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枝认定了西北来的那个姓霍的将军不过是和何端声音相像,世界之大,声音相像也不足为奇。她转头就忘了这茬。

    直到盛姨又找上她,安排她今晚跳舞,“前几日江宁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骑甲兵,不知是哪个贵人来了,萧大公子安排要多弄些助兴的歌舞,你也上去跳支挽君心。”

    连云枝只稍愣了一下,应下来。她从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到了夜间百花楼又是笙歌离醉,迎来送往,嗔痴爱怨的景象,连云枝着着血红色的舞衣,罩着面纱不动声色地远立注视,神色不悲不喜。

    小花探头看:“那群军爷还没来,姑娘要不再填些肚子?”

    “没事,这舞我闭着眼睛都能跳,懒得走动了,就站这等等。”

    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乌泱泱进来一堆人,打首的穿着一身紫色华袍,眉目英俊的正是萧北冽,含笑引了一群人进来。大都都是身着各色常服便衣,只有面容隐隐透出的凌厉刚毅看得出是铁血将士。连云枝打量一圈,不认得哪个是那天马车里的人。

    宽敞无比的百花楼因为他们的到来瞬间变得拥挤不堪,服侍的人手不够,小花也被召唤跑腿去了。

    连云枝依旧闲闲地站着,直到曾经跟过的花楼头牌的身边婢女跑来求助:“爱荷姑娘,求你救救急,我们姑娘昨夜染风寒,午后睡了一觉不仅不见好连嗓子都说不出话来,其他姑娘都没空闲……我知道爱荷姑娘是萧大公子的人,本不应去做这种服侍别人的事,但那些军爷看上去也像是体面人,只是斟斟酒剥剥果子,应当不会有什么的!”

    “哎你别哭啊,你家姑娘的忙我肯定会帮的,你指下哪位?”

    婢女用手点了点萧北冽身边的一位宝蓝便服的公子,“就是他,盛姨也知道,萧大公子亲自接待的人必定身份不等闲,所以才派了我们姑娘去伺候。”

    “行,我知道了。你回去让你家姑娘好好养病。”说着,她很干脆地揭下面纱随手甩至一旁,端过果盘酒水过去了。

    “真是太可惜了,霍少将军怎么就不得空来玩玩?”远远地,听见萧北冽那厮夸张地大声讲着,虚伪得可以。

    “嗨不用管他,他性子喜静,来不得这种风月场所。”

    “哦这样么。”

    “奴给将军斟酒,”连云枝悄无声息跪于一旁,姿态卑下地迅速放好果盘,给酒杯斟满酒,送至宝蓝公子手边。

    萧北冽目光在她身上略过似停驻了片刻,又不经意地移开,举起酒杯敬宝蓝公子:“来!喝酒,霍少将军不肯赏脸,就指于小将军赏萧某这个脸面了。”

    “嗨萧大公子客气了,我算哪门子的将军,只不过他手下的一个小千夫长,我爹还让我在他手下多磨练磨练个几年呢!”

    碰杯饮完,连云枝瞅准时机伸手再斟,除此之外一丝多余动作都没有,存在感低得近乎为零。

    萧北冽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压着眉似认真思索着:“霍少将军确实堪称少年英雄,才不过弱冠之年就屡建军功,听说,鞑靼看见他的旗号都要望风而逃,不敢再犯西北分毫。”

    宝蓝公子得意地笑,颇有自豪之意:“他啊,战场上是个不要命的。现在,大将军已经很少派他出征作战了!”

    “哦?有这等事,如此爱惜,莫不是真如传闻言将霍少将军视为己出?”

    啪!“别倒了,什么不值钱的酒,难喝!”宝蓝公子忽然发难,甩了酒杯。连云枝知道所为何,只能小心应对,“将军息怒,奴马上换盏好酒来,将军且稍候着。”说着,她俯身拾起滚落在地的酒杯,并趁机给了个萧北冽安心的眼神,快速退下。

    等再度折身回来,二人又恢复了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样子,连云枝暗暗咂舌,悄步上前斟酒,“将军且尝尝这酒可合心意?”

    “嗯,尚能入口吧。”宝蓝公子神色敷衍道。

    连云枝暗暗发笑,什么尚能入口,不过是现如今场面还过得去,用不着摔酒杯子转移视线罢了。

    “行了,你退下吧,我亲自服侍将军喝酒。来,于小将军在西北征战辛苦,今天来这就是来松快松快的,务必要喝个痛快!”萧北冽抢过连云枝手中的酒壶,并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走。

    连云枝也不多作停留,立马转到台后,找到面纱戴上。她跳挽君心时,习惯带着红面纱,这样,谁也看不到面纱之下过于哀伤的面目——那是不适合青楼的哀伤。

    若不是盛姨作求,她是宁愿跳别的舞的。挽留君心,不挽了,挽不住,早就没挽住。如今何端失去了四年的音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还挽什么。

    于是今晚的挽君心硬是被她跳出决绝的味道。

    “咦?音乐如此哀啭回肠,舞怎么跳得这么刚劲?”二楼一席间,女扮男装的霍元央正双手捧颊往楼下舞台上看着。

    小花伸长了脖子,也感到奇怪:“爱荷姑娘从前跳挽君心,不是这样的。”

    “挽君心?这支舞的名字吗?”

    “是的公子。”

    “这舞是爱荷姑娘自己编的?”

    “是的公子。”

    “嘿你这婢女真有意思,问什么答什么,多一个字就没有了。”

    小花傻傻挠头:“不是的公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霍元央大笑,“还说不是。”

    “元央。”身后传来一声淡淡地警告。

    “云璋哥——”霍元央骨碌转了眼珠,机灵地改口:“云之兄,我就逗逗她。而且你也瞧瞧下面的舞,那身红衣确实惹得人挪不开眼,西北舞妓就没这等风姿。”

    小花插空辩白,“公子我不是不多说一个字,只是这舞确实说来话长——”

    “那你慢慢说,本公子今天有的是时间!”霍元央一听有故事听就来劲了,兴奋地眨眼,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小花挠头:“爱荷姑娘是三年前进的百花楼,据说是因为娘病重需钱医治,可爱荷姑娘说她有心上人,不卖身,楼里就安排她学舞,爱荷姑娘学了一年,然后编了挽君心这支舞,楼里的人都说爱荷姑娘是个痴情的傻姑娘,能舍得她进百花楼的怎么会是值得交付的君子,不值得挽留……”

    霍元央点头:“是个傻姑娘。那后来呢,她的心上人来找过她吗?”

    “没有,后来爱荷姑娘把自己卖给了江宁的萧大公子,喏,就是楼下坐着喝酒的紫衣公子。爱荷姑娘从此也甚少跳挽君心了,她跳这个舞总是带面纱,因为常常跳完之后都是一脸的泪痕。”

    。

    “啊……这世间痴情女子真是可怜。”霍元央感叹完,突然想戏弄一下霍云璋:“你瞧瞧这位公子,长得像不像个痴情的?”小花呆呆地看着那边冷脸不言的霍云璋,觉得不像。

    “不像对吧,可他也痴心等了自己的夫人很多年,和你们爱荷姑娘一样,都没等到。”

    小花看着那边公子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不敢答话。

    “去,她跳完了你将她带上来,就说有人觉得她跳舞很美,想见见她的样子。”霍元央拍拍她的肩,小花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去了。

    刚好底下的挽君心跳至尾声,那身翻滚着的血色红衣渐渐平息,穿着一袭红衣的人盈盈施礼。底下一片叫好声,不乏要她揭了面纱一睹芳容的,不为别的,跳舞时那柔软窈窕,婀娜美妙的身段让底下的一群军爷看着眼热。

    霍云璋的眼神下垂,也淡淡地投至在她身上。霍元央凑近揶揄他:“是不是也想瞧瞧她面纱后的真容,同是天涯痴心人,相逢何必——”

    “你还是安生会的好。”

    霍元央哑着嗓子开始后悔,连连表示不敢了求他解掉自己的哑穴。对于霍云璋,霍元央一向都是该认怂时就认怂,绝不硬碰硬——然后下次还敢。

    显然霍云璋深知这点,巍然不动自顾自看着楼下,台上的那身红衣女人。

    台上的连云枝微微皱眉,从前江宁城的人都知道她是萧北冽的人,从不敢冒犯。可显然这群西北来的将士就不晓得那么多了,她倒是不介意被看看,只是怕看完了还要做别的。这群西北的贵客身份尊贵,她怕到时候萧北冽也护不住她。

    正纠结着,大厅内忽然一声极其清脆的碗摔声——萧北冽不知摔了什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色发沉怒问:“谁让她跳舞的,都说了是爷的人,还敢让她献舞?”

    连云枝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发飙的萧北冽,一时不能反应。

    萧北冽竟然刷地拔出旁边不知哪个身上的剑,有些发狂似的乱指,浑似发酒疯,“哪个,给爷站出来,把爷说的话当个屁是吧,百花楼不想开了是吗!”

    一阵劈里啪啦地器具碰撞掉地的声音,身边人纷纷反应过来拉住他:“萧大公子,你喝多了,快醒醒神!”

    “萧大公消消气,快把剑给我,别伤着自己!”

    “萧大公子……”

    连云枝哭笑不得,反应过来萧北冽是故意装酒疯保她。这戏总得有人陪他演下去才能收尾,遂她立马冲下了台抱住发狂的萧北冽,“萧大公子别这样,妾在这,妾在这。”

    萧北冽丢下剑,身姿不稳地靠在她身上嘀咕:“爱荷?谁让你出来献舞的,你是爷的人。”

    “是,妾是你的人。”连云枝抱着他柔声安抚道。

    周围一圈人顿时神色各异,有人尴尬地站出来:“萧大公子早说这是你的人啊,爱荷姑娘,方才我们多有得罪,快扶萧大公子歇息去吧!”

    “是啊,多有得罪,冒犯姑娘了!”

    “快扶萧大公子歇息吧,千万将他哄好了,哈哈!”

    连云枝一边承受着萧北冽一个大男人的重量,一边还要忍受他迎面呼出的浓烈酒气味,故作娇羞左右应好后,搀着萧北冽下去。

    背后莫名感到发寒,像是有一双眼牢牢盯住了她。吓得连云枝也不敢嫌萧北冽重了,急急忙忙带着人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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