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学校一圈花了李之晴整整一个半小时,专门逛校园,才发现待了这么久的地方原来如此之大。

    出了学校她又去了以前大家晚上压马路最爱路过的小吃广场,廖有静没瞎说,的的确确新开了一家藕粉店,她去要了一碗,可店家说太早了还没开始做,又问是不是太冷了想喝点热的暖暖胃,十分热情给她接了一杯热的白开水。

    这钱姐不赚谁赚?!李之晴恨不得当场给店家鼓掌。

    一边道谢,一边心头浮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把店面牌匾“吉祥藕粉”拍了张照,刚刚停了一会的雪,眼下又开始下起来,六角雪花落下,在她头顶上融化,在手机屏幕上融化。

    李之晴把照片发给杨瑾瑜,又打字:A市下雪了,学校附近的美食广场开了家卖藕粉的店,料很足,五块钱很扎实的小料,最近很经常想起你,你还好吗?

    杨瑾瑜很快就回了消息,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容有点驴头不对马嘴:痛苦是可以被量化的吗?

    李之晴有的时候其实也不太明白杨瑾瑜在想什么,但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回了信息:可以,当痛苦被量化的时候,它就有了痕迹。

    杨瑾瑜很快又回了:我还好。

    “还好”有时候可能就约等于“不好”,一个勉勉强强让问询的人放心的回答,因为真的好的话会说“很好”或者“非常好”。

    李之晴回复说: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然后叫了个同城跑腿,认真挑选了一大捧花快马加鞭送去杨瑾瑜家里。

    杨瑾瑜的返图过了很久才来,很认真拿相机拍了照,精心修剪过,放在好看的花瓶里面养着。

    两人通了个电话,杨瑾瑜说家里的花瓶之前跟钟来吵架打破了,收到花之后觉得要有个好看的花瓶来衬,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去逛市场,淘花瓶的同时也选些日用的碗碟。再加上修剪、插花也费工夫,因此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李之晴在胡同里头喝羊肉汤。

    鬼使神差地,她离开美食广场,走着走着就到了那个胡同,彼时的槐树还在,却不见打枪的情侣,画画的商贩也没有了影踪,经过羊肉店却不入,改道去找记忆里的水果摊,许是时间还早,又或是摊主已决意不在冰天雪地里讨生活了,目光所及之处早已没有了熟悉的板车,当时觉得走两步就到头的巷子,如今放眼望去倒是曲折又漫长。

    李之晴还清楚记得两年多前,喝羊肉汤的那个晚上,宋星回穿着一身黑色长款大衣,戴着护士长手工织就的驼色围巾,跟她走了很长的路。

    他讲了一些自己的事,讲了他记忆中的魏昭和邱弟,那些瞬间太过真实美好,以至于她错把那个时刻的温柔当作一生的承诺。

    要爱上一个人太容易了,但是要在一起并不是两个人能说了算的。

    李之晴在路边站了一会时间,雪花把她外套帽子盖住,甚至还有星星点点落在睫毛上和鼻尖上。抖落抖落,决定去张叔的店里喝完热汤。

    做生意的记性都好得很,李之晴甫一进门,张叔便认出了她,“前后脚赶一起了,怎么不跟小宋一块儿来?”

    李之晴有点惊讶,顺着张叔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一个棕色毛衣的男人循着动静也转了身。

    黑色大衣和驼色围巾放在一旁的空座上。

    李之晴走过去,在对面坐下:“你怎么也来了?”

    宋星回笑:“赶巧了。”

    梁晓对宋星回的评价是“温吞”,是个好人,但是对谁都好,以为自己是个圣人,这种人只适合做朋友,再近一点,这点价值都得消埋了。

    宋若愚对他哥的评价是“好榜样”,从小没少因为他挨过打。

    但这种人,试错成本是很高的,一旦哪儿出现了什么问题很容易把所有的过失都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就好比魏霞的事,他不去怪叛军扔炸弹,怪自己让魏霞送人去难民营。

    当然也不是说就扔下不管了,毕竟正常人也说不出什么“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她失去的可是爱情”这种混账话。

    但他们不理解宋星回。

    李之晴跟宋星回遇上,三两块羊肉下了肚,一碗羊肉汤壮壮胆,有些东西得在双方都冷静的前提下仔仔细细剖开来讲清楚说明白了。

    “宋医生,我特别能理解你,自古情义难两全,可你又不是什么末路英雄,想全、能全,便准备去全,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没什么问题。我敬佩你,但是我,真的不喜欢有别人在我们俩中间。”

    宋星回敛下眉目,他说:“李之晴,我记得我去Z国之前你跟我打赌说‘兜兜转转一百回、一千回,我们还是会在原地遇见’,你看我们又在张叔的店里碰到了。”

    “但是这个赌对解决魏霞的事儿没有任何帮助。”

    “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完美的解决方法的,只是需要时间。”

    李之晴轻轻笑了下,眼圈却红了,“你讲这些话,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凭什么啊?你要我等你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圈子兜得够大了,你给我的希望太虚妄飘渺了,我也会累的。”

    “我常常希望把事情做到圆满,话要想好了再说,事情要安排妥当了再告知,不喜欢跟别人商量,因为觉得自己能做好,但这些反而造就了我性格上的不完美,年纪轻的时候,觉得这种笃定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骄傲,但年纪越来越大,看过生死,才更能了解许多事情的无能为力。这些年,我也在学着接受一些人生的缺憾,试着抓住想要的,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如今魏霞的事情,我希望能有个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局,但如果到最后始终做不到,我愿意做一个不仁义的、自私的人。人生太长了,我更想抓住你,如果你信,这件事我说到做到。”

    “我不愿意委屈自己,同样也不希望你妥协什么,两个人要在一起,非得有一方做些牺牲才能继续下去的话,那就不是良性的、能长久发展的关系,早晚会崩溃的。”

    宋星回说“你长大了”,而李之晴的泪花噙在眼睛里,然后她接到了杨瑾瑜的电话。

    瑾瑜在电话里喋喋不休讲些小事,李之晴耐心听着,讲到话头空下来,电话连线有了短暂的空白,李之晴说:“瑾瑜,我希望你好好的,我真的希望你好好的。钟来这人不好,我没跟你说过他不好,但他真的不好,浑身上下一堆臭毛病,你不能因为他是公子哥儿就老让着他,你不要再跟他耗着了好不好?”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最后趴在桌子上呜咽。

    张叔从后厨探出脑袋犹疑地望了望,宋星回摇了摇头,沉下脸来。

    杨瑾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等李之晴稍微冷静下来,再开口:“爱一个人很简单,但是不爱太难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构建起来,想要再完全割裂开不容易。我知道他爱我远远没有我爱他多,可是只要我还爱他,我就只有唯一的答案。”

    李之晴抽泣着回她:“你好傻。”

    “也许有一天会想通的,但不是现在。”

    李之晴的电话挂掉,再抬头看宋星回。

    宋星回递了一张纸巾给她,“我总归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快乐更多些,但是回来之后见着这三次,你好像都是在哭。”

    杨瑾瑜是个坏榜样,李之晴立志不要学她,于是她说:“我最近总是在想,两年前我爱上的是真实的你,可如今,只是记忆里美化过的你,现在这些事情铺展开来,显得我的记忆像是矫饰。我凑近些看你,觉得你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我们,先算了吧。”

    李之晴化用了《夜色温柔》里的话作结,“病症痊愈了,宋医生,你自由了。”

    宋星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开了个玩笑:“你还挺记仇的。”

    李之晴没有笑。

    于是宋星回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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