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风雨欲来（上）
今年的冰雪似乎消融得早些，上元节未到，枝桠上的冰雪便开始消退，滴滴答答如泣如诉，饮马湖的冰面也已经不能走人。少晋提前整好驼队出漠州借道西翠弯往西昌去了，冬季万物休眠，趁此时机他要行遍万水千山。
蔚青站在书房的廊檐前嗅着这提前入春的暖气，手心紧紧捏着刚刚送达的一方绢布，眼里透露着不安。他朝籽乔的房间看了看，自从大年夜过后籽乔的精神一落千丈，大夫日日进出留下的不过都是同一句话，陈年旧疾无力回天。无嬑日日守在籽乔娘亲榻前，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时间静止无限延长。
蔚青疾步走向都尉府议事厅。此处，西、北、中三路军都护都急急赶来，身负重甲，给这回暖的寒冬增添一份肃杀。
蔚青清退议事厅周遭人事，看着十年来饱经风霜同生共死的战友，压低了声线沉重地开口：“要变天了！”
屋内即刻悄然无声，虽然漠北远离殿堂千里之遥，但权利的战场枝蔓缠绕无处不在，朝堂众生无一幸免。这些摸爬滚打多年的行军之人更是知晓其中的厉害与成败。
南丰武帝高寿，嫡长子丰荣鸿自幼被立为太子，受到皇帝悉心培养与抚照。次子丰荣镶贤德，经营多年，朝堂内势力庞大，三子丰荣城聪慧睿智，厚积薄发不容小觑。
蔚青将方娟递给齐年几人传阅，正色道：“今晨收到皇上垂危六羽加急密信，算上千里路程，想来如今皇帝已然殡天。”
三位将领焦急地调整了坐姿，齐年的年纪比蔚青稍长几岁，他抬头看向蔚青道：“朝堂内情况如何？”
这与他们的命运休戚相关，何去何从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蔚青摇摇头：“如今的局势，怕是任何消息都送不出来。连皇上驾崩的官方文书都尚未送达。”
“会不会，”北路都护翟时提出疑惑：“皇上并没有...”
蔚达抬手中断了他的话，道“这绢布背后怕是已经人命累累了，没有十分把握，断不会贸然送出的。”他用坚毅的眼神看向三人，道：“消息封锁，我们已然落于下风，怕是已在别人的算计之内，大战将至。”
“如此说来，凌安已然有变？”西路都护吴绍道。
“不好说”蔚达沉思，“如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为将士们、也为自己争取些局面。”
“事不宜迟，我们就地开拔，即刻行动。”蔚达分配道：“中军齐年随我火速赶往军营，我集结步兵五营、骠骑十营进入战备，齐年入营后点弓箭五营、步兵五营、炮兵一营，火速回漠北守城。我们相互策应。”
“吴绍，集结城内兵马，必要时征集各院府兵，全力守城。”
“翟时策应，带骑射营安抚城内百姓。”蔚青停了停，继续道：“此乃守。”
“若情势所迫，需出兵回凌安，我率领步兵骑兵各两营先行奔赴凌安，齐年支援。翟时、吴绍镇守漠北。”蔚青拿出一枚玉手镯，手掌用力，裂成四块，：“战事一开，一切皆不可信，若有性命攸关的要事传递，务必携带此物。”
一切就绪，几位将领即刻便直奔战场。
蔚达来到籽乔房前，不敢进门，他深知籽乔等不到他回来了，如今一别就是永诀。这陪伴他度过十余年漠北艰苦军营生活的女人、这位在他最年轻气盛之时遇到的姑娘，温柔又有些任性的女孩即将远行。房门从里面打开，无嬑等待着父亲的到来。
蔚达看着乖巧的无嬑，无声的叹息，跨过门槛，轻轻走到籽乔的床前。籽乔已无法睁眼，只偏着头期待着什么。
“乔乔”无嬑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唤娘亲，“我又要去军营了，这些年每次出门你都为我担心，我说过这都是瞎担心，你看我每次不都是好好的吗？”蔚青的眼里噙了热泪，但依旧保持着只有微笑时才能发出的声音：“你放心，过几日你就会再见到我了。”
听到这里，籽乔的手紧紧的握住蔚青，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音来。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放心。”蔚青握住籽乔的手，“现在天气寒凉，平日就在屋里养着。”
听到无嬑的名字，籽乔平静了些。此时，她还能再做什么呢，只能多陪陪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把无嬑从籽乔的房间带出来，蔚达摸摸女儿的头道：“无嬑如今长大了，爹爹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如今军营有事，爹爹必须出城去漠州军营，有什么问题翟时叔叔会照顾好大家。爹爹知道你平素主意多，但这次一定不许顽皮，一切听翟时叔叔的安排，记住了吗？”
蔚青很少给无嬑叮嘱事情，看到爹爹严肃的神情她不自主地点点头。
“如今出了什么事情？”无嬑拉住正要起身的爹爹。
蔚青叹口气，拉拢女儿的披风道：“天变化得快，照顾好自己和娘亲。”
蔚青的语气明明温暖，字里行间露出的冷气让无嬑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字。一个有整体观全局观、有现代人思维理解观念见识的人，有着各学科教育经历，她能理解官场、职场的生存模式，能理解这个时代男性的世界，她没有被这个时代被禁锢的妇人世界观所洗礼。
她一个机灵，在爹爹转身要走的一刻她使劲拉住了他的手臂：“无嬑会乖乖听翟时叔叔的话，爹爹无需挂念我和娘亲。请爹爹一定要平安归来！”
看着女儿眼中的惊慌和企盼，蔚达把无嬑搂进怀里。如今事态不明，若事态严重，不但自己可能有去无回，整个太子党都将颠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女儿又将何去何从，何处才能安身。一旦事败，女眷堪忧。
蔚达拉住女儿的手，正要斟酌开口，却被无嬑清脆坚毅的声音打断，只听她道：“爹爹一定留意西北堵尔部动向，镶王师出无名，借助边界骚乱以擒贼出兵方是上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届时漠北可能腹背受敌，只要爹爹受到牵制授人以柄，伯伯朝堂之上就将丢盔卸甲。”
瞬间被惊到，如闪电劈开头颅，蔚达不可思议的望着女儿，他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女儿会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说出这等连他都不敢揣测的言论，这曾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不得要领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他放开无嬑，来回踱着步子，确实不可不防，若果真如此，他必须马上集结军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嬑聪敏，若真有堵尔人趁火打劫，我军营就是前线，漠北就是后方。”蔚达双目炯炯看着无嬑，“军营战明抢，漠州防暗箭。”蔚青随即便做了一番安排。
“你携此物告知吴绍，军中耳目众多，切勿让吴绍翟时以外的人知晓。”蔚青将断裂的玉镯交给女儿，语气转为柔和，“无嬑怕吗？”
“不怕。”无嬑接过玉镯摇摇头，“只要爹爹能平安回来，无嬑什么都不怕。”
“战场上大局为重，都尉的女儿也会有担当，你是爹爹的骄傲。”蔚青露出个难得的笑容，说完毅然决然踏上征途。
看着爹爹身负重甲远去的背影，无嬑立在原地。他是位冲锋上阵毫不退缩的都尉，有担当的将领，大难临头也不会为自己安排后路的朝廷命官，也是集团利益捆绑下的家族支撑。他为了大家小家的繁盛而奔忙。无嬑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为金钱帝国、社会名望、自我价值的实现而不停追逐的、无暇理会自己的那个人，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使命吧。
今年的冰雪似乎消融得早些，上元节未到，枝桠上的冰雪便开始消退，滴滴答答如泣如诉，饮马湖的冰面也已经不能走人。少晋提前整好驼队出漠州借道西翠弯往西昌去了，冬季万物休眠，趁此时机他要行遍万水千山。
蔚青站在书房的廊檐前嗅着这提前入春的暖气，手心紧紧捏着刚刚送达的一方绢布，眼里透露着不安。他朝籽乔的房间看了看，自从大年夜过后籽乔的精神一落千丈，大夫日日进出留下的不过都是同一句话，陈年旧疾无力回天。无嬑日日守在籽乔娘亲榻前，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时间静止无限延长。
蔚青疾步走向都尉府议事厅。此处，西、北、中三路军都护都急急赶来，身负重甲，给这回暖的寒冬增添一份肃杀。
蔚青清退议事厅周遭人事，看着十年来饱经风霜同生共死的战友，压低了声线沉重地开口：“要变天了！”
屋内即刻悄然无声，虽然漠北远离殿堂千里之遥，但权利的战场枝蔓缠绕无处不在，朝堂众生无一幸免。这些摸爬滚打多年的行军之人更是知晓其中的厉害与成败。
南丰武帝高寿，嫡长子丰荣鸿自幼被立为太子，受到皇帝悉心培养与抚照。次子丰荣镶贤德，经营多年，朝堂内势力庞大，三子丰荣城聪慧睿智，厚积薄发不容小觑。
蔚青将方娟递给齐年几人传阅，正色道：“今晨收到皇上垂危六羽加急密信，算上千里路程，想来如今皇帝已然殡天。”
三位将领焦急地调整了坐姿，齐年的年纪比蔚青稍长几岁，他抬头看向蔚青道：“朝堂内情况如何？”
这与他们的命运休戚相关，何去何从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蔚青摇摇头：“如今的局势，怕是任何消息都送不出来。连皇上驾崩的官方文书都尚未送达。”
“会不会，”北路都护翟时提出疑惑：“皇上并没有...”
蔚达抬手中断了他的话，道“这绢布背后怕是已经人命累累了，没有十分把握，断不会贸然送出的。”他用坚毅的眼神看向三人，道：“消息封锁，我们已然落于下风，怕是已在别人的算计之内，大战将至。”
“如此说来，凌安已然有变？”西路都护吴绍道。
“不好说”蔚达沉思，“如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为将士们、也为自己争取些局面。”
“事不宜迟，我们就地开拔，即刻行动。”蔚达分配道：“中军齐年随我火速赶往军营，我集结步兵五营、骠骑十营进入战备，齐年入营后点弓箭五营、步兵五营、炮兵一营，火速回漠北守城。我们相互策应。”
“吴绍，集结城内兵马，必要时征集各院府兵，全力守城。”
“翟时策应，带骑射营安抚城内百姓。”蔚青停了停，继续道：“此乃守。”
“若情势所迫，需出兵回凌安，我率领步兵骑兵各两营先行奔赴凌安，齐年支援。翟时、吴绍镇守漠北。”蔚青拿出一枚玉手镯，手掌用力，裂成四块，：“战事一开，一切皆不可信，若有性命攸关的要事传递，务必携带此物。”
一切就绪，几位将领即刻便直奔战场。
蔚达来到籽乔房前，不敢进门，他深知籽乔等不到他回来了，如今一别就是永诀。这陪伴他度过十余年漠北艰苦军营生活的女人、这位在他最年轻气盛之时遇到的姑娘，温柔又有些任性的女孩即将远行。房门从里面打开，无嬑等待着父亲的到来。
蔚达看着乖巧的无嬑，无声的叹息，跨过门槛，轻轻走到籽乔的床前。籽乔已无法睁眼，只偏着头期待着什么。
“乔乔”无嬑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唤娘亲，“我又要去军营了，这些年每次出门你都为我担心，我说过这都是瞎担心，你看我每次不都是好好的吗？”蔚青的眼里噙了热泪，但依旧保持着只有微笑时才能发出的声音：“你放心，过几日你就会再见到我了。”
听到这里，籽乔的手紧紧的握住蔚青，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音来。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放心。”蔚青握住籽乔的手，“现在天气寒凉，平日就在屋里养着。”
听到无嬑的名字，籽乔平静了些。此时，她还能再做什么呢，只能多陪陪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把无嬑从籽乔的房间带出来，蔚达摸摸女儿的头道：“无嬑如今长大了，爹爹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如今军营有事，爹爹必须出城去漠州军营，有什么问题翟时叔叔会照顾好大家。爹爹知道你平素主意多，但这次一定不许顽皮，一切听翟时叔叔的安排，记住了吗？”
蔚青很少给无嬑叮嘱事情，看到爹爹严肃的神情她不自主地点点头。
“如今出了什么事情？”无嬑拉住正要起身的爹爹。
蔚青叹口气，拉拢女儿的披风道：“天变化得快，照顾好自己和娘亲。”
蔚青的语气明明温暖，字里行间露出的冷气让无嬑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字。一个有整体观全局观、有现代人思维理解观念见识的人，有着各学科教育经历，她能理解官场、职场的生存模式，能理解这个时代男性的世界，她没有被这个时代被禁锢的妇人世界观所洗礼。
她一个机灵，在爹爹转身要走的一刻她使劲拉住了他的手臂：“无嬑会乖乖听翟时叔叔的话，爹爹无需挂念我和娘亲。请爹爹一定要平安归来！”
看着女儿眼中的惊慌和企盼，蔚达把无嬑搂进怀里。如今事态不明，若事态严重，不但自己可能有去无回，整个太子党都将颠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女儿又将何去何从，何处才能安身。一旦事败，女眷堪忧。
蔚达拉住女儿的手，正要斟酌开口，却被无嬑清脆坚毅的声音打断，只听她道：“爹爹一定留意西北堵尔部动向，镶王师出无名，借助边界骚乱以擒贼出兵方是上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届时漠北可能腹背受敌，只要爹爹受到牵制授人以柄，伯伯朝堂之上就将丢盔卸甲。”
瞬间被惊到，如闪电劈开头颅，蔚达不可思议的望着女儿，他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女儿会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说出这等连他都不敢揣测的言论，这曾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不得要领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他放开无嬑，来回踱着步子，确实不可不防，若果真如此，他必须马上集结军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嬑聪敏，若真有堵尔人趁火打劫，我军营就是前线，漠北就是后方。”蔚达双目炯炯看着无嬑，“军营战明抢，漠州防暗箭。”蔚青随即便做了一番安排。
“你携此物告知吴绍，军中耳目众多，切勿让吴绍翟时以外的人知晓。”蔚青将断裂的玉镯交给女儿，语气转为柔和，“无嬑怕吗？”
“不怕。”无嬑接过玉镯摇摇头，“只要爹爹能平安回来，无嬑什么都不怕。”
“战场上大局为重，都尉的女儿也会有担当，你是爹爹的骄傲。”蔚青露出个难得的笑容，说完毅然决然踏上征途。
看着爹爹身负重甲远去的背影，无嬑立在原地。他是位冲锋上阵毫不退缩的都尉，有担当的将领，大难临头也不会为自己安排后路的朝廷命官，也是集团利益捆绑下的家族支撑。他为了大家小家的繁盛而奔忙。无嬑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为金钱帝国、社会名望、自我价值的实现而不停追逐的、无暇理会自己的那个人，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