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支逍遥舞！”
连云枝无视那吊儿郎当斜斜倚倒的萧北冽，而是悄悄拂起红帐幔看了看下楼下，“你就这样扔下他们上来，真的没事？”
萧北冽往自己嘴里扔着樱果，又粗野地吐出核，满不在乎道：“谁敢犯我的晦气。”，“我再不领你上来，那几个人的眼神都能把你给吃了。”
连云枝笑了笑，“是吗，说明我跳得好。”说完颇有点自得地轻抚发髻，跳舞是门艺术，而每个搞艺术的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这与别的任何什么都无关。
“嗯，看出是用了心的。不容易啊小云枝，竟然真能使唤你给我编个舞。”萧北冽笑得眼睛晶亮，瞅着连云枝抹莫名泛起心虚。
果然下一刻，那人问“来，说说，这逍遥舞是什么寓意？”
连云枝丝毫不慌，殷勤为萧大公子斟上酒，笑得又甜又美：“萧大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在这红尘堆里逍遥来去，羡煞旁人，我祝愿萧大公子一辈子都能这么逍遥自在，快快活活！”
萧北冽正吃着果子，听着这番话欲开口想说些什么，却不小心被呛到，惊天动地咳了好一会，最后连云枝使劲在他背后拍了一掌，抚着给他顺气：“萧大公子真是不禁夸。”
萧北冽默默咽下一杯酒，不想说话。
连云枝继续献殷勤：“这舞也献了，你也看乐呵了，我能不能讨点赏？”
萧北冽斜她一眼，“要什么。”
连云枝皮笑肉不笑：“银子。萧北冽，你今晚必须得给我去盛姨那把买断我的银子交了。”
要说萧北冽这个大少爷有多抠门，当初花钱买下她初夜之后的第二天，在盛姨面前语焉不详说了一句，以后她只能伺候爷。盛姨愣是一年都不敢让她再接待别的客人，可银子也是没见着半两。从此，萧北冽荣进盛姨的黑名单前三之列。
“哦——这事啊，她为难你了？”
“还没。”连云枝烦躁地将自己放倒在一旁的紫竹藤椅，“但盛姨再见不到你的银子，就要将我卖给姓方的那小子了。”
“方润生？”萧北冽眉目凝起不悦，“那个一直痴迷你的方家小子？”
“是，那小子呆头呆脑的，总往我跟前凑，连你萧北冽的名字都不好使。”连云枝神色无奈。
萧北冽冷哼一声，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你真当我没教训过那小子，他有几个月是不是没来找你？应是在床上养伤。”
连云枝惊呼一声，“你教训他了，怎么教训的？”
“没怎么，就找人揍了他一顿呗，谁知道他那么不抗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连云枝……最后还是气不过，伸长手臂使劲拧了萧北冽的胳膊，“你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还有没有点别的办法，你——你怎么可以找人揍他！”
“喂喂喂，我这是为了谁，你识不识好歹！”萧北冽怪叫着扒拉开连云枝的魔掌。
连云枝沉默，面容陷入莫名的情绪，底下像是藏着一口大深渊般，寂静无言，却吞噬了所有。
萧北冽看着她：“行行行——”
“萧北冽。”连云枝突然出声。
萧北冽噤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不想给方润生机会吗。”连云枝望着上方的虚空，“他眼神太单纯了，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喜欢太纯净太满当了，他是真的喜欢我……就像我，当年喜欢何端一样。”
“谁都可以买我，我无所谓。但他不行，真心多可贵啊，我还不起的。”连云枝笑，笑得眼泛泪花，她看着萧北冽，“你懂吗？”
萧北冽像泄了气的皮球，闷声应：“行我知道了。”然后一连急灌了三杯酒，最后捏着酒杯扯起唇角：“那你呢，你就不为自己作打算？真打算在这百花楼呆一辈子？等那个何端？”
“且莫说他是不是在京城做着官，就算是，京城距江宁城百里，朝廷命官等闲不会到此，来了你那个何端会来青楼里头寻花问柳？再者言，我在京城的人仔细筛查过，没有叫‘何端’的朝廷命臣。”
“哦是吗，”连云枝低头喃喃傻笑：“我昨夜还梦见他在京城做着大官，娶了公主呢。”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别管我了萧北冽。”
“爷懒得管你。”
“但待会儿银子还是要付的。”
“……”萧北冽气笑。
其实就以后的打算，连云枝不是没想过。那年他们千里迢迢离开建业来投奔江宁舅舅家时，日子并不好过，母亲病重，幼弟没钱读书。
那天正是她十八岁生辰，寒冬腊月的季节，走在全然陌生的江宁城，哭得辛酸难抑。
最后，她走进百花楼，把自己卖了，只是她坚决卖艺不卖身，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她相貌很好地随了母亲，姣好白腻，不施粉黛也难掩天生丽质。盛姨是个嘴皮子狠心却有些软的人，见她哭得惨兮兮的，虽没什么才艺在手，见相貌不俗终是留下她。
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从此以后，她连云枝，就是个青楼妓子，再不是清白好姑娘了。
她不后悔，可她也回不去了。她不想让母亲幼弟遭受白眼，惹人非议。她可以偷偷回去给他们塞银子，看看他们，却从未想过要离开百花楼回家。
她想过了，她喜欢跳舞，就在这百花楼能跳多久是多久，跳不动了就教导姑娘们跳舞，等幼弟书读出来，能供养母亲了，她再作打算吧。或许回一趟建业，或许去一趟京城，或许哪也不去，再继续呆在百花楼日夜笙歌，醉生梦死。
又或许，她想开了忘了那个人，嫁给愿意娶她的人……
今夜酒饮得有些多，江宁四月的夜还很凉，风也很冷，连云枝被萧北冽送回后院的厢房后，发起了高烧，做了一晚上浑噩的梦。
何端发了疯一样的箍住她质问她，为什么要委身于青楼，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做青楼□□。
连云枝又哭又笑，反问他为什么要让她喜欢上他，为什么不喜欢又表现得像是喜欢的模样，为什么喜欢她又不承认，为什么喜欢过又那么绝情……
何端眼睛发红，使劲抱紧她，勒得她喘不过气，在她耳边一声快过一声，我喜欢你，连云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是么，那当初又为何将她的真心踩在脚底，冷漠得似冰似霜拒人千里之外，又为何头也不回地踏上上京的路。
她听见何端在她耳边声音喑哑痛苦，你为什么不等我……
等你，我也想等你啊，可是你知道你走之后，我经历了什么么……
“小云枝！小云枝！醒醒小云枝！”萧北冽低声咒骂一声，“快，请大夫过来，你们家姑娘在发高烧！”
耳边嘈杂不停，人来人往，连云枝却睁不开眼，而是反反复复陷入何端的一声声你为什么不等我，不，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凭什么这么难过，你凭什么这么痛苦……可是她还是不忍看到他痛苦，她想抱抱他，她想安慰他，却手如千斤重，嗓子哭得发干而张不了嘴，何端，别哭，我怎么忍心看你哭……
再醒来，梦中最后嘶哑的那声你为什么不等我，我找不到你似仍惊心可闻，振聋发聩，搅得连云枝头晕目眩，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眨眨眼，转头看见临窗而立着熟悉的背影，“你怎么在这？”张口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又干哑，后知后觉自己应是病了。
萧北冽转身看她，要笑不笑的表情。“醒了大情种，还预备着等你和何端在梦里过完一辈子才舍得醒。”
连云枝想怼回去，却有气无力，只能眼神杀人，气若游丝道：“去你的，我要喝水。”
待萧北冽喂了水喝，连云枝才问：“你昨夜怎么在我房里？”
萧北冽翻了个白眼，“我刚付了买断你五年的银子，就拍屁股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上有疾呢！”
连云枝语塞片刻，才反应过来：“五年？！”
萧北冽摇头：“我看你也是不想作别的打算了，随你去吧。”
其实她知道这银子对萧北冽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谢谢你萧北冽。”
“不——”
“但这银子我是不会还的你是知道的吧。” 她没钱。
萧北冽薅了一把她的乱发，“爷指望你还了吗！”
连云枝乐不可支笑起来，萧北冽啊，真的是个好人——
回忆来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那天也是他的朋友给他过生辰，据说他爹也是个当官的，不知道他怎么就被养的这么纨绔。那天名贵公子哥齐聚一堂，所以盛姨将她的初夜安排在那晚拍卖，指着能竞拍到好的价钱。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一身红舞衣跳了那支挽君心，因为要保持神秘感，所以面上还戴了红面纱，她跳着尽兴，面纱之下泪也淌得尽兴。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笑着跳完了挽君心。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只是习惯想起何端。
最终，据说一向抠门的萧北冽竟然第一个出手买她的初夜，他是寿星，其他人自然不会和他抢，就这样，她初夜的价钱创了百花楼新低，让盛姨连连懊恼打错了算盘。
然后么，萧北冽在房间里迫不及待挑开她的面纱后，失望皱眉：“不是自愿的？”
连云枝那晚泪水像失禁了似的淌个不住，擦也擦不掉。她一边泪水往下淌一边一脸真诚看着萧北冽一字一句道：“我是自愿的。”字正腔圆那神色那语气可不能再真诚了。
可萧北冽只是无言片刻，然后将她拽起来按到梳妆台前坐下，“自己瞅瞅，这是自愿？”
连云枝只是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就别过眼不想看了，嘴上开始胡言乱语：“公子有所不知，妈妈教导房中事，女子哭得越厉害，男人就会越快乐。”
萧北冽神色变得万分无语又古怪，但连云枝觉得他是想笑又憋着不笑所致。
果然下一刻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了，笑得眼睛晶亮，连云枝很少见到有人眼睛可以这么黑亮黑亮的，很像小时候家中养的那只大黑见到骨头时候的眼神。“你妈妈教导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好好听课，记错了时间？”他身子向她压下来，凑近她。
连云枝避也不避地任他压，她被萧北冽的调笑意味的话已经拉回神智，恢复清醒，泪水停止流淌，只有残余泪珠犹挂眼梢要掉不掉。她神色冷淡看着一脸玩笑意味的男人，硬邦邦回答：“不是，没记错。方才我开玩笑，公子莫介意。”
萧北冽失笑出声，“我这是买了什么姑娘，有趣得很。”
说实话，在连云枝想通找男人睡觉时，还是希望对方是个长相周正，做那种事也温柔体贴的。目前看来，这个萧公子长得不差，甚至堪称这百花楼所有顾客中的极品，但被他靠近的时候，连云枝忽然又后悔了，不行，还是不行，对其他男人的靠近，无法忍受。
可事已至此，她没有后退路，遂强咬着牙问：“公子还睡吗？”
萧北冽打量她一个来回，言简意赅：“睡。”将她一个打横抱起走向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然后，连云枝又哭了。
她也不想，但是眼睛有它自己的想法。在萧北冽再次相问时，她也是这么说的：“你不用管，我的眼睛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了。”
萧北冽哼笑：“不是为了让我快乐？”
连云枝默默调过头不说话，继续任泪水横淌。
最后，似乎听得萧北冽一声叹息，“看来今晚银子打水漂了——来，说说吧，这位眼睛有自己想法的姑娘，既然不愿意又为何要卖身，趁我今晚兴致好可以听听你的故事。”
然后，那个本应该成为她初夜的晚上，她被迫讲了一夜的故事。
然后，萧北冽第二天语焉不详向盛姨说了一句她以后只能伺候他。
然后，萧北冽答应替她打听何端，每次打听完告诉她都要嘲笑她许久。
然后，二人不知怎么成了嬉笑怒骂的损友，萧北冽护她至今。
连云枝无视那吊儿郎当斜斜倚倒的萧北冽，而是悄悄拂起红帐幔看了看下楼下，“你就这样扔下他们上来，真的没事？”
萧北冽往自己嘴里扔着樱果，又粗野地吐出核，满不在乎道：“谁敢犯我的晦气。”，“我再不领你上来，那几个人的眼神都能把你给吃了。”
连云枝笑了笑，“是吗，说明我跳得好。”说完颇有点自得地轻抚发髻，跳舞是门艺术，而每个搞艺术的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这与别的任何什么都无关。
“嗯，看出是用了心的。不容易啊小云枝，竟然真能使唤你给我编个舞。”萧北冽笑得眼睛晶亮，瞅着连云枝抹莫名泛起心虚。
果然下一刻，那人问“来，说说，这逍遥舞是什么寓意？”
连云枝丝毫不慌，殷勤为萧大公子斟上酒，笑得又甜又美：“萧大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在这红尘堆里逍遥来去，羡煞旁人，我祝愿萧大公子一辈子都能这么逍遥自在，快快活活！”
萧北冽正吃着果子，听着这番话欲开口想说些什么，却不小心被呛到，惊天动地咳了好一会，最后连云枝使劲在他背后拍了一掌，抚着给他顺气：“萧大公子真是不禁夸。”
萧北冽默默咽下一杯酒，不想说话。
连云枝继续献殷勤：“这舞也献了，你也看乐呵了，我能不能讨点赏？”
萧北冽斜她一眼，“要什么。”
连云枝皮笑肉不笑：“银子。萧北冽，你今晚必须得给我去盛姨那把买断我的银子交了。”
要说萧北冽这个大少爷有多抠门，当初花钱买下她初夜之后的第二天，在盛姨面前语焉不详说了一句，以后她只能伺候爷。盛姨愣是一年都不敢让她再接待别的客人，可银子也是没见着半两。从此，萧北冽荣进盛姨的黑名单前三之列。
“哦——这事啊，她为难你了？”
“还没。”连云枝烦躁地将自己放倒在一旁的紫竹藤椅，“但盛姨再见不到你的银子，就要将我卖给姓方的那小子了。”
“方润生？”萧北冽眉目凝起不悦，“那个一直痴迷你的方家小子？”
“是，那小子呆头呆脑的，总往我跟前凑，连你萧北冽的名字都不好使。”连云枝神色无奈。
萧北冽冷哼一声，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你真当我没教训过那小子，他有几个月是不是没来找你？应是在床上养伤。”
连云枝惊呼一声，“你教训他了，怎么教训的？”
“没怎么，就找人揍了他一顿呗，谁知道他那么不抗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连云枝……最后还是气不过，伸长手臂使劲拧了萧北冽的胳膊，“你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还有没有点别的办法，你——你怎么可以找人揍他！”
“喂喂喂，我这是为了谁，你识不识好歹！”萧北冽怪叫着扒拉开连云枝的魔掌。
连云枝沉默，面容陷入莫名的情绪，底下像是藏着一口大深渊般，寂静无言，却吞噬了所有。
萧北冽看着她：“行行行——”
“萧北冽。”连云枝突然出声。
萧北冽噤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不想给方润生机会吗。”连云枝望着上方的虚空，“他眼神太单纯了，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喜欢太纯净太满当了，他是真的喜欢我……就像我，当年喜欢何端一样。”
“谁都可以买我，我无所谓。但他不行，真心多可贵啊，我还不起的。”连云枝笑，笑得眼泛泪花，她看着萧北冽，“你懂吗？”
萧北冽像泄了气的皮球，闷声应：“行我知道了。”然后一连急灌了三杯酒，最后捏着酒杯扯起唇角：“那你呢，你就不为自己作打算？真打算在这百花楼呆一辈子？等那个何端？”
“且莫说他是不是在京城做着官，就算是，京城距江宁城百里，朝廷命官等闲不会到此，来了你那个何端会来青楼里头寻花问柳？再者言，我在京城的人仔细筛查过，没有叫‘何端’的朝廷命臣。”
“哦是吗，”连云枝低头喃喃傻笑：“我昨夜还梦见他在京城做着大官，娶了公主呢。”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别管我了萧北冽。”
“爷懒得管你。”
“但待会儿银子还是要付的。”
“……”萧北冽气笑。
其实就以后的打算，连云枝不是没想过。那年他们千里迢迢离开建业来投奔江宁舅舅家时，日子并不好过，母亲病重，幼弟没钱读书。
那天正是她十八岁生辰，寒冬腊月的季节，走在全然陌生的江宁城，哭得辛酸难抑。
最后，她走进百花楼，把自己卖了，只是她坚决卖艺不卖身，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她相貌很好地随了母亲，姣好白腻，不施粉黛也难掩天生丽质。盛姨是个嘴皮子狠心却有些软的人，见她哭得惨兮兮的，虽没什么才艺在手，见相貌不俗终是留下她。
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从此以后，她连云枝，就是个青楼妓子，再不是清白好姑娘了。
她不后悔，可她也回不去了。她不想让母亲幼弟遭受白眼，惹人非议。她可以偷偷回去给他们塞银子，看看他们，却从未想过要离开百花楼回家。
她想过了，她喜欢跳舞，就在这百花楼能跳多久是多久，跳不动了就教导姑娘们跳舞，等幼弟书读出来，能供养母亲了，她再作打算吧。或许回一趟建业，或许去一趟京城，或许哪也不去，再继续呆在百花楼日夜笙歌，醉生梦死。
又或许，她想开了忘了那个人，嫁给愿意娶她的人……
今夜酒饮得有些多，江宁四月的夜还很凉，风也很冷，连云枝被萧北冽送回后院的厢房后，发起了高烧，做了一晚上浑噩的梦。
何端发了疯一样的箍住她质问她，为什么要委身于青楼，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做青楼□□。
连云枝又哭又笑，反问他为什么要让她喜欢上他，为什么不喜欢又表现得像是喜欢的模样，为什么喜欢她又不承认，为什么喜欢过又那么绝情……
何端眼睛发红，使劲抱紧她，勒得她喘不过气，在她耳边一声快过一声，我喜欢你，连云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是么，那当初又为何将她的真心踩在脚底，冷漠得似冰似霜拒人千里之外，又为何头也不回地踏上上京的路。
她听见何端在她耳边声音喑哑痛苦，你为什么不等我……
等你，我也想等你啊，可是你知道你走之后，我经历了什么么……
“小云枝！小云枝！醒醒小云枝！”萧北冽低声咒骂一声，“快，请大夫过来，你们家姑娘在发高烧！”
耳边嘈杂不停，人来人往，连云枝却睁不开眼，而是反反复复陷入何端的一声声你为什么不等我，不，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凭什么这么难过，你凭什么这么痛苦……可是她还是不忍看到他痛苦，她想抱抱他，她想安慰他，却手如千斤重，嗓子哭得发干而张不了嘴，何端，别哭，我怎么忍心看你哭……
再醒来，梦中最后嘶哑的那声你为什么不等我，我找不到你似仍惊心可闻，振聋发聩，搅得连云枝头晕目眩，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眨眨眼，转头看见临窗而立着熟悉的背影，“你怎么在这？”张口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又干哑，后知后觉自己应是病了。
萧北冽转身看她，要笑不笑的表情。“醒了大情种，还预备着等你和何端在梦里过完一辈子才舍得醒。”
连云枝想怼回去，却有气无力，只能眼神杀人，气若游丝道：“去你的，我要喝水。”
待萧北冽喂了水喝，连云枝才问：“你昨夜怎么在我房里？”
萧北冽翻了个白眼，“我刚付了买断你五年的银子，就拍屁股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上有疾呢！”
连云枝语塞片刻，才反应过来：“五年？！”
萧北冽摇头：“我看你也是不想作别的打算了，随你去吧。”
其实她知道这银子对萧北冽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谢谢你萧北冽。”
“不——”
“但这银子我是不会还的你是知道的吧。” 她没钱。
萧北冽薅了一把她的乱发，“爷指望你还了吗！”
连云枝乐不可支笑起来，萧北冽啊，真的是个好人——
回忆来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那天也是他的朋友给他过生辰，据说他爹也是个当官的，不知道他怎么就被养的这么纨绔。那天名贵公子哥齐聚一堂，所以盛姨将她的初夜安排在那晚拍卖，指着能竞拍到好的价钱。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一身红舞衣跳了那支挽君心，因为要保持神秘感，所以面上还戴了红面纱，她跳着尽兴，面纱之下泪也淌得尽兴。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笑着跳完了挽君心。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只是习惯想起何端。
最终，据说一向抠门的萧北冽竟然第一个出手买她的初夜，他是寿星，其他人自然不会和他抢，就这样，她初夜的价钱创了百花楼新低，让盛姨连连懊恼打错了算盘。
然后么，萧北冽在房间里迫不及待挑开她的面纱后，失望皱眉：“不是自愿的？”
连云枝那晚泪水像失禁了似的淌个不住，擦也擦不掉。她一边泪水往下淌一边一脸真诚看着萧北冽一字一句道：“我是自愿的。”字正腔圆那神色那语气可不能再真诚了。
可萧北冽只是无言片刻，然后将她拽起来按到梳妆台前坐下，“自己瞅瞅，这是自愿？”
连云枝只是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就别过眼不想看了，嘴上开始胡言乱语：“公子有所不知，妈妈教导房中事，女子哭得越厉害，男人就会越快乐。”
萧北冽神色变得万分无语又古怪，但连云枝觉得他是想笑又憋着不笑所致。
果然下一刻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了，笑得眼睛晶亮，连云枝很少见到有人眼睛可以这么黑亮黑亮的，很像小时候家中养的那只大黑见到骨头时候的眼神。“你妈妈教导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好好听课，记错了时间？”他身子向她压下来，凑近她。
连云枝避也不避地任他压，她被萧北冽的调笑意味的话已经拉回神智，恢复清醒，泪水停止流淌，只有残余泪珠犹挂眼梢要掉不掉。她神色冷淡看着一脸玩笑意味的男人，硬邦邦回答：“不是，没记错。方才我开玩笑，公子莫介意。”
萧北冽失笑出声，“我这是买了什么姑娘，有趣得很。”
说实话，在连云枝想通找男人睡觉时，还是希望对方是个长相周正，做那种事也温柔体贴的。目前看来，这个萧公子长得不差，甚至堪称这百花楼所有顾客中的极品，但被他靠近的时候，连云枝忽然又后悔了，不行，还是不行，对其他男人的靠近，无法忍受。
可事已至此，她没有后退路，遂强咬着牙问：“公子还睡吗？”
萧北冽打量她一个来回，言简意赅：“睡。”将她一个打横抱起走向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然后，连云枝又哭了。
她也不想，但是眼睛有它自己的想法。在萧北冽再次相问时，她也是这么说的：“你不用管，我的眼睛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了。”
萧北冽哼笑：“不是为了让我快乐？”
连云枝默默调过头不说话，继续任泪水横淌。
最后，似乎听得萧北冽一声叹息，“看来今晚银子打水漂了——来，说说吧，这位眼睛有自己想法的姑娘，既然不愿意又为何要卖身，趁我今晚兴致好可以听听你的故事。”
然后，那个本应该成为她初夜的晚上，她被迫讲了一夜的故事。
然后，萧北冽第二天语焉不详向盛姨说了一句她以后只能伺候他。
然后，萧北冽答应替她打听何端，每次打听完告诉她都要嘲笑她许久。
然后，二人不知怎么成了嬉笑怒骂的损友，萧北冽护她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