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预计今晚是夫人临盆之日。”一白发医师毕恭毕敬蹲坐在老爷身边,“还望老爷提早准备啊。”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杨玄琰坐在院中摇椅上,左手把玩着珠链,右手摸了摸下巴上洁白胡须,语气焦急的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夫人已经躺在榻上两天了,在这样拖下去,夫人身子怎么能吃得消。”

    “老爷,生产之事可急不得。”白发医师抹了抹头上的汗,“这子孙后代不是可以马虎的事情,还是要多做准备。”

    “多做准备?”杨玄琰靠着摇椅将头转向医师,“你还要我怎么准备?稳婆已经在杨府中驻足一个星期了,烧热水的炉子都快烤干了,你作为一个医师,连起码的分娩之日都算不清,反倒要我多做准备。”杨玄琰用力甩了甩袖子,气愤的跺了跺脚。

    “老爷,你知道我的意思……”白发医师怯怯地说:“经老夫把脉问诊,夫人所怀男孩,这难产已然定局,如果再拖下去,可能……”医师小心的趴在杨玄琰耳边说:“可能……一尸两命啊。”

    “啪”杨玄琰将手中的珠链扔到地上,珠链从中断碎,胡桃珠子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医师吓得腿软单膝跪地,“老爷,分娩之事,天意难违,老夫只能将最坏的结果提前告知老爷,如果今晚仍未顺产,恐怕只能服药弃子或者……”

    “或者什么?”杨玄琰骤紧眉头看向医师。

    “或者……剖腹取子……”白发医师颤抖着声音,双膝跪地,给杨玄琰磕了一个响头,“虽然现在未成定局,但老爷还是要提早决定,不然……”

    杨玄琰握紧拳头放在木椅上,恶狠狠的盯着白发医师。

    “不然……难产之时时间紧迫,容不得现时思考。”白发医师双手伏地,浑身都在颤抖,不敢抬头。

    杨玄琰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掰碎了摇椅上的木雕,平静了一会对着医师说:“你起来吧。”

    医师低着头用眼睛试探性地看向杨玄琰,杨玄琰向医师勾了勾手指,医师老老实实的走到了杨玄琰面前。

    “你刚刚说,夫人所怀为男孩。”杨玄琰小声的在医师耳边问道。

    “是的,老爷,老夫这两日把夫人的脉,虽然夫人一直卧在榻前,但精脉活络,一摸便知是个火烈男孩。”

    杨玄琰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一眼房中平卧榻上的夫人,然后转身对医师说:“我不管,一定要母子平安,除非子继母命,否则拿你是问。”

    老医师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睛,听明白了杨玄琰的话中话,“老夫知道了,如若遇逢难产,老夫定尽力将母之精气过继到孩子身上,让孩子继母之灵,诞生于世。”

    杨玄琰轻轻点了点头,靠在了椅背上摆了摆手,“快去准备吧。”

    “好的,老夫明白了。”医师后退一步然后大步转身离开。

    庭院内,杨玄琰看着地上零落的木珠骤紧眉头,左手握着木椅上的雕塑轻轻敲击着木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叨咕:“夫人莫怪我,我们杨家日渐衰落,现已有三闺,不能无子啊……”

    那夜一更时分,天竟未暗,火烧云一直照映天边,杨玄琰坐在庭院中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盯着眼前的石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身后房中前前后后忙来忙去的医师、稳婆和丫鬟的脚步声、吆喝声、一盆一盆的热水倾倒在地上的声音混合着夫人痛苦的哀嚎声,杨玄琰咬紧牙关,顿感晕眩,紧紧闭上了眼睛。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云霄,但杨玄琰还是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老爷,老爷!”稳婆抱着孩子从房中跑了出来,“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是个女孩?”杨玄琰用力拍着木椅顺势起身,走到稳婆旁边掀开了包裹着婴儿的襁褓仔细地看了看,果真是个女孩。

    稳婆看着杨玄琰愤怒的样子不敢出声,颠着孩子后退了一步低声说:“夫人现在很虚弱,老爷去看看夫人吧。”

    杨玄琰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失态,简单整理了一下长衫,便跨进了房中,走到屏风前,正巧遇到往出走的医师。

    “老爷……”白发医师声音颤抖,怯生生地看着杨玄琰。

    杨玄琰狠狠瞪了医师一眼没有驻足,径直走向了榻上的夫人。

    夫人虚弱的睁开了眼,汗水浸湿了整个发髻,夫人用力挤出一摸微笑,“郎君……”

    “娘子……”杨玄琰大步跨向夫人塌前,用袖口擦拭夫人的额头的汗水,热泪盈眶,“娘子辛苦了。”

    “郎君,是个女孩……”夫人脸色煞白,轻咳一声继续说道:“稳婆说女孩手上有一环淡淡的青色胎记,你看到了吗?”

    杨玄琰这才想起,刚刚稳婆将孩子抱给自己时,自己光顾着关注孩子的性别,并没有仔细观看孩子的相貌和皮肤,杨玄琰摸着夫人的手羞愧的低下了头。

    “一环青色胎记……”杨玄琰自责的捧着夫人的脸蛋,轻轻地说:“青出于玉,就叫她玉环吧。”

    “玉环……”夫人轻声重复:“杨…玉…环…,真是个好名字。”夫人笑了笑,然后轻轻闭上眼睛。

    一旁的女医看到后轻声对杨玄琰说:“老爷,夫人精气不足,有些虚弱,不如我们晚些再来。”

    杨玄琰深情地看着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先去看看孩子,你好好休息。”然后挥手叫来了一旁的丫鬟,“明天给夫人熬点蹄花汤,让夫人补一补。”

    “好的,老爷。”丫鬟点头允诺。

    杨玄琰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出门便看到了跪在门口的白发医师。

    见杨玄琰出门,医师双手伏地重重叩头,“老爷,老朽错医性别,罪大恶极,恳请老爷责罚。”

    杨玄琰眼中充满血丝,抄起一旁的木栓扔向医师,“好你个医师,差点害我丧子丧妻。”

    木栓重重砸在老医师的头上,医师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石阶上立马显现出一滩血迹,“老朽知错了,老朽知错了,看在母女平安的份上饶了老朽吧。”老医师跪着向杨玄琰爬了几步,摸着杨玄琰的布鞋叩头求饶。

    杨玄琰一脚将老医师踹开,叹了一口气,“今天夫人生产,母女平安,还不快滚,别在这大喜之日煞我风景。”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老医师又磕了两个响头,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杨玄琰的庭院。

    杨玄琰忧郁的看向天边,不知何时,天竟然全黑了下来。

    稳婆将婴儿抱到杨玄琰面前,杨玄琰摆了摆手,稳婆便抱着孩子知趣的退下了。

    杨家,隋朝的帝王大姓,随着李唐的朝代更替,杨姓也逐渐落寞。

    杨玄琰如今只是一个蜀州司户,七品下刺史衙吏,只能负责户籍、计帐、婚田等小事琐事,代代无出能人,让原本坐中朝廷的杨家大姓,离朝堂越来越远。杨玄琰心中始终怀有社稷大志,为人严厉刻薄,做事却细致认真,也正是因为如此,工作上屡获功绩,却不受重用,难提官位。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杨玄琰越来越刻薄,工作上也越来越费力不讨好,后来便干脆做事为己不为朝,作为一个小小户籍官吏,杨玄琰克扣百姓、滥用权威,收获了许多不义之财,尝到了很多油水甜头。

    每每陷入沉沦,杨玄琰都给自己一个借口,毕竟自己无子可继官职,不如自己好生挥霍掉此生荣华。

    这便是杨玄琰对求子固执的原因,因为儿子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家中顶梁之需,更是自我救赎的理由。

    他也曾关心江山社稷,关心百姓安危,只是不得志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对自己的理想抱负产生了怀疑,久到想要放下自我约束的戒尺,将戒尺打到别人身上还能听个响。

    杨玉环,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脉象奇强,出生时差点要了母亲的命,那天烈火烧云,人人不易。出生当天父亲杨玄琰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玉色青胎,单听稳婆的一念之词就获得了“玉环”的名字。

    杨玉环有三个亲姐姐,大姐杨湘大玉环7岁、二姐杨岚大玉环5岁,三姐杨梦华大玉环3岁。小孩不知大人愁,看着稳婆将玉环抱入偏房,三个姐姐一同围了上去。

    杨湘握住玉环的手指,看着张着水灵灵大眼的玉环,轻轻抬头问稳婆:“阿婆,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啊。”

    稳婆不自主的叹了一口气,怕杨玄琰听到,用嗓子尖轻声的说:“是个女孩,是你们的妹妹,她叫‘玉环’。”

    “玉环……”杨岚用手指扣着自己的嘴,看了看襁褓中的玉环,“是因为她的手上有胎记吗?”

    稳婆微微一下摸了摸杨岚的脑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父亲都没看到,你倒是一眼就看到了。”

    “我有妹妹啦!”杨梦华大着舌头欢呼道,然后用手指戳了戳玉环的脸蛋,玉环在襁褓中微微皱眉,但毫无还手之力。

    稳婆拨开了杨梦华肆意挥舞的手指,笑着说:“不要捣乱,这是你的妹妹,你要好好照顾她,不可以欺负她哦。”然后将玉环抱起,送至里屋。

    屋内,乳母哺养着新生的玉环,三个姐姐趴在门口偷偷看向房间,她们还不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妹妹,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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