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冰封饮马(上)

    堵尔人最近对漠州频繁骚扰,陈如总督没空管理无嬑,少晋住在军营没事从不外出。蔚青爹爹更是忙得脚不点地,就算回府也只是匆匆沐浴更衣便又匆匆离去。

    深秋过后,似乎局势紧张,马场已不能再去。无嬑安静的在自家院子里习武射箭跳舞,慢慢琢磨出点武与舞的门道。以前在舞蹈学院时,古典舞是主修课,它脱胎于戏曲、壁画、陶俑,讲究刚柔并济、细腻圆润,对精气神与手眼心法步的要求苛刻,没有韧与劲的古典舞就会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只是一个花架子。这点与爹爹所受拳脚和枪法套路似乎异曲同工,无嬑仔细琢磨着。

    《青莲》曾经是她编排的获得全国金奖的作品之一,不仅作品本身有创新,舞蹈美不胜收,而且市场化跟进也很迅速,因此于无嬑的团队一战成名。这段《青莲》一度成为网络爆款。无嬑乘胜追击,很快又推出了男舞者的《天之问》。两支舞意境相似,风格却又决然不同。《青莲》以单扇为莲,似剑非剑,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天问》书生形象,手握毛笔,身体在舞蹈技巧下闪、转、腾、挪,用身体在巨幕投影上挥毫泼墨,画出水墨画卷,技巧极高。

    无嬑突然灵光一闪,这两支舞看似轻盈、身形翩翩,实则内劲浑厚、空中技巧没有多年积累不可能完成,在搏斗中看似华而不实,如果融入了拳脚搏斗中的攻击招数,也能虚实结合、出其不意。

    最重要的是,那只扇子和毛笔当年是自己精心设计的,编排时就已经玩得行云流水,现在只要稍加改装,便是一把夺命的利器。这大胆假设让她兴奋不已,跃跃欲试。于是,练习舞蹈、研究枪法、琢磨扇子和毛笔成为最近的三件大事,以至于成天猫在府里,哪也不去。

    直到秋去冬来,大雪覆山,一切喧嚣忙碌似乎都安静下来时,随着家里客人的到来,才从痴迷中暂醒。

    那日早晨,推开门房门,清凉的空气卷着轻薄的雪花迎面拂来,抬眼望入院中,房顶、地面、枝桠、石桌石凳都被白雪覆盖,青灰的石墙、石凳与青灰的天空交相呼应,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无嬑不禁兴起,披了件白狐裘走入院中,伸手在树杈上折了一段树枝,堆满积雪的干树枝一晃,积雪簌簌而下,落了一身,甩甩头上的凉意,心情甚是开阔。

    院中没有脚印,看来今天还没人出入府门,却也正合心意,这就不是巨幕山水画吗?无嬑抖了抖身上的碎雪,脱下白狐裘,以身体做笔舞动《天之问》,还是那支钢中带柔、柔中有韧以技巧取胜又带有舞者渴望求知的舞蹈,却又在飞身、弹越、旋转间融入了改进的伏虎枪,脚下步伐也配合着枪法攻击、闪避。当年网络呼声最高时,各大媒体都想拍摄舞蹈原创者无嬑的原跳,追踪了半年也未能如愿。

    籽乔大概是听到了院里的动静,也出了门倚在廊下观看。余光撇见娘亲,无嬑更加起劲,一个旋身跃起,以枝当枪,满园飞舞。

    “娘亲,你看。”无嬑落于一处枝桠上,指着园里的雪地对着娘亲炫耀。

    籽乔顺着指引,起身走向廊外,石阶下雪地里,一幅远山沐雪图呈现眼前,蔚为壮观。无嬑从腰上拔下荷包,得意的朝娘亲晃了晃,又宝贝般收入怀中。

    籽乔淡淡一笑,这小丫头把自己的秀品画到了雪地里。籽乔招招手,示意快快进屋不要招惹风寒。无嬑哪敢不听娘的话,立马翻身跳下,顺势在雪地里滚了滚,又来回踩了几步,破坏了巨幕。

    籽乔正要伸手搂过女儿,手伸到一半发现门口来了人,遂垂下手改为牵,迎了上去。

    “爹爹。”发觉娘的异样,回转身发现是爹爹回来了,未消的余劲正好找到出口,飞奔过去拉着爹的手臂道:“无嬑都好久不见爹爹了。”

    “是啊。”蔚青用另一只手摸摸无嬑的头,“今日你齐伯伯也来了,可不许再顽皮。”

    籽乔已走了过来,忙道,“齐都护难得来,快快里面请。”

    无嬑赶忙搀过娘亲,对着爹爹身后的客人嘴甜道“齐伯伯好。”

    齐元看着眼前半大不小的小姑娘哈哈一笑:“无嬑长大了,嘴也愈发甜了。”又对着蔚青道,“我要是有这么个乖巧的女儿,定是爱如珍宝。”正说着,齐元身后又晃出个人来,天天骑马射箭身影早已熟悉不过,除了齐炆昊还有谁。一个“齐”字含在嘴里又生生咽下,天天与他骑马射箭的可是蔚无,他可不认识无嬑。

    “炆昊见过都尉伯伯、伯母。”齐元与蔚青是多年的战友,战场上相互信任、互相配合,有过命的交情,炆昊八岁便送来军营,与蔚青也甚是熟稔。

    按理说边防将领行军打仗不会将家眷带至身边,一家老小亲属家眷会留在原籍。比如,蔚家嫡系两兄弟,一位留在朝堂从文官拜高位,一位弃家卫国从武看护南丰国的西大门。蔚青刚来时也是孤家寡人,后来救起籽乔和无嬑也不便再将其送回凌安,便安置在漠州。

    一般常年驻守漠北的将领,如果不甘寂寞会携一名小妾前来,如果小妾有孕,待孩子周岁就会被送回原籍将养,所以漠北军营很难见到孩子。如果无嬑的出现是个巧合的特例,那么炆昊小小年纪出现在军营确是特意为之。

    齐元出身武将世家,官拜一等公的将军爷爷过世后,由于次子齐元当年尚且年幼,长子势单力薄独木难支,齐家便逐渐从要位退下,虽然齐家长子承袭了一等公爵位声望仍不可小觑,但实力远不如老将军在世时了。这使以精武报国为家训的齐家意气难发,好在齐元凭借自身的武艺谋略这些年在局势不稳的漠北军营有些起色,与兄长内外照应着。本着培育接班人的思想,他将自己最疼爱的嫡长子炆昊带在身边,八岁便开始了他耳濡目染的军营生涯。炆昊也很争气,深得爷爷的真传,小小年纪不仅武功了得,排兵布阵也小有所成,兵法谋略正日渐成熟,屡立战功。加上他平时为人直爽、对事担当,不仅是将帅的左膀右臂,在军营的年轻辈兵官里也颇有些威望。

    此时他正低头抱拳与蔚青籽乔见礼,姿态谦逊。

    蔚青呵呵一笑,托起他的双拳:“贤侄见外了。”又转头对齐元道:“炆昊第一次来,快快里面请吧。”

    一行人来到大堂各自落座,籽乔早吩咐侍人上来茶水,又吩咐去取些瓜果来,大冬天的在漠州能吃到新鲜的瓜果很是难得,无嬑不禁多吃了几块。突然听到籽乔轻唤,无嬑抬起头生生咽下口里的香梨片道,“娘亲。”

    籽乔抬手朝炆昊的方向道:“这位是齐伯伯家的公子炆昊。”又转头介绍道,“小女无嬑自幼顽皮,还望炆昊多多担待。”

    炆昊欠欠身:“无嬑妹妹冰雪可爱,只是这家国琐事听起来也着实无趣了些。”

    无嬑赶紧点点头,看向炆昊,玄衣锦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带着顶嵌玉银冠,竟有一丝文雅之气。平日炆昊锋芒毕现,近日却被礼数周全取代,无嬑不禁暗叹,这些官家子弟果真都是厉害的。接着,清晰有力的声音继续传来,将无嬑从这无趣中彻底解放。

    只听炆昊慢慢道:“近几日下雪,城外的饮马湖倒是有几番趣味。”又抬头对籽乔说:“伯母如果放心,炆昊便带妹妹去看一看。”

    在南丰国很少能听见妹妹一词,只有一房的亲兄姊妹之间才会如此称呼。都尉府只有一个孩子,无嬑听来甚是新鲜。

    她看向身旁的娘亲,满眼都是期待。都闷在家两个月了,这般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籽乔看女儿一眼,心中了然:“难得孩子们一见如故,记得早去早回。”

    无嬑一阵欣喜,第一次着了女装出门。她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里,撩开车帘,星星小雪漱漱而下,马蹄踏雪沙沙清响,浑身有着说不出的清凉,只恨不能换上男儿装一路骑行。

    再看前方骑行于一侧的挺拔背影也是前所未有的顺眼。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炆昊突然回过头来道:“妹妹这般看着我是不是从前认识?”

    无嬑干笑两声落下车帘,不再理他随后传来的恣意的笑声。马车摇摇晃晃慢了下来,似乎在出城。经过一个长长的阴暗区后开始加速前进,坐在车里什么也看不见顿觉无聊,她忍不住掀开了另一侧的车帘,走的是官道,与平日去马场的路并无不同,只是白雪复地又是另一番景致。无嬑看了看前后,除了炆昊骑行在前侧,后面还有两府的仆从骑马紧随其后。

    她想着刚才炆昊的话,平日齐元伯伯很少来府里,更别说带着他家大公子来串门了,定是炆昊在齐元伯伯那确认了什么才来的,于是心里有了计较。

    “停车。”无嬑掀开帘子对着齐炆昊道:“齐校尉要带我出来看雪何须这么麻烦。”

    炆昊听见动静早已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下了马来:“妹妹无需见外,唤我炆昊就行。”

    妹妹这称呼无嬑还真挺喜欢,听起来好生亲切,仿佛他就是自家亲大哥一般。略一思索,横竖齐元伯伯是认识她的,不说齐伯伯私底下是否已经告知儿子,便是炆昊如今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怕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如果自己还这般遮遮掩掩岂不显得扭扭捏捏,横竖有齐伯伯和蔚青爹爹的交情在,料齐炆昊也不会将这事抖得人尽皆知。打定主意无嬑开口唤来身后骑行的一名小斯道:“马车好生无趣,借个坐骑。”

    说着便跳下了车,要去拽那匹马,却听炆昊道:“无嬑妹妹是要骑小斯的马?他们日日摸爬滚打跑前忙后,漠州用水紧张,就是月余也不曾沐浴更衣,更别说清洗马匹马鞍了。”

    像握住了烙铁般,无嬑猛然缩回手。

    “若是不嫌弃,我的踏沙借你一用吧。”炆昊笑道。

    “真的?”无嬑眼睛立马一亮,早就对这火碳红马垂涎欲滴,没想到还有机会骑上一骑。只是这名字也太有缘了吧,踏沙和踏影,真真一对好兄弟,“那就多谢炆昊啦。”

    炆昊下了马来,牵着缰绳走了几步,将踏沙送到无嬑跟前。自从他从父亲那儿确认了蔚无就是都尉伯伯的女儿无嬑时,他就一直想寻机会到都尉府拜访一番,想看看作为小姑娘的蔚无是啥模样。原本只当蔚无是一位谈得来的清秀俊朗的小郎君,如今看着她面若淡白梨花,灵动俏丽。不禁很是欢喜。

    无嬑盯着踏沙不禁伸手摸了摸踏沙火红的皮毛,红中透亮、油光水滑,身型威猛、四肢长健有力,真是匹好马。她颇费了一番功夫,以娇小的身躯骑上两倍于她的踏沙。屁股刚刚落在马鞍上顿觉视野开阔神清气爽,侧头看向骑在小厮马上的炆昊,不禁露出明媚的笑容:“再比一场如何?”

    炆昊被这烂漫的笑容一晃,只见一骑青衣红马冲出,驰骋在白雪皑皑的官道上,漱漱而落的雪花与马蹄扬起的碎雪交相呼应。炆昊回神打马追了上去,马蹄踏雪声伴随着两个孩子干净爽朗的笑声渐渐远离。

    “怎么样?换个坐骑便能赢了你。”走出官道进入山路,无嬑勒停了狂奔的马儿,兴奋之情尽显,这是第一次赢了炆昊。

    他在无嬑身后停下似乎也很高兴:“连踏沙也能驾驭得这般好,果真不错。”

    饮马湖位于几座矮山之间,平日湖水清澈而平静,像一面镜子般倒映着周围的群山树林,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山谷。不知今日下了雪又是怎样一番景致。来到山下,弃马步行,山上积雪有些深没了小腿,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无嬑的热情,反而更觉有趣,脚踩积雪的嘎吱声就像律动的音符在不断反复。

    见无嬑踩得有趣,炆昊在前面笑道:“这积雪当真这般好玩么,也能踩得这般起劲。”说着也用脚使劲在地里掂了掂。

    玩雪?无嬑灵机一动,顺手掰下路旁树枝上的小冰挂,嘴角一勾,握着冰凌加快了脚步跟紧了炆昊,一伸手冰凌落入了他的脖颈里。

    前方的人正走着,突然脚步一顿,无嬑再也饿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炆昊也不是省油的灯,趁无嬑弯腰大笑时弯腰捧起了个巨大的雪球。正蓄势待发,无嬑早将两只脚先后从雪里拔出来,轻轻跃起,借着一颗弯树枝跳到他前面,迈开腿就往山上逃去。哪知他准头不错,没跑几步雪球重重砸在无嬑戴着狐裘毡帽的后脑勺上,碎雪糊了一头。报复心大起,由于无嬑地势高,立刻狗刨式的向山下踢雪,一时白茫一片也不知踢中没有,下面的雪球也毫不示弱一颗颗飞来,无嬑一边闪躲一边握起雪球击落附近树上的积雪,顿时白雾蒙蒙雪球飞舞。

    两人一路打闹到山顶,衣着狼狈、鞋袜湿了大半、头发也是散乱不堪。再好的风景也抵不过眼前的这番狼狈,他们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待稍稍整理,抬眼看向湖面时却也不再记得什么狼狈,只见一片白雪覆盖银装素裹间一片巨大的冰盖横陈眼前,好大一个天然的溜冰场啊。

    “结…结…结冰了?”无嬑一时失语,结巴道。

    “冰层还不厚,不能行走。”炆昊似乎明白她在激动什么,侧过夹着碎雪的头瞟无嬑一眼。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将无嬑心里的火苗浇灭,精神立马萎靡三分。

    “不过…”他故意拖长语音,买着关子。

    “不过什么?”无嬑赶忙绕到他面前,似乎这样可以更快得到答案。

    “饮马湖的冰期有一个月,过几日便很结实了,不如届时我们再携伴而来啊。”他看着身旁满头晶莹碎雪的人道。

    “好啊,再叫上三五好友。”无嬑畅想着,“每人一个冰嬉的主意,看谁的更有趣。”像得了灵感般,立马畅想起冰上游玩的乐趣来。

    炆昊略为惊讶的看了看无嬑,大约是没见过这么豪爽的女孩,半响才道:“果然是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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