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东晚上给傅卫军打电话，让他去一趟放映厅，谈谈改造的事情。
傅卫军问我去不去。
我立刻从地上蹦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出门。
到放映厅时隋东显然知道我会来，大厅里支了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花生瓜子和北冰洋。
汽水？？
“隋东！”我扯着嗓子喊在里面的他，“我要喝酒！！”
傅卫军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冲出来，双手跟摇花手似的，表情跟手上的语气一样猛烈。
「喝什么酒喝什么酒！」
“隋东！！”我不管他，“我要喝酒！！！！”
傅卫军伸手过来抓我，我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花生就往里跑。
隋东从里面跑出来，看着我俩在大厅追逐打闹，站在原地干着急，不停跺脚试图让我们停下来：“别，别追了！”
我扶着腰站在废弃的冰柜旁边，气喘吁吁：“你，你，你怎么给我喝汽水儿啊！”
“军哥儿说，说的，给你买橙汁儿。”隋东指向在一旁深呼吸的傅卫军。
“傅卫军，我要喝酒！”我生气，“都三十岁的人了，给我喝一口！”
「你不能喝。」他表情认真，指指自己，指指隋东，「这里都是男的。」
隋东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摆手：“军哥儿，你，你这话，吓人。”
“那你给沈墨打电话。”我扶腰变叉腰，“你姐在，总没事吧。”
傅卫军拗不过我，还是让隋东打电话给沈墨了，没出多久王阳风风火火地推开放映厅的大门，手里捧着一大箱酒，身后的沈墨围着围巾慢悠悠地进来，手里还拿着小菜。
我在门口敲玻璃门，老旧的玻璃门哐哐作响：“出来喝酒啦！”
傅卫军跟隋东一起从里面出来，沈墨在一旁微笑，王阳已经勤快地把酒放在桌子上，加了几张凳子。
「怎么这小子也在。」傅卫军指了指王阳。
「接电话时我俩在夜市，直接过来了。」沈墨拍拍傅卫军，「开心吗？」
「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失而复得。」
傅卫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大厅的灯很明亮，在一片残破之中有人在吵闹地张罗，明明只是从夜市里买来的、随处可见的下酒菜，他却觉得找到了这世界最好的宝藏。
「你那天信誓旦旦跟我说是她时，我根本不信。」沈墨摇摇手，「就这么相信这个人一定是她？」
「不会错的。」傅卫军笑了，脸上露出腼腆和少年气，「她一点也没变。」
「你想好未来要怎么办了吗？」沈墨有些迟疑，「她总有找到行李的那一天。」
傅卫军垂下眼眸，眼睫毛微微颤抖，手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的蜷缩透露出他的无助。
「没关系。」他重新抬手，「我还可以存下很多个二十五年。」
**
两箱啤酒从晚上喝到大半夜，这话说出去都嫌丢人。
王阳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拉着沈墨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以前的故事，沈墨抱着王阳小声地哄，隋东在旁边拿着手机录像，乐不可支。
傅卫军脸色铁青地想把王阳拉开，扯了好几把都没把人扯开，想再试一次时王阳打了个嗝，直直地坠在沈墨的腿上。
“你小子！”隋东握着手机冲上去，发现王阳已经睡死过去了，狠狠在他脸上扽了下，“真行！”
傅卫军面色不善地指挥隋东，「把这小子送回去。」
隋东收起手机，把王阳抗在肩膀上，没想到他还拉着沈墨的手，女生猝不及防地被一起拉着站起来。
我跟沈墨面面相觑，下一秒笑出声。
“一起走吧。”沈墨半扶着王阳，帮隋东分担一点力量，“看他这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我把沈墨和隋东送到门口，傅卫军在里面收拾东西。
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着秋风把我的酒意带走，可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直到视线里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我的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
傅卫军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有显示通话接听中，是陌生号码。
“你好？”
“我们是派出所的。”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概是上次做笔录的民警，“你的行李找到了。”
我的视线转向傅卫军，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不知道他刚才接电话究竟有没有听到对方说的内容。
“里面有我的钱包吗？”傅卫军的视线一直定在我脸上，我与他对视，“棕色的，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个小男孩的照片。”
“没有钱包。”警察说，“贵重物品都拿走了。”
“这样啊。”我沉思片刻，“那我过两天来拿吧。”
“谢谢。”
那头率先挂掉电话，我把手机还给傅卫军。
「钱包丢了。」我对他说。
「你哪来我的照片？」他把手机收起来，问我。
「当然没有，那又不是你的照片。」我往放映厅里跑，他跟在我后面，不停地拍手，企图吸引我的目光。
直到回到家楼下，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是谁的照片？哪个男的？谁的？」
“是我爸的，行了吧。”我随口搪塞他。
傅卫军停在楼梯上，楼梯的阴影把他整个人罩住，像一尊被黑纱困住的雕像。
楼道里的自动灯熄灭了。
我听到脚步声，楼道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来，傅卫军站在我面前。
即使是站在比我矮一层的台阶上，他也要高出我足足有半个头，我的眼前是他的嘴。
傅卫军从来没跟我说他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变故，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戴着助听器的小男孩。
我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
他握着我的手，低头在上面认真地写着什么。
「我不可以吗」
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那张照片是我离开前，从福利院的海报栏上撕走的。
那天走得很匆忙，我找不到傅卫军，经过海报栏时看到职工平时拍的生活照，傅卫军臭着一张脸的样子被拍下来，挂在边边。
谁看到这样表情的小孩会想领养呢。
当下我就把那张照片扯走了。
即使脑子被酒精占领，我还是能清晰地想起那天的事情。
我一直想问问傅卫军，你后悔吗，你说不想见到我，你就真的再也没见到我。
「我很后悔。」在昏黄的光线里，我看见手影开出了一朵花，「我很想你。」
「我当时不是故意要说那样的话的。」
「对不起。」
他伸过手拉我，那一瞬间我好像出现幻觉，我看见六岁的傅卫军在时间的河流对岸向我伸手，他们融为一体，把我抱在怀里。
我早已忘记我们为什么吵架，我只记得这二十五年里对他的思念铸成铃铛，它们被串成一串，挂在我的大脑之中，只要我想起“傅卫军”这三个字，它们就会不停地铃铃作响，直到我回来，回到桦城。
他在等我说出未来得及说出的话。
我在等他解下我脑中的那串铃铛。
我们拥抱彼此，在很多年后，故事回到正轨。
他和我，终于可以开始原本该有的人生。
/全文完
傅卫军问我去不去。
我立刻从地上蹦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出门。
到放映厅时隋东显然知道我会来，大厅里支了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花生瓜子和北冰洋。
汽水？？
“隋东！”我扯着嗓子喊在里面的他，“我要喝酒！！”
傅卫军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冲出来，双手跟摇花手似的，表情跟手上的语气一样猛烈。
「喝什么酒喝什么酒！」
“隋东！！”我不管他，“我要喝酒！！！！”
傅卫军伸手过来抓我，我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花生就往里跑。
隋东从里面跑出来，看着我俩在大厅追逐打闹，站在原地干着急，不停跺脚试图让我们停下来：“别，别追了！”
我扶着腰站在废弃的冰柜旁边，气喘吁吁：“你，你，你怎么给我喝汽水儿啊！”
“军哥儿说，说的，给你买橙汁儿。”隋东指向在一旁深呼吸的傅卫军。
“傅卫军，我要喝酒！”我生气，“都三十岁的人了，给我喝一口！”
「你不能喝。」他表情认真，指指自己，指指隋东，「这里都是男的。」
隋东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摆手：“军哥儿，你，你这话，吓人。”
“那你给沈墨打电话。”我扶腰变叉腰，“你姐在，总没事吧。”
傅卫军拗不过我，还是让隋东打电话给沈墨了，没出多久王阳风风火火地推开放映厅的大门，手里捧着一大箱酒，身后的沈墨围着围巾慢悠悠地进来，手里还拿着小菜。
我在门口敲玻璃门，老旧的玻璃门哐哐作响：“出来喝酒啦！”
傅卫军跟隋东一起从里面出来，沈墨在一旁微笑，王阳已经勤快地把酒放在桌子上，加了几张凳子。
「怎么这小子也在。」傅卫军指了指王阳。
「接电话时我俩在夜市，直接过来了。」沈墨拍拍傅卫军，「开心吗？」
「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失而复得。」
傅卫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大厅的灯很明亮，在一片残破之中有人在吵闹地张罗，明明只是从夜市里买来的、随处可见的下酒菜，他却觉得找到了这世界最好的宝藏。
「你那天信誓旦旦跟我说是她时，我根本不信。」沈墨摇摇手，「就这么相信这个人一定是她？」
「不会错的。」傅卫军笑了，脸上露出腼腆和少年气，「她一点也没变。」
「你想好未来要怎么办了吗？」沈墨有些迟疑，「她总有找到行李的那一天。」
傅卫军垂下眼眸，眼睫毛微微颤抖，手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的蜷缩透露出他的无助。
「没关系。」他重新抬手，「我还可以存下很多个二十五年。」
**
两箱啤酒从晚上喝到大半夜，这话说出去都嫌丢人。
王阳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拉着沈墨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以前的故事，沈墨抱着王阳小声地哄，隋东在旁边拿着手机录像，乐不可支。
傅卫军脸色铁青地想把王阳拉开，扯了好几把都没把人扯开，想再试一次时王阳打了个嗝，直直地坠在沈墨的腿上。
“你小子！”隋东握着手机冲上去，发现王阳已经睡死过去了，狠狠在他脸上扽了下，“真行！”
傅卫军面色不善地指挥隋东，「把这小子送回去。」
隋东收起手机，把王阳抗在肩膀上，没想到他还拉着沈墨的手，女生猝不及防地被一起拉着站起来。
我跟沈墨面面相觑，下一秒笑出声。
“一起走吧。”沈墨半扶着王阳，帮隋东分担一点力量，“看他这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我把沈墨和隋东送到门口，傅卫军在里面收拾东西。
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着秋风把我的酒意带走，可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直到视线里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我的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
傅卫军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有显示通话接听中，是陌生号码。
“你好？”
“我们是派出所的。”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概是上次做笔录的民警，“你的行李找到了。”
我的视线转向傅卫军，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不知道他刚才接电话究竟有没有听到对方说的内容。
“里面有我的钱包吗？”傅卫军的视线一直定在我脸上，我与他对视，“棕色的，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个小男孩的照片。”
“没有钱包。”警察说，“贵重物品都拿走了。”
“这样啊。”我沉思片刻，“那我过两天来拿吧。”
“谢谢。”
那头率先挂掉电话，我把手机还给傅卫军。
「钱包丢了。」我对他说。
「你哪来我的照片？」他把手机收起来，问我。
「当然没有，那又不是你的照片。」我往放映厅里跑，他跟在我后面，不停地拍手，企图吸引我的目光。
直到回到家楼下，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是谁的照片？哪个男的？谁的？」
“是我爸的，行了吧。”我随口搪塞他。
傅卫军停在楼梯上，楼梯的阴影把他整个人罩住，像一尊被黑纱困住的雕像。
楼道里的自动灯熄灭了。
我听到脚步声，楼道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来，傅卫军站在我面前。
即使是站在比我矮一层的台阶上，他也要高出我足足有半个头，我的眼前是他的嘴。
傅卫军从来没跟我说他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变故，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戴着助听器的小男孩。
我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
他握着我的手，低头在上面认真地写着什么。
「我不可以吗」
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那张照片是我离开前，从福利院的海报栏上撕走的。
那天走得很匆忙，我找不到傅卫军，经过海报栏时看到职工平时拍的生活照，傅卫军臭着一张脸的样子被拍下来，挂在边边。
谁看到这样表情的小孩会想领养呢。
当下我就把那张照片扯走了。
即使脑子被酒精占领，我还是能清晰地想起那天的事情。
我一直想问问傅卫军，你后悔吗，你说不想见到我，你就真的再也没见到我。
「我很后悔。」在昏黄的光线里，我看见手影开出了一朵花，「我很想你。」
「我当时不是故意要说那样的话的。」
「对不起。」
他伸过手拉我，那一瞬间我好像出现幻觉，我看见六岁的傅卫军在时间的河流对岸向我伸手，他们融为一体，把我抱在怀里。
我早已忘记我们为什么吵架，我只记得这二十五年里对他的思念铸成铃铛，它们被串成一串，挂在我的大脑之中，只要我想起“傅卫军”这三个字，它们就会不停地铃铃作响，直到我回来，回到桦城。
他在等我说出未来得及说出的话。
我在等他解下我脑中的那串铃铛。
我们拥抱彼此，在很多年后，故事回到正轨。
他和我，终于可以开始原本该有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