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有人说世界上的心理咨询师,大致分为两种。

    1:人生尚且顺遂,通过努力学习,考取资质职称,成功加冕成为来访者的指路之灯。

    2:人生中经历过来自于家庭,社会,亲密关系乃至意外的痛击,自陷痛苦沼泽之中,需自救才走上心理学这条路。

    第一类咨询师能够熟练的运用心理学中汲取到的知识。人是人,人在运用知识,但始终器物在手。

    第二类咨询师,你会感觉他的人与心理学仿佛浑然一体,天生适合救赎。

    很显然,何芷,是第二类。

    何芷被十年前那场天崩地裂意外带来的压抑情绪霸凌了十年。

    这十年间斗转星移时过境迁,旁人再提起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时已不再如当年那般惊恐,只剩唏嘘,甚至已经不会再像前几年一样在纪念日这一天,为逝者点亮一只蜡烛。

    时间对于多数人来说,可以抚平伤痛淡化痛苦,而灾难遗留给何芷,或是其他幸存的人来说,是一汪池水被枯枝碎石填满堵死,再迸发不出一滴滋润,是心底被震动出的一生也难以填平的沟壑。

    何芷成功拿到心理咨询师职业证书的那天一大早,她辗转多时,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也成为了自己的第一位来访者。

    灾难过后,何芷的直系亲属无一幸存,办理完亲属的死亡证明后,她被一对沿海城市的夫妻收留,并且一路资助她读完大学,

    而她父母的遗体也因发掘难度太大,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废墟之下,何芷从离开那一刻开始,再也不敢回来。

    她换上一种病,幸存者心理障碍,潜意识里带来的负罪感,活下来的创伤感以及内心的反向失衡无时无刻的折磨着她。

    后来的何芷,在心理自救的过程中反复尝试,尽可能完整的回忆创伤的前后经历,但她完全无法对之前的回忆完全客观,理性的进行梳理。能回想起的都是那些刺痛的碎片化的记忆。

    一旦复盘开始,何芷缺失多年的右手无名指就开始隐隐作痛。书上说治疗好自己需要在痛苦中反复尝试,直到不在对这段过往有任何主观上的判断、评价和感觉后,痛苦感消失就算是成功了。

    这个过程的目的,是让人能意识到事情发生与本人没有关系,自然的灾害毫无预警,也无法阻挡。只有当下的所作所为,才是最重要的,要过好当下,着眼未来,努力回归到生活中去。

    何芷想,与其不断的从零碎的记忆里或者新闻报道里拼装那些发生过的事实,身临其境的效果或许更快。

    震后政府重建的工作,其实在何芷离开的第三年就有了显著的成果,整个县城飘扬着鲜红的旗帜,经幡,记忆中的泥巴路也变成了在日光下乌黑发亮的柏油马路,曾经受灾的群众被安置到舒适安全的楼房中,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甚至旅游业也蓬勃发展,路边有许多民宿迎客的招牌,老板们或杵着拐杖站在街边拉客,或几人围坐在路边打着扑克,这些年还兴起了农业大棚现场采摘 ,路边一篮一篮的水果还带着晨露。

    何芷坐在大巴车内看着眼前流淌过的风景,手指下意识的抚摸着妈妈留给她的玉镯,在心里默默的复原这些场景它们在记忆中已然模糊了的曾经的样貌。

    当车行驶到城北中学遗址那一站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免不得空了一拍。

    眼前高高的停摆的钟,时间指向灾难发生那一刻,心跳不自觉加快,身体颤抖,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能站定。

    学校和其他几处未曾完全倒塌的楼房成了当年那场大地震的最后遗物,何芷也是伤痛的遗物,她一直这么觉得。

    残破中树立起几座逃生的孩子们奔跑躲避时的铜像,不远处有讲解员带着一队参观者,正在讲解那场灾难中或感人或遗憾的故事。

    眼窝浅的女游客用纸巾擦拭着墨镜后流淌下来的泪水,她的孩子怯生生的躲在她的怀中,似乎能体会到故事中的人的悲痛。

    阳光斜斜的穿过墙体上皲裂的缝隙,被吞噬,被掩埋。

    何芷手握着一束从进门处领取的白菊,轻轻的放在了纪念碑的石阶上,对着上面雕刻着的密密麻麻的遇难者姓名,深深的鞠了一躬,许久没有起身。

    “我来看你们了,爸爸,妈妈,思思,王老师,陈老师,同学们。”  何芷默念着。

    从遗址处出来,径直的,何芷走到纸钱铺,买了几沓黄纸和几对香烛。慢慢的走到记忆中的“家”附近看了看,路的尽头处原本矗立的工厂也被拆除,面前是一片规划的四方有序的露天停车场。隔着栅栏,何芷看到曾经的家的影子,那个陪伴她长大的小院,没了过去的一切印记。停车场空旷的停着一辆摩托,拴着一只黄色的小狗,看见何芷,也不嚎叫,只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了看,尾巴轻微甩动两下,又作假寐。

    一路躲闪,她太害怕同一批同学家长看向她的目光,就如同被暂时安顿在帐篷里的时候,那些家长说的话一样。“为什么我的孩子,不能活下来,哪怕就像她一样,哪怕残疾了,只要活下来也是好的。”

    太沉重了,何芷也曾想问:\"为什么,不是我的父母活下来。”

    即便那之后的日子里,新闻中每到纪念日就会播报当初父母的感人事迹,救了多少个学生,往日在工作中的成就,多么认真负责,何芷也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来救她,为什么,他们没有跑出来。

    到夜晚入睡时,她没有再服用药物,久违的踏实带着奔波的疲惫感带她沉沉入睡。毫不意外的,她又做梦了。与往日不同,何芷知道,她和自己正在和解。

    梦里不再是残垣断壁,不再是那些被重压在预制板下的残破肢体,不再是最的好朋友紧闭上的双眼,不再是操场上一具一具备白布蒙着陈列着的遗体,也不再是爸爸妈妈疏散着学生们的身影直到被废墟掩盖。

    耳边山体落石滚动撞击地面和悲戚惊慌的哭喊被按下静音。

    她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再一次看见了15岁的自己,和小心翼翼挪开压制住她的杂物的,刨开碎石桌椅横抱起她的那个少年。何芷无数次在操场上看过他打篮球的样子,在余震再次来临时,他强稳着脚步在颤栗着的大地上,猫着腰把她运到较为安全空旷的地带放下,何芷在他怀里愣愣的看着他稚气的脸庞,尘土混合着汗水和血渍在他脸上结痂,他的眉骨处有一道被碎石划开看起来有点深的伤口,而少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柔声告诉她:“别怕,有人会来救你 。”

    何芷惊魂未定的看向刚被困的地方已经被更多的水泥钢筋掩埋,再回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昏黄的天色忽暗忽明。还未喊得出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余鹄快走!”。

    怔然片刻后,终于在梦里,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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