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暑期将至,日历撕撕翻翻,哗啦啦临近夏至。

    校门口人头攒动,广播里放着温岚的《夏天的风》。

    状元大道旁,梧桐树交相掩映,油绿扑天,偶有飞鸟掠过,惊起一片涟漪。

    崔夏辞别好友,垂着头往状元楼走。

    阳光影影绰绰,透过树叶间隙,在沥青路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斑,崔夏望着它们,有一瞬出神。

    直到暖风拂过耳畔,崔夏逆着人流渐行渐远,嘈杂声远去,放学时的车水马龙被遥遥抛之脑后。

    崔夏回神,葱白的手攥紧书包带子,加快了脚步。

    状元楼这片属于老城区,建楼年代已久。

    据说它原本叫兴昌楼,直到二零零零年,云关市出了个省高考状元。为了鼓励学子,兴昌楼经由简单翻修后改名为状元楼,连楼外的大街也改成了:状元大道。

    状元楼里除了少数老人在此居住外,大多房间都是租给在云关附中读书的学子。

    从状元楼往附中走,也不过六七分钟的路程。

    崔夏家在城北,是当初她念初中时买的学区房,但离云关附中很远。

    中考后的暑假崔夏一家回颖川市看望外婆,等崔母想起来去问是否还有校外租住房时,楼盘已经全部出租了,这事便暂且搁置。

    好不容易等到高一结束,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搬走,崔母立马托人租了间双人公寓。

    这几天,正好是那个学长搬出去的日子,崔母在挪家具过来。

    如今正值午间,附中三个年级的放假时间是错开的,只有几个高一学子和她一起往状元楼走。

    崔夏偏头,还能看见几个老人坐着摇椅在楼道口扇蒲扇乘凉。

    她无意识的弯唇。

    四下寂静。

    所以不远处那阵笑声,便十分突兀。

    崔夏抬头。

    只见状元大道斜坡那边零零散散走来一群少年,身上穿着附中校服。

    他们手上拿着篮球,校服被汗水洇湿了大片,笑的很欢脱。

    “不是,我都说了你刚刚就应该把球传给我,不然我们绝对能打平!”

    “得了吧,你就算打平了还有加时赛呢,这顿饭老张你是非请不可了。”

    被叫“老张”的那人愁眉苦脸:“你们就逮着我薅,怎么没看你们围着盛椟打。”

    莫名中枪的少年笑着单手圈过“老张”的脖子,“啧”了声:“不厚道啊张家辉,转移战火?”

    身边几人也都连连摇头:“我们要是能打过盛椟,谁逮你薅啊。”

    张家辉愤愤不平:“那是你们不够团结!对盛椟能心软吗?你心软了他家都能给你偷空!”

    几人小学鸡式的开始斗嘴。

    阳光正耀眼。

    盛椟笑着,松开张家辉,一只手轻扯校服领口小幅度扇风,另一只手单手拿球,步伐随意。

    忽然,他抬眼,目光穿过空气中的层层热浪,直对上少女的视线。

    少年眸子黝黑,短发干净利落。

    一刹那,那些人打趣的话好像都远去天边,世界寂静廖廖,猛地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崔夏一愣,而后做贼心虚的转身上楼。

    盛椟也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继续跟朋友插科打诨。

    这一秒的对视,好像两瓶冰镇过的柠檬汽水被爆摇后相撞,哗啦啦直冲进心里。

    崔夏按了按胸口,透过楼梯口的大窗看见少年们不断远去的身影,风短暂的撩起他们的衣角后又溜去他方。

    崔夏稳了稳心绪,找到自己的楼层。

    公寓里,崔母正在做可乐鸡翅,零碎的家具四处堆放,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饭菜的香味充斥整个公寓,崔夏和母亲打过招呼,简单收拾了下客厅,回房。

    这半天虽然是调休,但依旧有作业。崔夏从书包里捞出张数学卷子,闹钟定时,提笔开刷。

    等崔母饭做好时,她也刚好写完,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是:32分45秒。

    崔夏的数学一直都是拔尖的水平,再加上高一刚开始,数学并不难,所以她做的很快,正确率也非常高。

    崔夏收拾好桌面,起身去吃午饭。

    崔母擅长做饭,也爱捣鼓各种菜式,今天为了庆祝崔夏成功搬入状元楼,特地做了许多她爱吃的。

    崔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所以,这顿饭吃的很安静。

    饭后,崔夏帮母亲洗了碗筷,按习惯回房午睡。

    太阳慢悠悠的西斜。

    起初是几滴难以觉察的水珠,到后来慢慢变成细长的一溜串滚下来的雨丝,再到猛烈汇聚落下的暴雨。

    噼里啪啦,没给人任何防备。

    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来的突然。

    崔夏被雨声吵醒,迷迷糊糊睁眼,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入目是崔母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小夏,家里没买零食,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便利店买,妈公司还有事,先去处理一下。】

    崔夏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缓了缓神,才回复道:【好的,妈妈。】

    屋外的雨还在下,太阳也懒洋洋的挂着。

    这是一场太阳雨。

    崔夏赖床上刷了会儿朋友圈,听窗外雨声渐小,于是起床,随便从柜子里扒拉件雪白棉纺长裙,用发带松垮的绑了个低马尾,带上包,出门。

    雨声滴滴答答,崔夏边下楼边低头翻包里的耳机。

    日光穿过重重雨幕,毫无顾忌的洒向状元楼,长而宽的旋梯走廊被渡上浅金色的光晕,好像这场雨天里仅剩的夏天。

    开门声响起,伴随着老旧门板划过地面的刺啦声,崔夏望着声源看去。

    高而清瘦的少年拎着袋垃圾,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只穿了件白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紧实匀称,动作间青筋隐现。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穿着,却仿佛是这一方小夏天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带上门,见到崔夏,冲她弯眼:“你好啊,班长。”

    崔夏愣怔一瞬,而后礼貌回应:“你好,盛椟。”

    她抬手撩了下耳边碎发,冲他微微弯唇,侧身下楼。

    盛椟则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上偶尔飘动的发带,好半响,才低笑一声。

    棒棒糖在嘴里融化成糖浆,甜的腻人。

    盛椟悠哉的荡下楼,把垃圾扔进垃圾箱,雨势弱了很多,少许雨丝顺着屋檐飘进楼中,些许拍在他手臂上,他也没管。

    进屋前,他回头看了眼刚刚女孩驻足的平台,进房关门。

    墙上挂着的日历已经有很久没翻过来,盛椟找来剪刀,剪到今天的日期,而后窝在小沙发上看手机。

    盛夏即将开始。

    雨停了。

    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很喜欢。

    *

    崔夏其实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简单买了些饱腹的东西就出了商场。

    太阳在天边留了半个圆,红的扎眼。

    崔夏见时间还早,于是打车去书城。

    她是那里的老顾客,工作人员已经和她相熟,见到崔夏,她们都展颜一笑:“小夏又来啦,这次想买什么?”

    崔夏礼貌颔首:“打算买些高二的资料。”

    工作人员熟练的带她前往高中区,随口一问:“竞赛题集又进了一批,之前你说空缺的那套已经到货了,你现在还要吗?”

    崔夏:“是季优文创的吗?”

    工作人员点头。

    崔夏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五十五。

    她对竞赛题挺挑的,而且季优文创里的题本也良莠不齐,如果还要买竞赛资料的话,应该赶不上公交车了。

    崔夏轻声道:“那就麻烦您了。”

    趁着工作人员去拿书的时间,崔夏低头给母亲发消息:

    【夏天:妈妈,我在一品书城买点资料,晚上可能要晚点回。】

    崔母应该是忙完了,秒回着:【带钥匙了吗?】

    【夏天:带了。】

    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带着数十本练习册走来,都是今年最新版的奥数竞赛题集。

    崔夏从小学开始接触奥数,思维基本上已经训练成型,现在就是考刷题跟进。

    她对比了下各个习册的习题侧重点,而后又去看了往年的题集,这一番挑挑拣拣,时间眨眼就到了傍晚六点五十。

    一堆资料买下来,足足花了五百多,崔夏一边肉疼钱包,一边去路边拦车。

    此时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崔夏打车回状元大道,期间师傅在和家里人在打电话,声音很大,她开了点窗,吹散心头的困意,静静的看路边海浪翻滚。

    云关市临海而建,是远近闻名的二线海滨城市,其景色优美,民风淳朴,连续十年被评为最佳宜居城市之一。

    而云关附中,隶属国内顶尖院校云关大学,是省重点高中,一本率97%,这里的学生,从来都是保重本冲双一流。

    在这里读书,说没有压力都是骗人的,至少崔夏是常年紧张当中。

    毕竟她真正拔尖的只有数学,当初中考也是靠数学力挽狂澜。

    高一上学期时文理不分科,她文科并不出彩,学的有点吃力,所以高一下学期的分班考被分去了6班,后来她狂补了一个月,最终在月末的再分班考中,挤进年级前一百,升进了2班,也就是理科尖子班。

    2班是真的卷,而且都有点狂在身上,她一个后来的,想融进去,只有考过他们。

    这样他们才能对你心服口服。

    尤其是崔夏刚升过去就被班主任杨梅点为了班长后,崔夏几乎每天都在前班长的注视下学习。

    为了赶上他们,她不得不加大刷题量,所以才忍痛花五百多去买资料。

    崔夏的天赋也就是数学了,其他科都靠努力才能提上来,但高中数学好其实挺吃香的,她虽然学物化学的勉勉强强,不过靠数学也能进年级前三十。

    但她目前的分数离云关大学还差点,高二得加把劲了。

    崔夏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任由风吹乱自己的发丝。

    “到了,小姑娘。”司机总算是唠完,回头冲崔夏乐呵一笑。

    崔夏开门下车,习惯性说着:“谢谢。”

    她领着大包小包往家走,低头看手机。

    崔母不久前给她发了张照片,是一只泰迪在咬沙发:【看看巧克力这熊样。】

    崔夏忍俊不禁:【妈妈,它这是饿了。】

    崔母回的敷衍:【嗯嗯,你回来喂吧。】

    【夏天:巧克力也带公寓来了?】

    崔母不知道去忙什么了,没回。

    崔夏也就没再问。

    巧克力是三年前她在路边捡到的一只狗,当时它已经奄奄一息,还是对崔夏龇牙咧嘴。

    崔父说,它应该是受过虐待,所以很怕人类。

    但它那样一直待在路边,身上还有伤,肯定是活不了多久的,崔夏索性用了些手段把它带回家。

    因为这,巧克力被救治休养的那一个月经常逃跑,崔夏软硬兼施,总算挨到了它伤口愈合,见它对她还是有戒心,也就不再强留,任它跑。

    没想到它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又回来了,嘴里叼着个脏兮兮的德芙巧克力,冲崔夏眨眼摇尾巴。

    崔父于是笑着说:“它这是把它的传家宝拿来给你报恩喽。”

    本来崔夏泪点就低,因为这句话成功破防。

    后来小泰迪成为崔家的一员,并取名:巧克力。

    前方隐约能看见状元楼的轮廓,路灯很亮,崔夏走一会儿歇一会,深刻体验到金钱的重量。

    过了会儿,她听见几声狗叫,脆生生的。

    是巧克力。

    崔夏提起点精神,快步走去。

    状元楼下,路灯旁,巧克力摇着尾巴原地转圈圈,转完后抬头看路灯边倚着的那人,像邀功似的。

    那人笑了笑,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把手中的肉饼掰碎了喂它。

    崔夏愣愣的想:他笑起来真好看。

    许是晚风有点凉,她打了个喷嚏,成功吸引了那一人一狗的注意。

    “汪汪!”

    巧克力摇头晃脑的朝她扑来,崔夏忙蹲身接住,笑嗔道:“闹腾。”

    盛椟清咳了声,轻声问:“这是你的狗吗?”

    崔夏起身,低头逗弄着巧克力,几缕碎发落在脸边,侧颜温柔至极。

    “是的,它叫巧克力。”

    盛椟低垂眼睫:“挺可爱的。”

    氛围说不出的古怪。

    崔夏一手提袋子,一手引着巧克力,冲盛椟笑了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去啦。”

    盛椟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眼看她:“要帮忙吗?”

    他指了指袋子。

    崔夏摇头:“我可以的。”

    她略过他准备上楼,巧克力回头看他,尾巴不停的摇啊摇。

    崔夏低声催促:“巧克力,过来,回家了,”而后看向盛椟,语气一贯柔和,“那我就先回公寓了,盛椟,明天见。”

    少年的黑发在路灯照耀下反射出细碎光影。

    盛椟:“明天见。”

    然后轻微俯身,似乎在对着巧克力说:“晚安。”

    巧克力“汪汪”叫了两声,扭身跟着崔夏上楼。

    公寓里,崔母正在追剧,晚饭是番茄牛腩配米饭,还热着。

    崔夏先给巧克力喂了吃的,然后才开始吃晚饭。

    等她洗漱好回房,巧克力已经在床边窝的乖巧。

    崔夏把资料码进书柜里,准备好明天上学的东西,关灯上床。

    月光柔和静谧。

    崔夏唤着:“巧克力。”

    巧克力小声应了声。

    崔夏侧身对着它,眉眼弯弯:“晚安。”

    巧克力不明所以,只眨着一双黝黑的圆眼。

    夜终于安静下来,晚风里混着海水的湿咸气,溜进云关市,溜进人们的房间里,成为当地人睡梦中不可缺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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