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终于以贺文英谢恩作为结束,陈洛婉也被带回宁远侯府。

    没过几日,宫内隐隐有传言,说宁远侯府的马车出宫之时,贺夫人脸色沉重,不与世子多言,而且车上多了一名昏迷不醒的教坊司乐妓。

    甚至有宫人说看到这名乐妓脸上伤痕累累,身上披着的是贺世子中秋宫宴上穿的外衣。

    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底下人都在讨论宁远侯世子酒后失德,竟然殴打玷污宫婢,这才叫皇后娘娘不得已将教坊司这名乐妓赏赐给宁远侯府,已周全了宁远侯府的名声。

    听闻此事的世家夫人们皆扼腕叹息。那可是宁远侯府啊,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贺侯爷的曾祖父贺国公是梁朝太祖皇帝的心腹大臣,传闻太祖皇帝还未坐上龙椅前只是军中一名身世背景普通的武将,跟贺国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前朝气数将尽、山河动荡的时候,天下各地皆有起义,太祖皇帝顺应民心,揭竿而起自立为王,贺国公更是为太祖皇帝的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被太祖皇帝赐爵位开国公,官至太尉,从此贺氏一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虽然宁远侯府自前太子案后被排挤出大梁政治核心,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年世家的家底毕竟还在,因此在这群只看门楣和利益的世家夫人眼里,宁远侯府怎么都算得上京世家中排得上号的豪门。

    上京里除了杨家人,谁不想把女儿嫁入这等簪缨世胄?

    更何况,宁远侯世子的外貌在上京世家公子里那也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每逢有贺世子参与的宴席,世家贵女们羞红着脸也都抢着想一睹贺世子的风采。

    贺文英过完年便到弱冠之年,已是到了议亲订婚的年纪。原本贺夫人早已选定几家合适的世家,只等年后与贺侯爷敲定他的婚事。

    现在出了这种传言,众人皆揣测是不是贺家矫枉过正,就是因为贺世子身边从不配婢女,阴阳失了衡,这才导致贺世子性情暴虐,私下里有非常人爱好。

    那些上京平日里浪荡惯了的纨绔子弟更是聚在一起喝酒调笑:“贺文英他不是家风正,不好女色吗?平日里装得跟真的似的,私下里比哥儿几个还会玩。”个个语带讥讽,恨不得把家中双亲将他当作榜样的耳提面命都发泄出来。

    又过几日,青楼里也有女子在口口相传:“那乐妓真是进了宁远侯府?怕不是贺世子的心上人罢,否则他何必舍了名声也要领进门去?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衣着艳丽的一群女子虽都咯咯笑着,但其实话里都是对陈洛婉的艳羡。

    都是身不由己的贱籍,怎的自己就这般命苦,只能呆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看一群酒囊饭袋。那宫廷乐妓倒是好命,进了泼天富贵的侯府,真真是麻雀上了凤凰枝。

    诸多版本的谣言大有在上京世家之间传开的趋势,最终引得明德帝震怒,下了旨意彻查传播谣言之人。不过两日时间就抓到几名中秋夜当值的侍卫、宫人,令人狠狠杖责一番赶出宫去,这才将那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压了下去。

    只不过,经过了这样的事情,贺世子的亲事也只能先搁下了,毕竟谁也不想将娇养的女儿嫁给一个名声不好的浪荡子。眼下的情势不容乐观,贺夫人也颇为头疼,近来的递帖,除了些趋炎附势想攀附宁远侯府的官宦人家,其余那些门风清正的人家竟都婉拒了她递出去的请帖。

    而风口浪尖的当事人,此刻竟还有闲心在书房饮茶下棋。

    “你已十余天不曾与你母亲说过话了,还是打算继续与你母亲犟下去么?”书房内,贺侯爷坐在棋盘前,一手执白棋,一手则端着茶盏细细品味。

    而原本坐在贺侯爷对面,正专心致志研究棋局的贺文英闻言一顿,长而密的眼睫轻颤两下,在落下一枚黑子后,才缓缓答道:“父亲知道,儿子早已没脸见母亲。”

    贺侯爷听到此话,脸色也从刚刚的平和变得有些怅然,他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劝道:“文英,我知你有心事不愿成婚,但你要明白,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母亲……她对你这么多年的心意不作假。她如今唯一期盼的,也仅仅是你能顺遂无虞,你可明白?”

    “顺遂无虞,”贺文英轻启薄唇,嘴里品味了这几个字的意味后,自嘲地笑了笑:“儿子明白,请父亲放心。”

    见贺文英不愿多说,贺侯爷也不再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罢。有些事,自己若想不通,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之功。父子二人又继续专心下棋,中间也聊起一些朝堂上的琐事,只不过各自心里头都揣着心事,一盘棋也下得不甚尽兴。

    直到府中管事贺伯有事寻来,才打断了二人之间尴尬的沉默:“侯爷,国子监李大人递了拜帖。”

    贺侯爷闻言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下摆,走到书房门口时又想起要说些什么,回过头对还坐在棋盘前的贺文英嘱咐道:“既然那婢女你不愿意送到下面的庄子,我会同你母亲好好说,让她留在你身边。但你母亲那里,你今日须得过去陪她用膳,最近你母亲……憔悴了许多。”

    听出父亲话语里指责的意味,贺文英知道父亲这是心疼自己的夫人了,在敲打他,让他不要再惹贺夫人伤心难过。因此,贺文英微笑着点头应下,贺侯爷这才放心离开。

    父亲一走,书房内就只剩下贺文英一人。他放下手中的黑棋去摩挲着原本放在怀里的玉佩,那玉佩虽然成色和做工俱佳,却并不是上乘美玉,然而贺文英放在手里摩挲的动作却好似极为珍爱一般。

    深秋的风拂过门前珠帘,带起清脆悦耳的响声,有桂花的香气从窗间探了进来,似乎连衣袖都沾染了香气,温暖的阳光早已洒满窗边这一隅,明亮的光线映照在贺文英的眼眸里,连眸色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让他整个人看着慵懒又贵气。

    他的眼神随意落在房内一处,心里依旧在回想那夜中秋宫宴的事情。

    杨皇后不惜在宫中栽赃陷害,又传出谣言让他声名狼藉,就是想让宁远侯府无法与有实力的世家门阀结成姻亲。若不是怀宁抓住了王福,把事情放到明德帝眼前,只怕杨皇后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坐实那玷污宫婢的罪名。

    其实他也知道那日最好的选择是撇清任何关系,甚至是连那名无辜受牵连的乐妓都不要管,少女双眸带泪的面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杨皇后很聪明地选了一个跟前太子案有所联系的女子,或者应该说,是受前太子案无辜连累的陈氏女。

    他看着地上被赐死的少女在苦苦哀求,内心的沉重让他几乎感觉无法呼吸。他朝前只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旁的贺夫人紧紧攥住,她无声地阻止着他的冲动。

    杨皇后那晚所做的一切都是冲他而来,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无辜少女因他而死,以此保全他的名声吗?若是以前,为了家族为了双亲他可以不去管,但是现在……

    于是,看着宫人上前来拖陈洛婉,贺文英终是挣脱了母亲的手,走上前接受了杨皇后的赏赐,自愿走入杨皇后布下的陷阱,之后就是上京四散的谣言。

    真是环环相扣啊……贺文英原本就十分清冷的眸色瞬间化作冰封的刻骨寒意。一个在朝堂无一官半职的侯府世子,也值得杨皇后如此用心么?

    珠帘被人轻轻掀起,有人迈着轻盈却平稳的脚步在靠近。

    贺文英回过神看向来人,是陈洛婉。

    陈洛婉身穿一件月牙色的窄袖襦衫,下身是一袭粉色百褶罗裙。此刻站在光影朦胧的书房中,竟也显出几分世家小姐的清丽雅致。她走到贺文英面前,步履轻缓,裙摆摇曳生姿,朝他施了一个礼:“世子,夫人请您过去陪她用膳。”

    “知道了”,贺文英移开看向她的视线,点点头站了起来,转动着微酸的脖颈,脑海回想当日贺夫人严厉的言辞。

    母亲回府后,对他的告诫还历历在目,“文英,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大英雄,你且回房好好思量,杨氏选她,仅仅就因为她的身份?切不要因为心软就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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