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明月如玉盘般高悬在穹宇之中,巍峨宫殿屹立于明月之下,殿外点燃纱灯万数,五彩的灯影此时随着清风轻晃,把白日里庄重的宫殿渲染得美轮美奂。

    宫殿外隐约能听见如流水潺潺的琴乐声,琴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殿内灯火通明,嘈杂的谈笑声不绝于耳。朦胧纱幔如烟如雾,大殿四周放置着银质香兽,烟缕氤氲于绚烂花卉之中,让奢华富丽的宫宴犹如仙境般梦幻。

    此时陈洛婉一曲奏乐结束后正缓步退下,少女妆容精致,还有几分稚嫩的纤细身躯被一袭粉色罗裙包裹,妙曼身姿走在色彩绚烂的华美地毯上,落地无声,层层叠叠的裙摆随步履舞动,更显她姿态轻盈。

    陈洛婉是教坊司的乐妓,虽然她还不到十六岁,但今年已是她在皇宫的第七个年头,这次秋宫宴是她头一次被安排表演琴乐。一曲奏乐结束,她起身行礼后便缓缓退下。

    陈洛婉原本应该同教坊司的其他乐妓一同回去,没想到刚走出大殿,她就发现自己丢了一只发簪。这样的发簪,这次表演雅乐的乐妓都有,是专门为这次盛大的宫宴打造的,若是叫管事嬷嬷知晓她将发簪遗失,那是要被重罚的。

    这样的鞭打,刚入教坊司的那两年,陈洛婉时时都可以体会到。管事嬷嬷责罚她们用的是特制的细鞭,打在乐妓细腻的肌肤上,不会留下疤痕,然而肌肤上的痛感却能让你疼到几宿睡不好觉。

    思及此处,陈洛婉赶紧转身回去寻找发簪,心里却越想越困惑,一直佩戴好好的发簪怎会那么容易就掉了下来,是刚刚人群拥挤的时候,一不留神被人挤掉了么?

    她回身沿原路刚走出几步,迎面就遇到一名面容和善的宫婢正冲她招手。

    “诶,你可是在找一支玉兰发簪?大约这么长。”宫婢一边比划一边同陈洛婉道。

    陈洛婉看着眼前素未谋面的年轻宫女,心里微微诧异。

    宫人们大多攀高踩低,宫婢虽说也是伺候人的活儿,却是良民,时间到了便可以出宫归家,由家中安排婚配嫁人,与她这类因家中获罪被充入贱籍的乐妓不同,因此一向不大会与贱籍乐妓攀谈。

    此时能遇到这么好心的宫人,陈洛婉惊诧之余也感叹自己可真真是好运气!

    她松了一口气,对宫婢点头确认,客气问道:“请问姐姐可是捡到了我的发簪吗?刚刚退场时候掉了都不知,实在是粗心大意,我回教坊司后要将发簪交还上去,否则要被嬷嬷责罚,真是多亏姐姐了。”

    宫婢摇头:“不是我,我刚刚看到一名小内侍捡到了,他往东南边走了过去,你现在走这条路去找怕是会冲撞到宫宴上的贵人,你跟我来罢,我带你抄近道去寻他。”

    宫婢说着,抬手指着旁侧一条小路,小路一路通向宫殿后方,径道蜿蜒曲折,因此看不到尽头。

    陈洛婉犹豫了片刻,然而那细鞭打在人身上的滋味……她又看向那名宫人,宫人良善的微笑还是驱使着陈洛婉放下戒备,跟着她往近道走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因为心中留存不愿猜忌他人的善念,却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宫婢大概是看出她神情略带警惕之色,出声安慰道:“你别怕,今夜中秋宫宴乃皇后娘娘主持,热闹得很,我方才过来,大家也都躲在殿外偷瞧乐舞,你取了发簪赶快回去,没人会知道。”

    陈婉落转头笑着应是,状似无心问道:“姐姐对这条小路很是熟悉,敢问姐姐在何处当差?日后必定好好报答姐姐。”

    “我在听雨阁当差,离这儿不算远,我给一个贵人取了件披风送来,可巧就碰到你慌慌张张在找东西”,指了一个方向后,她抱怨道:“今夜准备了好多厢房给那些酒醉的贵人们休息,侍卫都调多了一拨过去,今夜可真是累死我了。”

    听着女子俏皮的声音,陈洛婉也渐渐放下戒心,她跟在宫婢身边往前走,心里却开始觉得不对劲,花园的烛光渐渐变得昏暗,宴席上说笑声、雅乐声也开始变得模糊。

    太静了,四周变得太安静了,只有树影娑娑的声响。等她意识到不对转身想逃,身后就挨了重重一棍。

    昏暗的屋内寂静无声,桌上一盏烛光是这偌大屋内唯一的光源,一点烛心微微绽放,即便此时光线昏暗,也让人感受到屋内陈设皆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烛光不远处是一张华丽的紫檀雕花架子床,此时此刻,这张雕花床偶尔发出一两声摇晃的声响,落入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落入湖泊,片刻便化作一片寂静,再无人察觉、无人知晓。

    陈洛婉拼命抽动手臂,试图扯断缚住手腕的绳子,强烈的挣扎已然让她细嫩的手腕破皮渗血,火辣辣的痛感不足以让她停下,她浑身颤抖不已,因为恐惧而不停溢出的泪水早已经浸湿黑色的布巾。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打晕后绑在这里,那名带她的宫婢早已不知所踪,此时她的双手被紧紧地缚在床榻的围栏上,双眼被黑色布巾蒙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绢布阻挡了她凄惨的呼救声,只能勉强发出闷响,轻柔得像是挠在人心口上一般。

    “啪!”见陈洛婉挣扎得厉害,那人无声哼笑,下一刻就将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陈洛婉的脸颊打偏了过去,只一瞬间就让白皙光滑的脸颊泛起了红肿。

    陈婉洛感觉到自己那半张脸都麻了,嘴角开始渗出了血。太阳穴更是嗡嗡作响,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来的眩感让她难受得停下了挣扎。

    洁白的中衣已有点散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曝露在秋夜微寒的空气里,反倒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脏砰砰直跳,越来越快,像是要从胸腔中跳跃而出般。

    突然,角落隐约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响,那人听到声音一顿,不情不愿地翻身下榻。一阵细微的走动声后,屋内恢复了寂静无声,陈洛婉不由屏息确认那人是否已经离去。

    待她意识到屋内只剩她自己时,她开始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和激烈的呼吸声,她就像一只待宰杀的羔羊,无助、虚弱地躺在床榻上。

    没人会来救她,下一刻便是死亡了吗?她绝望地想着。

    可是陈洛婉不明白,她做错过什么!泪一滴滴滑落,浸湿了她的鬓发,她从来都与人为善,为什么还是会落入这般难堪的地步……

    害她的人目的是什么?她毫无思绪,被木棍击打后的眩晕让她一直有呕吐的冲动,她的脸颊已高高肿起,连嘴唇的抖动都牵起钻心的痛。

    陈洛婉试图拽动床栏的细绳,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浑身难受到了极点,却已经哭不出来,唯独心口越发冰冷。就这样,她被动着躺在这张偌大的床上,绝望地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她听宫里的老人说过,皇宫里头,这花团锦簇、笙歌艳舞下全是腐烂不堪的尸骨和不见天日的冤魂,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过得小心翼翼。

    然而在这最难熬的一刻,她还是对这里人心的恶毒和处处暗藏的杀机感到崩溃。

    她自幼也是娇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女子,八年前,父亲因一桩过去很多年的案子受到无故牵连后,年幼的她,也迎来了人生最晦暗无光的时刻。

    陈氏一族,男子被判枭首,女眷贬入贱籍。

    她的母亲那时候身体已如风中烛光般,在母亲生命最后一刻,她枯槁苍白的脸庞、盛满泪水的眼眸都是对她未来坎坷路途的心疼。

    陈洛婉还记得,气若游丝的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她的手,告诫她。

    “婉婉,我的婉婉,从今往后…不要…不要信任何人。”

    “今后的路,婉婉…一个人…走,答应母亲,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

    “婉婉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知道吗!”

    她还清楚地记得母亲在她怀里咽了气的样子,她紧紧抱着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感受着母亲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她一直哭,拼命点头:“母亲!我知道,婉婉知道了!”

    “母亲,我错了!婉婉错了母亲,婉婉不该信人,不该如此愚蠢!”陈洛婉无声哭泣着,心里默默念着已逝去多年的母亲,巨大的绝望化身变成一头巨兽,将她整个人吞没,撕碎了她的意志。

    在她极度的惊恐中,门外又有虚浮的脚步声在靠近,陈洛婉的心脏陡然一缩!只听到来人啪地一下推开了门,又抬手将门关上,然后转身缓缓往床榻的方向走来。

    昏暗的烛光让来人不曾留意房间内还有一名狼狈不堪的少女,等他靠得足够近,眼前少女的样子才映入他清冷的眼眸中。

    只见她手腕被绳索缚住,原本精致的发髻早已散开,一边的脸颊又紫又肿,嘴角更是淌出长长的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

    眼光扫到她的罗裙时,他瞳孔一缩,即便床上外衣已破烂不堪,他仍旧辨认出这是今夜宫宴上,教坊司的乐妓穿的。

    一抹思绪极速在男子脑海中飞闪而过,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晦暗阴沉,眼睛也透露出怒气。忽然,男子用手中竹扇在床柱敲打了三下,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向门外快步走去。

    在听到来人急步离开的时候,陈洛婉也不明白自己突如其来的直觉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觉得,这将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于是她开始剧烈挣扎,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引起那人的注意。

    “回来!回来!别走!救我!别走!”她心里疯狂地呐喊。

    或许是她映入视线的模样太过可怜让他于心不忍,或许是已接受自己身陷他人精心设计的陷阱这个事实,男子在快到门口之时,又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打量着还在不停挣扎的陈洛婉,那段纤细的脖颈修长而秀美,宛若一块无暇温玉,映入他的眼帘。

    沉默片刻,他最后无声地走回床榻,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陈洛婉身上,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转向床栏,灵活地为陈洛婉解开束缚双手的绳结。

    绳索早已深深勒进陈洛婉的手腕,剧烈的摩擦让绳索沾满了血污,在男子准备为陈洛婉解开覆在眼睛上的黑布时,陈洛婉一个转身,已经跌落床榻。

    跌跌撞撞站起来的时候,陈洛婉整个人依旧在颤抖,以至于在取下黑布的时候,早已麻痹的手指几次都没能将黑布取下。

    等解开黑布重见光明时,陈洛婉抬眼看着面前这人,一下子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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