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婉紧紧咬住下唇，内心陷入痛苦挣扎之中。
她明白杨皇后话里的暗示，若她是个聪明人，此刻就该顺着这位可以决定她生死的上位者的意思，站出来指证是贺文英酒后失态，意图玷污她。
这样她至少可以活下来，甚至杨皇后也可以借她清白被毁为由，“做主”将她指给贺文英做个妾室。这对于陈洛婉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心存善念赠她一衣蔽体的贺文英而言，那将是被全天下人耻笑的一个污点。
从古至今，世家大族就算是纳妾，不看其家世，也要从家世清白的良籍女子里面挑选，若是纳了一个因父获罪而被贬人贱籍的乐妓为妾，对尚未婚配的贺文英而言，怕是以后都不会有世家大族愿意与之通婚。
陈洛婉听宫里老人说过，明德皇帝还是太子时，朝廷有位三品官员，其长子欲纳一名青楼乐妓为妾，据说那女子已有他长子的骨肉，二人大概是自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能逼迫双亲点头接纳。
没想到此事被那名官员知晓后，竟是请了族长长辈见证，将他长子从族谱中除了名，赶出了府，还给那青楼女子灌了碗落胎药，闹到一尸两命都不肯要这长子的骨肉。
“婉婉，人活在这个世上，要记住有可为，亦有可不为。你虽是女子，却也要懂得一个道理：虽有心愿之物，不可求尽如人意。凡人所行之事，必做到无愧于心。如此，才不枉清清白白来这世间走这一趟。”
陈洛婉耳边回响着父亲在她年幼的时候那些悉心教导，心中如鼓声般砰砰作响，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确实是他！”，陈婉洛如玉般的手指指向她身后之人，久未进水的声音嘶哑如沙砾般，却在偌大的前殿清晰响起：“就是这个内侍将奴婢打昏！见奴婢醒来后挣扎不休，他便虐打奴婢，甚至说……”
陈洛婉像是说不下去一般，苍白着一张脸，眼神凄楚彷徨，秀美的双唇不住在抖动。
“说什么？”江鹤神色凝重地追问道。
陈洛婉痛苦地闭紧双目，两道泪痕瞬间滑落，她喃喃道：“他说奴婢是贱命一条，让奴婢乖乖就范，否则便是杀了奴婢沉到池内也无人知晓。”
王福原本低着头不声不响，听到陈洛婉的证词后一愣，开始拼命挣扎：“没有的事！我根本没说过这种话，她污蔑我！她在污蔑我！皇后娘娘，请娘娘为我做主！”
在陈洛婉指认王福之后，杨皇后的脸色便十分难看，她语带威压继续问道：“你确定了吗？真是内侍王福？”
陈洛婉转回身对着杨皇后一拜，将额头紧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禀告娘娘，是王福没错，奴婢亲眼所见他逃跑的。”
“不可能！你根本是诬陷！我走的时候你眼睛明明还是蒙住的，你不可能知道是我！在房内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都不敢发出一点声……”王福歇斯底里的辩解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已经将真相说了出来，他下意识就去看刘贵忠。
然而，刘贵忠却好像看不到似的，根本不与王福有任何眼神接触。
江鹤趁着殿内众人都是愣神的功夫，赶紧把之前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完：“娘娘，如此便对上了。据王福供词所言，他是听到贺世子的声音后害怕罪行暴露便畏罪逃跑，只留下陈洛婉在房间内。而贺世子进入房间后恰巧遇上刘掌事和一众侍卫，这才阴差阳错造成误会。这是王福的供词，现呈给皇后娘娘过目。”
身边的宫人走上前拿了那纸供词呈给皇后，此事进展到这个节骨眼，真相已然清楚明了，因此众人只是在静候皇后娘娘作出如何处置王福的决定，一时间，大殿上只能听到王福吓得牙齿打颤的声音。
局势峰回路转，杨皇后本以为派出去的人能将贺文英的小厮杀了，再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不成想反被贺文英的小厮抓住了王福，甚至把事情捅到了殿前司，甚至皇帝面前。
她更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卑贱的教坊司乐妓也有这样的风骨，她如此威逼利诱都没能让陈洛婉诬陷贺文英，甚至她三两句话便诱得王福把真相说了出来。
再怎么不甘心，杨皇后也知道这次计谋已是败了。她要是再不收手，等王福再说出些什么话，便是教张青容抓住把柄了，她恨恨地想着。
有了主意后，杨皇后脸色十分阴沉地道：“本宫治下一向严厉，没想到宫宴上还会出现如此胆大妄为的下作东西，还意图嫁祸宁远侯世子！来人，将内侍王福拖下去，割了舌头，给本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杨皇后身边的几名宫人听令，立马上前欲将王福带下去行刑，王福瘫软在地上，只来得及向刘贵忠张了张嘴，就被身边拖着他的宫人掩住了口鼻，连拽带拉地拖走了。
不一会儿，忽听王福发出一声尖叫便立马没了声，随后是棍杖打在身体上发出的声响，如诅咒般钻进陈洛婉的耳朵里，一声又一声……
即便是此刻真相大白，陈洛婉也丝毫没有感受到轻松，王福的死并未给她带来丝毫痛快，他也好，她也罢，都是上位者用来害人的工具，没用的话便可以随时杀人灭口，从未被看作一条鲜活的生命。
贱命如草芥，实在是太悲哀了。
她保持着匍匐在地上的姿态，望着面前黑沉沉的地砖发呆，那处地砖有一丝丝裂开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一块磕地求饶过，才硬生生在坚硬石砖上磕出了裂痕。
陈洛婉心里默默在想，杨皇后又会如何处置她？贺世子会为了她开口向皇后求情吗？
她知道自己已无法全身而退，她不是答应过母亲，一定会坚持活下去的么？那么，刚刚为什么不选择一条更简单的路呢？
陈洛婉内心杂乱，自己也说不清楚，若说只是为了心中道义，其实不然。
贺文英是好人，他给的这件外衣，保护的不单单是她的身体，还有她一文不值的尊严。否则早在一开始被拖进殿内让众人围观之时，她便宁愿一头撞死。
因此，她感谢他，即便这感谢的代价是她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她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掉落水中被围观被调笑的小兽，在最绝望、连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是贺文英将她从这乌黑浑浊的池水中救出。
等江鹤退出殿内，回明德帝的寝殿复命后，大殿内就只剩下贺夫人和贺世子，以及还跪着等候发落的陈洛婉。殿外已无声响，有宫人走进来向杨皇后轻声禀告：“皇后娘娘，王福已杖毙。”
杨皇后点头，看向贺夫人开口道：“此事只是误会一场，教夫人和世子受委屈了。不如由本宫做主，将此乐妓赐给贺世子做婢女，也全了贺世子对她的救命之恩，如何？”
贺夫人一听皇后的话，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略一思索后斟酌着开口：“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事情来龙去脉既然已经清楚，而且我儿清白未损，王福也受到惩罚。宁远侯府已是对皇后娘娘感激不尽，岂敢再要任何赏赐，请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见贺夫人不肯上钩的样子也不恼，只是强自笑道，“夫人既然这般说，那便罢了，早有耳闻宁远侯府家规森严，听说世子未大婚前，只允许小厮近身服侍，看来所言不假。”
杨皇后再看向身披贺文英外衣跪在地上的陈洛婉，只见少女低头微微颤抖，露出的一截修长脖颈美得无暇。
“也不知这乐妓是何等艳色，教王福这阉人都动了龌龊之心。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一瞧。”杨皇后低头向陈洛婉道。
陈洛婉听言只得听命抬起头，目光下垂不敢看向杨皇后，但是余光可以看到身旁一截月白色的衣摆。
尽管贺文英不再说话，可是他在她身边的存在感过于强大，以至于她内心涌出一丝丝安定。
“嗯，生得确实美，看着有几分熟悉，本宫可是见过？”皇后突然的问话让陈婉洛一下子愣住。
她未曾见过皇后。
“回禀娘娘，都怪臣老糊涂了”，刘贵忠上前两步一拱手，解释道：“娘娘一说，臣才想起此女乃原先沧州清池县县丞陈志远之女。陈志远被其同僚揭发，曾在家中写诗数首悼念前太子、抨击朝廷，因此陈氏一族在熙和四年便被抄了家。陈氏女眷皆被贬入贱籍，此女已入教坊司七年有余。”
“哦？竟还有这样的罪名在身？”皇后装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讥笑道：“看来也同其父一般，尽是惹事生非的性子。”
刘贵忠顺着杨皇后的话道：“娘娘，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看来王福那阉人必定也是受陈氏女蛊惑才犯下此大错的，否则以娘娘治宫之严，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为绝后患，臣认为不如就赐陈氏女一杯鸠毒，也免得再教其他宫女有样学样，惹出诸多是非。”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定下了陈洛婉的生死。陈洛婉猛然一抖，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上方已经点头的皇后，她颤着声音急切地解释道：“皇后娘娘请开恩，奴婢并不认得王福，求娘娘网开一面，恕奴婢死罪。”
无辜少女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毕竟刚刚她还帮了自己的儿子一回，饶是有心避开祸端的贺夫人也于心不忍，没想到戏都演完，众人也都退了场，杨皇后也不肯罢休，竟然连坏她好事的无辜性命都不放过。
更何况这名乐妓身份复杂，竟与前太子案扯上关系。
她心中沉重，侧目看向一旁的贺文英，果不其然瞥见贺文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眸沉沉看向地上还在不断哭泣求饶的陈洛婉。
正在她思忖该如何求情的同时，杨皇后身边的王嬷嬷快步上前，恶狠狠地抓住陈洛婉的头发，拉扯的痛意让陈洛婉痛呼出声，下一刻王嬷嬷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就扇在她还红肿的脸上，一巴掌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陈洛婉扇倒在地。
“放肆！给你这罪臣之女留一具全尸已是娘娘法外开恩，贱婢不谢恩，还敢在殿内吵闹。”
陈洛婉扑倒在一旁，只觉得脸上似裂开般，刺痛得不能呼吸，牙齿都仿若松动了。她的嘴角又有血流了出来，死亡的恐惧让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滴滴落在地砖上。
可是……可是母亲满含泪水的眼眸、靠在她怀里咽气的画面不断重现，她答应过母亲，她会拼命活下去的，不到最后一刻，她又怎么能放弃。
陈洛婉挣扎着想撑起上身，突然一双做工精美的长靴出现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内，她怔住了，吃力地抬头看向靴子的主人，只见贺文英看向她的一双俊美长眸此刻也含着几缕复杂的意味。
陈洛婉还没能从他的眼里读出任何意味，就看到贺文英转身，身姿笔挺地挡在她面前，从容不迫地向皇后行了谢礼，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仿佛一字一顿敲在她心上：“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臣……恭敬不如从命。”
一锤定音，陈洛婉睁大眼睛，虚脱地任由身体重新瘫在地砖上，身上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外衣，身上更是一阵热一阵凉，没想到自己能从鬼门关走回来，此刻竟有大难不死后的恍惚。
陈洛婉机械地抬起头，努力想看清眼前的男人，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她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渐渐变得黑暗，在她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贺文英欣长的背影，深深映在她的脑海中，宛如神明降临般震撼。
一如往后的许多年，他的背影也一直留在她的心尖一般。
她明白杨皇后话里的暗示，若她是个聪明人，此刻就该顺着这位可以决定她生死的上位者的意思，站出来指证是贺文英酒后失态，意图玷污她。
这样她至少可以活下来，甚至杨皇后也可以借她清白被毁为由，“做主”将她指给贺文英做个妾室。这对于陈洛婉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心存善念赠她一衣蔽体的贺文英而言，那将是被全天下人耻笑的一个污点。
从古至今，世家大族就算是纳妾，不看其家世，也要从家世清白的良籍女子里面挑选，若是纳了一个因父获罪而被贬人贱籍的乐妓为妾，对尚未婚配的贺文英而言，怕是以后都不会有世家大族愿意与之通婚。
陈洛婉听宫里老人说过，明德皇帝还是太子时，朝廷有位三品官员，其长子欲纳一名青楼乐妓为妾，据说那女子已有他长子的骨肉，二人大概是自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能逼迫双亲点头接纳。
没想到此事被那名官员知晓后，竟是请了族长长辈见证，将他长子从族谱中除了名，赶出了府，还给那青楼女子灌了碗落胎药，闹到一尸两命都不肯要这长子的骨肉。
“婉婉，人活在这个世上，要记住有可为，亦有可不为。你虽是女子，却也要懂得一个道理：虽有心愿之物，不可求尽如人意。凡人所行之事，必做到无愧于心。如此，才不枉清清白白来这世间走这一趟。”
陈洛婉耳边回响着父亲在她年幼的时候那些悉心教导，心中如鼓声般砰砰作响，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确实是他！”，陈婉洛如玉般的手指指向她身后之人，久未进水的声音嘶哑如沙砾般，却在偌大的前殿清晰响起：“就是这个内侍将奴婢打昏！见奴婢醒来后挣扎不休，他便虐打奴婢，甚至说……”
陈洛婉像是说不下去一般，苍白着一张脸，眼神凄楚彷徨，秀美的双唇不住在抖动。
“说什么？”江鹤神色凝重地追问道。
陈洛婉痛苦地闭紧双目，两道泪痕瞬间滑落，她喃喃道：“他说奴婢是贱命一条，让奴婢乖乖就范，否则便是杀了奴婢沉到池内也无人知晓。”
王福原本低着头不声不响，听到陈洛婉的证词后一愣，开始拼命挣扎：“没有的事！我根本没说过这种话，她污蔑我！她在污蔑我！皇后娘娘，请娘娘为我做主！”
在陈洛婉指认王福之后，杨皇后的脸色便十分难看，她语带威压继续问道：“你确定了吗？真是内侍王福？”
陈洛婉转回身对着杨皇后一拜，将额头紧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禀告娘娘，是王福没错，奴婢亲眼所见他逃跑的。”
“不可能！你根本是诬陷！我走的时候你眼睛明明还是蒙住的，你不可能知道是我！在房内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都不敢发出一点声……”王福歇斯底里的辩解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已经将真相说了出来，他下意识就去看刘贵忠。
然而，刘贵忠却好像看不到似的，根本不与王福有任何眼神接触。
江鹤趁着殿内众人都是愣神的功夫，赶紧把之前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完：“娘娘，如此便对上了。据王福供词所言，他是听到贺世子的声音后害怕罪行暴露便畏罪逃跑，只留下陈洛婉在房间内。而贺世子进入房间后恰巧遇上刘掌事和一众侍卫，这才阴差阳错造成误会。这是王福的供词，现呈给皇后娘娘过目。”
身边的宫人走上前拿了那纸供词呈给皇后，此事进展到这个节骨眼，真相已然清楚明了，因此众人只是在静候皇后娘娘作出如何处置王福的决定，一时间，大殿上只能听到王福吓得牙齿打颤的声音。
局势峰回路转，杨皇后本以为派出去的人能将贺文英的小厮杀了，再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不成想反被贺文英的小厮抓住了王福，甚至把事情捅到了殿前司，甚至皇帝面前。
她更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卑贱的教坊司乐妓也有这样的风骨，她如此威逼利诱都没能让陈洛婉诬陷贺文英，甚至她三两句话便诱得王福把真相说了出来。
再怎么不甘心，杨皇后也知道这次计谋已是败了。她要是再不收手，等王福再说出些什么话，便是教张青容抓住把柄了，她恨恨地想着。
有了主意后，杨皇后脸色十分阴沉地道：“本宫治下一向严厉，没想到宫宴上还会出现如此胆大妄为的下作东西，还意图嫁祸宁远侯世子！来人，将内侍王福拖下去，割了舌头，给本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杨皇后身边的几名宫人听令，立马上前欲将王福带下去行刑，王福瘫软在地上，只来得及向刘贵忠张了张嘴，就被身边拖着他的宫人掩住了口鼻，连拽带拉地拖走了。
不一会儿，忽听王福发出一声尖叫便立马没了声，随后是棍杖打在身体上发出的声响，如诅咒般钻进陈洛婉的耳朵里，一声又一声……
即便是此刻真相大白，陈洛婉也丝毫没有感受到轻松，王福的死并未给她带来丝毫痛快，他也好，她也罢，都是上位者用来害人的工具，没用的话便可以随时杀人灭口，从未被看作一条鲜活的生命。
贱命如草芥，实在是太悲哀了。
她保持着匍匐在地上的姿态，望着面前黑沉沉的地砖发呆，那处地砖有一丝丝裂开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一块磕地求饶过，才硬生生在坚硬石砖上磕出了裂痕。
陈洛婉心里默默在想，杨皇后又会如何处置她？贺世子会为了她开口向皇后求情吗？
她知道自己已无法全身而退，她不是答应过母亲，一定会坚持活下去的么？那么，刚刚为什么不选择一条更简单的路呢？
陈洛婉内心杂乱，自己也说不清楚，若说只是为了心中道义，其实不然。
贺文英是好人，他给的这件外衣，保护的不单单是她的身体，还有她一文不值的尊严。否则早在一开始被拖进殿内让众人围观之时，她便宁愿一头撞死。
因此，她感谢他，即便这感谢的代价是她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她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掉落水中被围观被调笑的小兽，在最绝望、连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是贺文英将她从这乌黑浑浊的池水中救出。
等江鹤退出殿内，回明德帝的寝殿复命后，大殿内就只剩下贺夫人和贺世子，以及还跪着等候发落的陈洛婉。殿外已无声响，有宫人走进来向杨皇后轻声禀告：“皇后娘娘，王福已杖毙。”
杨皇后点头，看向贺夫人开口道：“此事只是误会一场，教夫人和世子受委屈了。不如由本宫做主，将此乐妓赐给贺世子做婢女，也全了贺世子对她的救命之恩，如何？”
贺夫人一听皇后的话，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略一思索后斟酌着开口：“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事情来龙去脉既然已经清楚，而且我儿清白未损，王福也受到惩罚。宁远侯府已是对皇后娘娘感激不尽，岂敢再要任何赏赐，请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见贺夫人不肯上钩的样子也不恼，只是强自笑道，“夫人既然这般说，那便罢了，早有耳闻宁远侯府家规森严，听说世子未大婚前，只允许小厮近身服侍，看来所言不假。”
杨皇后再看向身披贺文英外衣跪在地上的陈洛婉，只见少女低头微微颤抖，露出的一截修长脖颈美得无暇。
“也不知这乐妓是何等艳色，教王福这阉人都动了龌龊之心。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一瞧。”杨皇后低头向陈洛婉道。
陈洛婉听言只得听命抬起头，目光下垂不敢看向杨皇后，但是余光可以看到身旁一截月白色的衣摆。
尽管贺文英不再说话，可是他在她身边的存在感过于强大，以至于她内心涌出一丝丝安定。
“嗯，生得确实美，看着有几分熟悉，本宫可是见过？”皇后突然的问话让陈婉洛一下子愣住。
她未曾见过皇后。
“回禀娘娘，都怪臣老糊涂了”，刘贵忠上前两步一拱手，解释道：“娘娘一说，臣才想起此女乃原先沧州清池县县丞陈志远之女。陈志远被其同僚揭发，曾在家中写诗数首悼念前太子、抨击朝廷，因此陈氏一族在熙和四年便被抄了家。陈氏女眷皆被贬入贱籍，此女已入教坊司七年有余。”
“哦？竟还有这样的罪名在身？”皇后装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讥笑道：“看来也同其父一般，尽是惹事生非的性子。”
刘贵忠顺着杨皇后的话道：“娘娘，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看来王福那阉人必定也是受陈氏女蛊惑才犯下此大错的，否则以娘娘治宫之严，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为绝后患，臣认为不如就赐陈氏女一杯鸠毒，也免得再教其他宫女有样学样，惹出诸多是非。”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定下了陈洛婉的生死。陈洛婉猛然一抖，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上方已经点头的皇后，她颤着声音急切地解释道：“皇后娘娘请开恩，奴婢并不认得王福，求娘娘网开一面，恕奴婢死罪。”
无辜少女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毕竟刚刚她还帮了自己的儿子一回，饶是有心避开祸端的贺夫人也于心不忍，没想到戏都演完，众人也都退了场，杨皇后也不肯罢休，竟然连坏她好事的无辜性命都不放过。
更何况这名乐妓身份复杂，竟与前太子案扯上关系。
她心中沉重，侧目看向一旁的贺文英，果不其然瞥见贺文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眸沉沉看向地上还在不断哭泣求饶的陈洛婉。
正在她思忖该如何求情的同时，杨皇后身边的王嬷嬷快步上前，恶狠狠地抓住陈洛婉的头发，拉扯的痛意让陈洛婉痛呼出声，下一刻王嬷嬷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就扇在她还红肿的脸上，一巴掌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陈洛婉扇倒在地。
“放肆！给你这罪臣之女留一具全尸已是娘娘法外开恩，贱婢不谢恩，还敢在殿内吵闹。”
陈洛婉扑倒在一旁，只觉得脸上似裂开般，刺痛得不能呼吸，牙齿都仿若松动了。她的嘴角又有血流了出来，死亡的恐惧让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滴滴落在地砖上。
可是……可是母亲满含泪水的眼眸、靠在她怀里咽气的画面不断重现，她答应过母亲，她会拼命活下去的，不到最后一刻，她又怎么能放弃。
陈洛婉挣扎着想撑起上身，突然一双做工精美的长靴出现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内，她怔住了，吃力地抬头看向靴子的主人，只见贺文英看向她的一双俊美长眸此刻也含着几缕复杂的意味。
陈洛婉还没能从他的眼里读出任何意味，就看到贺文英转身，身姿笔挺地挡在她面前，从容不迫地向皇后行了谢礼，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仿佛一字一顿敲在她心上：“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臣……恭敬不如从命。”
一锤定音，陈洛婉睁大眼睛，虚脱地任由身体重新瘫在地砖上，身上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外衣，身上更是一阵热一阵凉，没想到自己能从鬼门关走回来，此刻竟有大难不死后的恍惚。
陈洛婉机械地抬起头，努力想看清眼前的男人，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她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渐渐变得黑暗，在她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贺文英欣长的背影，深深映在她的脑海中，宛如神明降临般震撼。
一如往后的许多年，他的背影也一直留在她的心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