阿姨”这个叫法。
小孩儿伸出一只手，那么小一点，恨不得一口能包住，说出来的话却一本正经：“我叫李当然，理所当然的意思。”
李之晴跟他握手，也装得一本正经，“好巧，我也姓李，我叫李之晴，晴天的意思，我的英文名叫sunny，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of course。”
李当然：“我还没有英文名，不过阿姨你给我起了，那我也可以叫这个，我回去就跟我妈说。”
“不必，不必。”李之晴连忙摆手。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宋星回还觉得好玩要逗她，“前几天都在父母家里，冰箱里没什么菜，一起去超市买点吗sunny。”
“不是，我……”李之晴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我瞎说的，我不叫sunny。”
“阿姨你怎么骗人啊。”李当然也跟着起哄。
“诶呀我……我不是故意的，”李之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话到嘴边了就顺口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们去超市我给你买东西吃好不好？”
李之晴作势要“倒拔垂杨柳式”抱小孩，用金钱糖果收买人心，却不想两只手圈住李当然的屁股墩，一个使劲……没抱起来。
李之晴有点不信邪，拍拍手，再使一把劲——还是没抱起来。
这下更尴尬了，她下意识看一眼宋星回，宋星回三下五除二，单臂把李当然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扔下一句：“把门带上。”
行，你牛。
你牛怎么不自己关门。哼！
-
李当然小小年纪十分少年老成，因此进了超市也不是在零食区撒泼打滚哭着不愿意走的那类熊孩子，反而是李之晴拿了几袋薯片被他鄙视吃不健康食品。
但老成的孩子嫌屁股凉不愿意坐超市推车，因此宋星回一直抱着他，姿势熟练轻巧，颇有些“好爹”的风范，李之晴就负责推推车。
“好爹”在蔬果区走了一圈，打算去生鲜区挑点鱼、肉之类的东西，李之晴嫌味道大不愿意去，但宋星回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又要拿东西不太方便，李之晴便把自己的围巾贡献出来让李当然垫屁股坐，宋星回推着他去生鲜区。
李之晴随便溜达，过去挑酸奶：原味的、黄桃的、草莓的、燕麦的、红枣的……
她还在纠结到底买哪一种，已经有人替她做了决定了。
“草莓的吧，你以前很喜欢喝。”
一个黑衣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李之晴抬头去看，仿佛黑云压顶，山雨欲来的晴天霹雳：
是邹宣！
大过年的真是晦气。李之晴的脸僵住了，笑容也凝结住了，对方拿着一版草莓酸奶的手还在面前等着她接过去，但李之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邹宣只能又把酸奶放回冰柜里。
“好久不见啊，李之晴，你没接着读大学吗都结婚生孩子了？”
？
李之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宋星回和李当然，刚要辩驳但是邹宣压根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也挺好的，上个好大学也没什么用，嫁个有钱人一了百了，少奋斗几十年，我刚在停车场就看见你们了，车挺不错的，就是看着年纪比你大，你还挺不挑的。”
……
李之晴被气得胸腔起伏，脑子里疯狂在找反驳的话，但就像穿针时找线头那样，越急越找不到，李之晴脸涨得通红，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半天憋不出话来。
邹宣那边还在喋喋不休，“韩佑铭前几天给我发微信说在老家碰到你了，本来还挺遗憾今年过年没回去，想找机会联系你来着，想不到这么快在A市碰到了，以后有空多联系，我给你打个电话，你存一下我号码。”
李之晴的手机很快就亮了。邹宣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完自己那一堆废话，自顾自交换了号码，又自顾自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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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晴一口恶气梗在喉咙里，喘不上来气，直要晕厥过去，复又细细想想他那番话，又觉难过，从以前到现在，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瞧不起的那个，外貌、品行，总有那么许多的话可以拿出来编排、伤害，她不理解，但一直生生受住，努力消化。
但这个世界这么无聊，有一天消化不了了呢？
李之晴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冲向厕所，对着水池呕出几滩酸水和橘子的经脉来，呕到没有东西出来了，李之晴把手伸进去抠嗓子眼，好像能剜出什么烂肉，就此一了百了，治愈所有沉疴似的。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李之晴的背好像僵住，直不起腰来，她伏着水池边，慢慢蹲下去，有两颗呕吐时脸红脖子粗被挤出来的液体顺着鼻梁划过，从鼻尖掉下去。
她沉默着，直到外面有人进去，才匆忙站起洗了把脸，又挤出洗手液反复搓洗双手手指、指缝，想要盖住那腐败的臭味。
李之晴的手机响了两次，是同一个人打来的，备注是一颗五角星，她都没有接直到收拾完出洗手间才回拨过去，一开口嗓子却沙沙的，连上一礼拜课激情澎湃的年轻教师的嗓子也不过如此。
“喂？”“我手机静音了，我在洗手间。”“收银台是吗我马上过去。”
-
李之晴找到他们的时机不凑巧，前面还有三个人排队，宋星回抱着李当然，偶尔推一推购物车往前近一点，她躲在旁边不断地深呼吸，吸气又呼气，想要平复情绪，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掐好时机，马上要到他们结账就走过去，帮着放扫好码地东西进袋子里。
低着头，沉默着。
宋星回问她：“肚子不舒服吗？”
李之晴点点头，又说，“不过还好。”
李当然转过身去看她，伸出一只小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李之晴想起邹宣刚刚是李当然是她儿子，下意识躲了一下。
李当然有点不高兴，立马背过身环抱住宋星回的肩膀，宋星回拿下巴蹭蹭李当然的脑袋，安抚一下，又开玩笑缓和气氛，“他帽子里挺暖和的，你可以把手放过去暖和一下。”
李当然闻言蹬两下腿表示不满，李之晴当然没有如是做，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宋星回一眼，没有抬头看他说话的表情。
收银员扫码的速度很快，李之晴跟着放东西的速度也很快，直到一盒红扑扑的新鲜山楂被推过来，才楞了一下。
李之晴拿起水果盒子，抬一点点眼睛看宋星回，“你还记得啊。”
宋星回还是很温和地笑着，又打趣她，“你说什么我没记得过？”
李之晴鼻子一酸，赶紧低头继续做“打杂”装东西的活儿。
-
宋星回做的饭菜还是很好吃，非常贴合李之晴的中国胃，而且他不是那种喜欢做饭喜欢看别人吃饭但是自己不吃的人，他吃得也香得很，还能腾出手替李当然拆鸡腿肉。
李之晴低头扒饭，非常努力地在吃。她没有办法思考事情了，比如过量的饭食是否在她的肠胃承受范围之内，比如她曾经刻意维持的体重，比如今天碰见邹宣的想法，对他说那些破烂话的愤慨，她没有时间去想，只能不住地往嘴里塞东西，重复机械、麻木地夹食物、进嘴、咀嚼、吞咽的动作。
在骏马逃脱马鞍与鞭笞之前、在脆弱的瓷器脱离双手的桎梏之前、在李之晴生活中的一切失控之前，宋星回问她要不要添碗汤。
番茄鸡蛋汤。蛋花很漂亮，清爽的油星旁边漂浮着几颗葱花，番茄也饱满而又充实沉在下面。
她抬头看见对方亮晶晶、笑眯眯的眼睛，突然回过神来，放下筷子，摇摇头，“不用了，我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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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宋星回把客房收拾出来给李之晴住，床单是新买回来的，没有洗涤剂香精的味道、没有机器浆洗过的痕迹、也没有忍受太阳酷刑的记忆。
李之晴的胃填满了正在消化的米粒、鸡腿肉、蔬菜……它们在肠道蠕动的帮助下，正在被某些酸性物质腐蚀，它们在消失，所以李之晴感觉越来越空虚。
冰箱离李之晴的房间只有不到二十步路，打开门，走出去，走到冰箱面前，再打开，就可以了，不开灯也没有关系，客厅的帘子没有拉，外面路灯也有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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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鲜层有五花生肉和没有拆封的山楂，她没舍得碰山楂，迫不及待撕开另一盒东西的保鲜膜，抓着生肉就往嘴里塞，疯狂，可怖，不知餍足。
生肉不是容易咬断咀嚼的种类，只能用牙咬至半烂，然后不顾一切往下咽。
舌齿间充斥着生肉的腥臭味。
填满，填满就好了，没有关系的。
她沉迷在同生肉的对抗之中，没有注意到另一条小缝被打开，一个白色的、轻巧的、一闪而过没有痕迹的身影飘了出来。
李当然是出来上厕所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会自己方便了，没有必要再麻烦小舅舅起来带他上厕所的。他这么想着，然后顶着一头乱毛，穿着睡衣睡裤就出了房间。
厨房怎么会有亮光？他有点好奇，半梦半醒之间也多想不到别的什么，下意识就寻着光亮去看。
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抓着一长条红色的肉在啃食，模样很像奥特曼里面皮软绵绵、皱巴巴的怪兽。
李当然揉揉眼睛，“诶”了一声。
女人看向她，嘴里的肉掉下一块来，一摊粘在瓷砖上，稀碎不成样子，在冰箱微弱的背光下，像极了从胳膊或者大腿上被啃食下来的样子。
李当然被吓到了，终于嘹亮地哭了出来。
李之晴跑过去捂住他的嘴，油腻的手在他干净漂亮的脸上捏出几个指印，李当然哭得更用力了，但被捂住的嘴里只剩下呜咽了。
宋星回被吵醒了，但李之晴已经想不起来他看到一片狼藉的厨房时的样子了，大概是让李当然赶紧回房间，然后把李之晴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生肉抠了出来。他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呢？痛心？还是厌恶？李之晴实在不记得了，有可能她根本没敢抬头看他，也有可能看了，但是她想把那副慈悲的神情永远忘掉。
他应该短暂抱了李之晴一下，控制住她的双手，安抚情绪，又帮她把脸上、手上的脏污清理干净。
宋星回问：“你的药呢？”
李之晴摇头，“我以为我好了。”
宋星回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没关系，那先睡觉好不好。”
李之晴点头。她乖乖去睡觉了。
宋星回应该在床头坐了一段时间吧，窗口很轻的薄纱隐隐约约飘动，李之晴看着他，心却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