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荷姑娘。”

    “爱荷姑娘,该起了。”

    “爱荷姑娘,你今儿得献舞呢,不能再睡了。”

    “再不起来,盛姨要生气的……”

    在婢女不厌其烦地努力下,床上红丝被下鼓鼓囊囊的一团终于动了动,然后被子被里面的人猛地揭开,露出一张女子生无可恋的脸:“小花我恨你……”

    连云枝已经很久没梦到何端了,昨夜,好不容易又梦见他。还是个很长的梦,梦见他去京城做了大官,被皇帝赏识,娶了公主,生了两个和他一样可爱的男孩子,梦里她伤心地看着这一切,心疼得像被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泪水哗哗地流。

    正逗着孩子顽笑的何端却突然回头,连云枝来不及避躲,眼睁睁看见他犹豫了一会,然后起身向她走近,从袖口掏出一块丝帕递给她。那丝帕洁净纯白,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横逸的树枝,旁边有两三抽象的云朵,那是连云枝亲自绣好硬塞给他的丝帕。她见到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质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留着它,为什么不把它扔掉!”

    何端用着很复杂又异常温情的眼神注视着她,温情到让连云枝觉得陌生,何端性子冷,何尝有过这么温柔的模样。可他用着温柔的模样说:“端现已娶妻成家,它便该物归原主。”

    连云枝皱眉,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可梦里的她脑子转得极慢,过了好一会才呆呆地继续质问:“你为什么留着我送你的丝帕?!”

    可何端只是极缓极缓冲她摇着头,脸上带着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在无理取闹无奈而包容的神情。

    连云枝气急,“你说话何端!”

    门外走进一个貌美贵妇,挽住何端的手臂轻唤着夫君,“我们走吧。”

    何端一丝犹豫都没有,随貌美贵妇转身离开。

    “何端你回答我,你为什么留着我的丝帕?!何端你说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留着她的丝帕这么多年,她的绣工那么差,丝帕绣得那么丑……

    她还想追上去死缠烂打问出个答案,就被小花叫醒了。

    她恨小花。

    小花摸不着头脑,傻傻挠头:“姑娘,真该起了,午时过后就该装扮着准备登台献舞,不趁午前抓紧排练番,便来不及了。”

    哎。连云枝长叹口气,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知道了。”每次做有何端的梦,醒来就会异常疲惫。

    四年了,那个臭书生还是阴魂不散。

    连云枝一边起床收拾一边恨恨想着。她怎么就喜欢上他了,怎么就忘不掉了呢。恨恨了一会连云枝又很快内心平静下来,算了,她习惯了,她认命了。

    她这辈子,就是栽在何端身上了。她做了四年的努力,已经证明是徒劳。

    她已经做好念着那个人一生的准备了。又能怎样呢?不会怎样。她已经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还不是个好姑娘。

    连云枝穿着平日练舞的舞衣去了前院里的正大厅,果然,盛姨正叉着腰在其间忙得团团转,瞅到她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拧:“爱荷,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就罢了,今天可是要登台献舞的,底下坐着的也都是萧大公子那样尊贵的人,你给我好好跳出样来知道吗!”

    “疼疼疼!知道了盛姨!”连云枝怪叫着。

    周围一圈人见状,毫不客气地掩嘴嗤嗤笑。

    盛姨松开手,理了理衣襟又紧紧把着连云枝的手臂:“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连云枝想走走不掉,回头笑得殷勤可亲:“盛姨你说,我听着呢。”

    盛姨无视她那副迷惑人的嘴脸,“萧大公子究竟对你是个什么打算,你得给我透个底,”说着,她冷笑一声:“他已经在我这不花一个子的买断你一年了,真当我这百花楼是做慈善生意的!”

    连云枝一边在心里将萧北冽那个抠门的玩意鄙视个来回,一边更做小低伏地笑道:“萧大公子怎么想的,我又怎么敢随便试探呢。”

    盛姨气结到说不出话,好一会才上上下下扫视着连云枝,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你今晚好好跳,最好能让他舍得出银子,否则,我就不再给你挂着萧北冽的牌子了。我看方家的那个小公子可是迷了你很久,他想必不会心疼在你身上花钱。”

    连云枝笑容垮掉,“哦……”心里飞快琢磨着今晚得赶紧求那个萧北冽花钱给她买断了。方家的小公子,可万万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你的年龄已不小了,我当初花功夫培养了你一年,是指着你给百花楼挣银子的。因为他,我少挣了多少银子。”盛姨横她一眼,“去吧,练你的舞去。”

    连云枝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踩着步子走开。

    二十一岁,她十八岁进百花楼,现如今是第四个年头了。第一年,一边跟着楼里的头牌姑娘跑跑腿一边没日没夜的学弹琴跳舞,最后因为她坐不住静不下心的性子,就专心习舞,学有所成;第二年,开始登台献艺,她自编的挽君心一舞成名,她始终没肯点头从卖艺走向卖身,为了谁她不说;第三个年头,她被百花楼的醉生梦死、一晌贪欢的迷离给昏了头,她告诉自己,算了吧,还坚持什么呢。她喜欢何端,可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再有可能了。既然没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余生,是哪个男人,和男人睡觉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后,她的初夜被萧北冽买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北冽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现在,她还是默默感恩当初买她初夜的人是萧北冽。

    因为她发现,她还是好喜欢何端。经年如一日,未曾变过,反而在时光的沉淀下变得更沉重,拿得起,放不下。

    她书读得一般般,没有那个人会读书,可于舞蹈音乐上却像是有点天赋,自挽君心一跳成名之后,也陆陆续续又编了几个舞,只是反响平平。所以她跳的最多的还是挽君心。只是这次答应了萧北冽那厮,要编个同挽君心一样惊艳的舞送给他,作生辰礼物。

    她答应的随意,但也认认真真准备了。正好,等送完这舞,可以趁机敲诈他一番,让他掏腰包再买断她一年。

    很快到了日落时分,正厅装置完毕,喜庆红艳靡丽非凡,全都是萧北冽的狐朋狗友特意嘱咐的,为他办的庆生宴。要说他的朋友也是大手笔,包下百花楼和百花楼的姑娘一整夜。啧啧。

    连云枝匆匆用了些食,就连忙去厢房换了为今晚的舞蹈特订做的舞衣,一反从前浓烈鲜艳的颜色,而只有黑白二色,素简到极致,飘逸有致。

    今晚的舞,叫逍遥。因着她和萧北冽的特殊关系,安排了她第一个登台献艺。

    她领着众伴舞朝台下盈盈福身,确认了今晚献舞的对象已经到了,冲那人调皮眨眨眼笑了笑。那人支着下巴,双目凝聚起兴致,神情难得专注。

    随着第一声古琴音抚响,连云枝摒弃杂念开始起身纵舞。

    这支舞,她取名为逍遥,她本不是矫情的女子,却为了一个喜欢的书生,困死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不得自由,她送自己一首逍遥,一首自在。

    她本是良家女子,父母恩爱,家和意满,却因为她的愚蠢惹祸,害的父亲惨死,母亲落疾,幼弟受颠沛流离之苦,她这几年饱受心魔折磨,可母亲幼弟爱她怜她,早已不怪,往后,她送自己逍遥一首,与往事言和。

    经历人生巨变,命运横改,她何尝未看开这世间事,情爱纠缠,你情我愿,缘分浅薄,莫不如是。她还喜欢那个书生何端,喜欢他冷脸不言的样子,喜欢他春风和煦抿嘴轻笑的样子。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何端了。她接受自己喜欢他这么多年的事实,也接受再也不会相见的现实,就这样吧。人生不过数十载,她跳一支逍遥,跳一支洒脱,送给自己。

    愿世间所有不得圆满之人都能有一份逍遥心境,向乐从容,舞之蹈之。

    琴音渐低,悠扬二胡越势拉出了悲鸣畅快之意,像是月下独舞的剑,山间奔溅的泉,林中肆刮的风,那么自由,那么无拘,那么畅快!

    连云枝舞姿旋得惊心,身姿伸展得舒畅,黑滚边白裙和臂间长帔飘飘似乘风而去——随着一声清亮的竹叶吹响的哨鸣音,连云枝一个利落的纵起而又旋身盈盈下拜。

    “妾舞逍遥一支,恭祝萧大公子生辰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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