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说的就是我。火车上被偷行李,出车站搭黑车,被司机骂了一顿然后赶下车,在人生地不熟人影寥寥的地方看见明亮灯火的放映厅。

    别是闹鬼的吧。

    但我没得选。

    大厅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掉漆的墙面、脱落的窗框、落灰的桌子都留下了时间走过的痕迹,放映室的门是磨砂玻璃,上面贴着几张复古海报,是十几年前的经典热门电影,香港的、欧美的、日韩的,还挺全。

    我贴在门上往内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哗地一下门拉开,里面钻出个男人,利落的短发,嘴上一道疤。

    我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对方的眼神把我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你,你谁啊?”

    “路过的。”我四周望望:“你是老板?”

    他显然不相信我讲话,皱着眉嘴角露出怀疑的弧度:“这,这大郊,郊外的,哪,哪儿来的,路过?”

    那我能怎么办。我摸摸口袋,往外扯出空空的两块布:“我在火车上被偷了行李,误上黑车被丢下来,算不算是一种路过?”

    我对他挑挑眉毛,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往后退两步:“别,别挑眉。”

    什么嘛,真不经逗。

    我把两块布料往裤口袋里塞:“老板你就行个好送我去城里,我把行李找回来以后付你钱,或者打个电话让人把钱转你。”

    他一副不太想帮我的样子,这时我看到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干净又漂亮。

    刀疤嘴侧身,露出那只手的主人,在明亮的灯光里我看见一张漂亮的脸,脸上线条分明,下颌线锐利得像把闪着寒光的利刃,鼻子骨骼立体,眼睛上挑,里面流露出藏不住的狠劲。

    哇哦。

    我歪歪头,站着原地笑着看他。

    这算是否极泰来吗?

    那人手里比划了两下。

    “他,他说让你跟,跟他走。”嘴上有疤的男人出声。

    “喔。”我凑过去他身边,喜笑颜开,“帅哥怎么称呼?”

    “他听不见。”这是嘴上有疤的男人说得最顺畅的一句话,我看见助听器帅哥停下脚步,露出另外一边带有助听器的耳朵,弯下身把侧脸递来我面前。

    我注意到他的肩膀。

    桦城的秋天不算冷,但气温远比南方城市要低,他的肩膀在厚重的外套之下还是显得很宽阔,轻微的驼背让他看起来肩膀有点内弯,但一点都不影响整体比例。

    “你的名字。”我一字一句地问他。

    他直起身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手上沉稳地表达他的内容。

    “傅卫军,喊他军,军哥儿。”

    “那你呢。”我转过头去问嘴上有疤的男人,“以后给你们一人一面锦旗,一人一朵小红花。”

    “隋东。”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回答了。

    我报上我的名字,跟着他们走出放映厅,门口阴影里停着两辆摩托车,天太黑,我进来时完全没注意。

    傅卫军先行一步跨上其中一辆摩托,隋东上了另一辆。

    我站在两辆车中间。

    傅卫军摁响车上的喇叭,鸣笛声响彻天际,我这头正转头看他表情,那头隋东已经骑车离开,车头灯照着前方的大路,轮胎扬起一路沙尘,我坐在傅卫军的后座,被他载向灯火通明的城市。

    隋东的车上没有安全帽,他的车上也是,我从来没有试过不戴安全帽坐在别人后座,出门不到二十米就会有岗亭,岗亭里的红袖章会把我们截住,明令要求我们戴上安全帽。

    桦城秋天的风凉得像水,沙尘铺在脸上,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小土人,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直到进入市区里,田地和不高的楼房交织成一片,天空什么都没有,连云都看不见。

    傅卫军将我带到一处居民楼的楼下,隋东已经停好车,倚在车旁抽烟。

    我从车上跳下来,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跑过去问隋东:“这是哪儿啊。”

    “我哥家。”他灭掉手里的烟。

    傅卫军的手往上摇,意思是让我跟上。

    我跟在他身后,隋东没有跟上来,还站在车旁,我喊他:“哎,不是你哥家吗?”

    他扫我一眼:“我哥家又不是我家。”

    我回头望向站在楼梯上的傅卫军,他只是笑着看我,一如既往像刚才在大厅里那种温柔的笑容。

    行吧。

    我欣然点头,跟傅卫军并行。

    他家不高,就在三楼,大门是一扇形同虚设的中空木门,我在想如果我使点劲,大概也能一拳打穿。

    开关就在门口左手边的墙上,他熟练地开灯,屋内顿时亮堂起来,跟我想的差不多。

    房子不大,进门就是客厅,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几份文件,地上摆着几张坐垫,走两步就是阳台,外面清一色地晾着他的深色衣服和内裤,我吹了声口哨,侧头过去发现他没听到。

    阳台旁边支了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十来瓶没开的啤酒,还有骰子、和扑克牌,四周零散地倒着空酒瓶。

    他的日常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枯燥无趣。

    傅卫军倒在客厅的巨型懒人沙发上,整个人完全陷进去。那个巨型懒人沙发还有空间,我走过去跟他同一个姿势躺在同一个沙发里。

    “哎。”我拿膝盖顶顶他,“隋东怎么办?”

    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下一秒,我就听见摩托引擎发动的声音,然后一路远去,逐渐变小。

    不是吧。

    “他就这样走了?”

    我对上傅卫军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却有着藏不住的疑惑。

    我重新趴在他戴着助听器的耳边:“隋东,走啦?这么放心?”

    他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随后抓过桌子上的纸和笔,在上面飞快地写字:这里没什么好偷的。

    “怎么没有?”我指指他的阳台,“内衣小偷知道不?等会就把你内裤偷了。”

    傅卫军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又开始唰唰地写,但马上就划掉了,涂得一团黑难以辨认。

    “怎么涂了,给我看看啊。”

    我扒在傅卫军肩膀上企图看得更详细一点,他却用肩膀挡得更严实了。

    真小气。

    我放弃挣扎,重新躺回懒人沙发上:“你给我银行卡号吧,明天我给你汇钱,出去找地方住。”

    傅卫军递过来一张纸:不着急,你想住多久都行。

    真是好人啊。

    我猥琐地朝他笑:“那我明天找人来把你内裤都偷了。”

    他的五官皱成一团,准备在纸上奋笔疾书,我拦住他的手:“好了好了知道了,开个玩笑而已嘛,你好严肃。”

    傅卫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闭上眼睛假寐,过了一会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给我递来了一张纸,人却走去里面了。

    里面只有一间房间,大概是他的卧室,我看见他推门进去又关上,低头看纸条里的内容。

    ——你不怕吗?

    他的字跟人不像,一笔一划非常工整,只是从落笔的力度和痕迹上还是能看见果断的态度。

    门吱呀一声,我看见他从里面出来,手上抱着一床厚毯子。

    他走向我,把手里的厚毯子递给我,作为交换我把手里的纸条给他,轻飘飘的力量顿时沉重起来,傅卫军重新躺在我身边,晃了晃手里的纸条。

    我盖着毯子躺下,闭上眼睛:“不怕哦,因为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

    第二天早上醒来,就看到隋东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打游戏,身边一起坐着的还有个男生。

    他们俩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世界的人,隋东的面向很凶,男生的面相柔和,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你醒啦?”隋东身边的人最先看到我,朝我打招呼。

    下一句是不是要接手术很成功?

    我回给他一个笑容,隋东眼睛没离开屏幕,手指握着手柄忙不过来,手肘往旁边拐拐:“王阳。”

    男生对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衬着他背景的阳光,有种沐浴圣光的感觉。

    阿门。

    “厨房里的女孩子叫沈墨,”他另外一边的手肘拐向厨房,“军哥儿姐姐。”

    王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加了句:“我对象。”

    空气里弥漫着动人的沉默。

    还没讲两句,傅卫军从昨天的房间里出来,身后跟着个白白净净充满知性美的女性,大概是刚才说的沈墨。

    等等,昨天的毯子怎么是从厨房里拿出来的啊????

    我低头闻了闻毯子,没什么味道。看向傅卫军,我俩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撞在一起,他忙不迭移开。

    “来吃饭啊。”沈墨摆好了碗筷,桌子上全是我印象里出现过的菜。

    我从地上爬起来:“好香!先去洗个手!”

    “厨房可以洗手!”沈墨的声音稍微提高了。

    “就来!”

    我冲进厨房里用香皂匆匆洗手,甩了甩擦在裤子上走出去。

    沈墨双手端着碗,安静地等待开饭;王阳在旁边端着碗,迫不及待地盯着桌子上的肉;隋东百般聊赖地敲着桌子,对早餐并不感兴趣;傅卫军一直在看着这边,他身边的椅子是空着的。

    我坐在他身边的空椅子上。

    “开饭!”

    王阳一声吼,把隋东吓得肩膀一震:“你,你爸要是在,在这,肯定削,削你,咋,咋咋呼呼的。”

    “怎么的。”王阳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又给沈墨碗里夹了块,“好像你年轻时没被我爸削过时似的。”

    “好汉,不,不提当,当年勇。”隋东听起来是脾气上来了,“你,你怎么不说,你被你爸,逼着复,复读的事情?”

    “我考上了啊。”王阳一脸得意地贴近沈墨,“是吧,学姐。”

    我默默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青菜,傅卫军的手在桌子下轻轻碰到我的手指,视线微移,他在桌子下的那只手给我比划了个动作。

    “他说别在意。”沈墨凑过来,小声地对我解释。

    我轻笑:“我也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傅卫军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补了句:“你不喜欢女的?”

    他嘴角翻起一个无语的弧度。

    沈墨笑得柔软,片刻后又问我:“听你口音是南方人吧?为什么来桦城?”

    餐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很快那俩又开始拌起嘴来,傅卫军往我碗里夹了片青菜,身子微微朝我这边倾斜。

    “追忆之旅。”我把那块青菜放进嘴里:“没想到东西被人偷了。”

    王阳在旁边插嘴:“真他妈的丢桦城人的脸。”

    “也没什么,都是些不重要的衣物,丢了就丢了。”我勾勾唇:“就是可惜了钱包。”

    “钱包?”沈墨眨眨眼。

    “嗯,钱包。”我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毕竟钱丢了还是很伤心的嘛。”

    “你,你听起来,一点儿也,也不伤心。”隋东在旁边补充。

    “怎么不伤心了?”我做了个哭丧的表情,“非要我哭出来你才开心是吗?”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隋东一口气讲了好几个别,我感觉他口吃都快治好了。

    “那你找到钱包后会回去吗?”沈墨把菜往我面前推了推,眼珠子一转示意我,“这是我哥做的,你尝尝。”

    “谁知道呢。”我露出个笑容,我放下手里的碗筷,“不过现在还是先去趟警察局吧。”

章节目录

[漫长的季节/傅卫军x我]9125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POILK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POILK并收藏[漫长的季节/傅卫军x我]9125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