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并不昏庸奢侈，按照世俗的观念来评判，甚至勤勉太过。
秦樵和秦此在池边分别后，的确按照一众人安排的那样乖乖出了宫，但甚至还没在宫墙脚下稳了轿子，就衣服没换得打了回程。脚下哪里还顾着一帮朝臣好言好语的建议，屋檐上几个飞身就到宫墙的最里，也就是她口中阿父的住处——一个带着书房的小院儿：没有柱子，只有承重的几道老横木，没有阁楼，只有一个另外堆砌起来的耳房，也就是御书房，没有琉璃瓦，几片青瓦都打着补丁，总之除了宽敞，哪里还有半分天家颜面，连墙皮都没刷。
老皇帝知道她的厉害、她的本性，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护院高手都没有请一个，早就料到她会这个时候来，正坐在杏花树下等她。
”真的就一个像样点的大内高手都不请？“
秦樵从屋檐上飞下来，一脚点在杏花树枝桠上，打下了一阵花雨，有些无语地问道。
”你不是手下就有管这块的么，那还浪费我什么钱？“老皇帝放下手里的书，给秦樵翻了一个白眼。
在秦樵记忆里，他其实是个很伟岸很英俊的男人，但说到底，九年过去了，曾经的帝王身子已经消瘦了不少，头发也花白了。
她抱拳要跪下去。
”罢啦，罢啦。虽然是九年没见了，但信也不是没互相写过，一天天、一年年，你要东要西写了多少，就起来吧。“李琏摆了摆手。
但秦樵却没有站起来，只是更深的跪了下去，“城门外迎接，所说龙肝凤胆，应该是秦此的意思。”
”哦？是吗？”李琏刚准备去放书，像是故意的忽视，又像是真的不在意，转身进了书房，于是秦樵成功跪了下去。
”阿父勤勉，太后却在世家中横行敛财、仗势欺人，臣却看不出，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杏花落了一地白，她这一句话出来，李琏站在了书房里面，却不说话。
”儿臣不孝，回来还是满脑子想不通的问题。“秦樵跪着，身板挺得却直，见李琏不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装模作样挠了挠头，挠是挠但头却不抬，只是继续追问。
”阿父，今天皇宫里死了一个内侍耶。“
李琏这会儿是真的让她跪着了。他开始还绷得住，但这一句装的一点也不经心的娇嗔一入耳，转身便从书架上扔出几本书来。
”你还知道你不孝？昨天接风嘴太后，今天赴宴嘴朝臣，见到我了第一句嘴太监，现在终于要来嘴我这个老子了吗？！”
那些书根本没用力砸，但秦樵还是捂着头一副害怕样子伏在地上去。
”装！装！我看你怎么装！"又几本书砸到她的头上，这次砸准了，秦樵额头被弄出几道擦痕。
”你演戏也演的像一点，现在装模作样害怕，刚飞着溜进宫，怎么不装着也怕一怕了？试探你倒真是试探了，可你这叫试探？不如直接拿刀要我承认算了。“李琏骂着又从书房抢着步子走出来。
”儿臣不敢。“秦樵头上的血越淌越多。单看脸，她其实五官分布有些幼态，中庭不长，眉眼却大。但一张略尖的小圆脸上，眼睫却不恬淡、反而黑密，眉眼轮廓也有些锋利上挑，于是反而没有了娇柔，整张脸反而带了点上扬的俊俏。
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些血，李琏也就熄火了。
”罢了，罢了。刚回来，也就你会跟朕说这些了。也装不过你。“
秦樵看到打着补丁的靴子走到自己跟前。
”干什么！要朕现在也和你相对跪着，好给你一个解释吗？起来！”
她顺溜地一下子就从地上揪起来。
”唉，德行。”变老的帝王又叹了口气，递给了秦樵一方帕子。“等下出宫门了再擦。给周围的人要瞧见。”
秦樵接了过来，李琏坐到了躺椅上，于是她也找了把藤椅坐了下来。
”林、黄、王、俞...“躺椅上的皇帝慢慢摇起来，开了话头，”边关七年，老世家虽说被人刮了层皮，但到底权势没少半分，加上这两年战火平息，地位反而又上，不是几句话就能摆平。“
秦樵低头扣着摇椅上半掉的漆皮。
“民生惟艰，战争结束，但老仓库里硕鼠反而壮大。“老皇帝顿了顿，看了眼低头扣手的秦樵，这次倒没有用甩书来逃避话题，”现在你可知，我是什么意图？"
”选一个大耗子，耗死一帮小耗子？“秦樵满不在意地回答，那红色漆皮被她扣掉了，她按了按，没按回去。
李琏还在那儿摇，点了点手上的扇子，他还准备说话，秦樵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翻了白眼。
”爱卿对于这大耗...“他的话被秦樵一声惊呼打断。
”哎呀！臣骨折了。“
李琏听得眉头一皱，还想继续，但秦樵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哎呀哎呀，耳鸣了耳鸣了，太疼了太疼了。“
”你这次回来...朕,“李琏起身，把住了秦樵伸在椅背里的小臂，坚持着想说完。
”哎呀哎呀，啊啊啊，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老皇帝瘪着嘴停了话头。
”怎么搞得？“他问。
”刚把手伸进椅背这个缝里，卡着了罢。“秦樵硬生生从眼睛里挤出来一点泪花。
”真弄断了？“
老皇帝带着老年斑的手一下子摸着骨头顺了一下，摸到了一处崎岖，眉头一跳。
”哼，行！还真给断了。”他斜过眼来觑了一眼秦樵。秦樵莫名想到小时候剪孙太傅胡子被叫家长的那次，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秦此，你来！给这位断手的殿下把手给朕弄出来！“
书房边半开门廊的阴影里突然就走出一个人来，秦樵看着，椅子里被自己别断的手蓦得一颤。
那人过来不过几步，刚开始断的一下秦樵还不觉，现在，她额边终于开始淋淋地出汗。她就这样满头大汗地维持着骑着椅子别着手这样一个好笑的姿势，晕晕乎乎看着那个人走过来。
好嘛，真是一模一样，真是刚才和自己在清池边搂搂抱抱分开的那个太监。
此时，秦此已经换下了那身白袍，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束身的劲装，倒真像个大内高手了。
”七殿下，愉悦了。“话音未落，几道掌风下来，那个椅背已经被好好地劈开。
秦樵叹了口气。
”怎么，刚才给朕告状来着，现在哑巴了？“
秦此劈开椅子就规规矩矩站到了一边，秦樵见了，倒也没掩饰自己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
”阿父。你就直接把刚要说的话先说完吧。“
李琏本来还站着，现在正在捡地上掉下来的木料，反而不说了。”这木料不错，改天送到哪个木头作坊里改几个小摆件。“
”阿父。你说吧，我听。“秦樵这下疼得另外一只手都在打摆子，呼吸间都不得不带着嘶嘶呼呼的声音，尽全力把话说地不那么咬牙切齿。
”哦，我要说什么了？秦此，我要说什么了吗？“
”陛下愿意说就会说。“秦此站在阴影里，回答到。
秦樵脸上是血，现在又疼得满脸的冷汗，刷啦啦又冲开了半凝的血痂。她就着之前哪个姿势半跪了下来，李琏却是还站着。他看了一眼她，却也只有一眼，接着转身捡完了木头。终于捡完了，像是对秦此的回答，这才慢慢又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一怒，免冠徒跣，以头抢地。朕今天乏了，你先回府养伤。想好了，再来见朕吧。”
他挥了挥手，转身又进了在旁边宫殿映衬下简直算得上是简陋的瓦屋。
秦樵被秦此慢慢驼到了背上，走之前，血呼啦的视野半睁半闭，看到那老皇帝俯身下去，在用手一片片，捡那掉落的杏花。
”将军！”
”殿下！“
”小主子！“
”姐姐！“
秦此背着人，从主街上回了秦府。一路上，禁军开道，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但是个人都在围观，不难想象，第二天，秦樵在皇宫里受罚回府的消息就会风一般席卷整个京城。
半道里，秦府的人就到了，焦急的、着急但是若有所思的、纯担忧的、还有傻的，全都到了，开始禁军还勉强拦着，到了府上再也拦不住，两人便被叫着围起来，边围住还边乱叫。
”行了行了，还没死呢，就是骨折了。“秦樵被吵得脑袋有点昏，趴在秦此肩头说道。
”姐！是谁欺负你啊！还有这人怎么背你啊！你疼不疼啊，怎么脑袋上伤成这样啊。呜呜呜...“秦远思眼泪鼻涕都下来，也不管平时说的什么“我长大了，声音都已经变低了”这种成长宣言了，几声委屈巴巴的，完全暴露自己就是一个爱哭的小屁孩。
”是啊，殿下，怎么回事，是宫里又出事了吗？“小朝眉头又开始打结，手上还拿着一把瓜子，询问间都变成了碎渣子。
宁伯去叫医生了，倒是三毁看了看情况，有些防备地看向了秦此。
”皇上为难将军了？“她手里也拿着一把瓜子，显然是才和小朝一起聊天，看秦此看过来，把手背到了身后。
秦此的脸色僵得像是黑色的冰，只扫了三毁一眼，三毁就差点往后退了。
”是殿下自己？”三毁想着，虽然怕，但也眼色不善得看了回去。她不知道自己气得什么，又何来的胆量，只是觉得牙酸眼也热，看到秦樵那只骨折的手上弯弯绕绕的伤痕，连脑子都要冒起热气。
”那你为什么不阻拦！“
”住口！“秦樵说了她一句，反过来去看秦此成冰的脸色，又放缓了语气，“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关秦此的事。”
她本来就疼，还被人抱着弄在了榻上躺着，突然声音大起来，几个人都是一愣。“唉，你们先出去，我和秦大人有话要说。”
”孤男寡！“秦远思一听就叫起来，小朝更是像在做梦一样不清楚状况，三毁咬了咬牙，看了看榻上脸色苍白的秦樵，这才把两个人揪着拖出了房间。
”那好，我就在外边。“她涩声道。
秦樵安抚性地对她点了点头。
房间门被缓缓拉上。
秦樵在搭着秦此的手臂，慢慢坐了起来。
”你知道我跟皇帝说你，不是告状的意思。“她歪头去看秦此，靠近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手再抖。她被抖得心一跳。
”我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说，你知道，这次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借我的手来整顿世家。他路都铺好了，只需要我来当这把刀。“她继续说道，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秦此，你知道的，当一把刀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觉得，真的，用不上我们两个人都去。“
”那我能当什么呢？“眼前的人脸色突然奔溃一样得化开，”那我能当什么呢？秦樵，你答应我的，你会选我。“
秦樵沉默下来，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但她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望向他，结果被直直的望回来。她只能又捏捏自己的眉心。
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比如，你为什么九年来就那么坚定地选择了我？为什么要把一个九年来才第三面的人看得这么重要？为什么一定要当自己的一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单单对自己哭，对自己笑。为什么要那么颤抖，又为什么一定需要自己的选择。
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扣了扣眼前人的手心，回答，
“唉，那好，那我们一起。”
秦樵和秦此在池边分别后，的确按照一众人安排的那样乖乖出了宫，但甚至还没在宫墙脚下稳了轿子，就衣服没换得打了回程。脚下哪里还顾着一帮朝臣好言好语的建议，屋檐上几个飞身就到宫墙的最里，也就是她口中阿父的住处——一个带着书房的小院儿：没有柱子，只有承重的几道老横木，没有阁楼，只有一个另外堆砌起来的耳房，也就是御书房，没有琉璃瓦，几片青瓦都打着补丁，总之除了宽敞，哪里还有半分天家颜面，连墙皮都没刷。
老皇帝知道她的厉害、她的本性，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护院高手都没有请一个，早就料到她会这个时候来，正坐在杏花树下等她。
”真的就一个像样点的大内高手都不请？“
秦樵从屋檐上飞下来，一脚点在杏花树枝桠上，打下了一阵花雨，有些无语地问道。
”你不是手下就有管这块的么，那还浪费我什么钱？“老皇帝放下手里的书，给秦樵翻了一个白眼。
在秦樵记忆里，他其实是个很伟岸很英俊的男人，但说到底，九年过去了，曾经的帝王身子已经消瘦了不少，头发也花白了。
她抱拳要跪下去。
”罢啦，罢啦。虽然是九年没见了，但信也不是没互相写过，一天天、一年年，你要东要西写了多少，就起来吧。“李琏摆了摆手。
但秦樵却没有站起来，只是更深的跪了下去，“城门外迎接，所说龙肝凤胆，应该是秦此的意思。”
”哦？是吗？”李琏刚准备去放书，像是故意的忽视，又像是真的不在意，转身进了书房，于是秦樵成功跪了下去。
”阿父勤勉，太后却在世家中横行敛财、仗势欺人，臣却看不出，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杏花落了一地白，她这一句话出来，李琏站在了书房里面，却不说话。
”儿臣不孝，回来还是满脑子想不通的问题。“秦樵跪着，身板挺得却直，见李琏不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装模作样挠了挠头，挠是挠但头却不抬，只是继续追问。
”阿父，今天皇宫里死了一个内侍耶。“
李琏这会儿是真的让她跪着了。他开始还绷得住，但这一句装的一点也不经心的娇嗔一入耳，转身便从书架上扔出几本书来。
”你还知道你不孝？昨天接风嘴太后，今天赴宴嘴朝臣，见到我了第一句嘴太监，现在终于要来嘴我这个老子了吗？！”
那些书根本没用力砸，但秦樵还是捂着头一副害怕样子伏在地上去。
”装！装！我看你怎么装！"又几本书砸到她的头上，这次砸准了，秦樵额头被弄出几道擦痕。
”你演戏也演的像一点，现在装模作样害怕，刚飞着溜进宫，怎么不装着也怕一怕了？试探你倒真是试探了，可你这叫试探？不如直接拿刀要我承认算了。“李琏骂着又从书房抢着步子走出来。
”儿臣不敢。“秦樵头上的血越淌越多。单看脸，她其实五官分布有些幼态，中庭不长，眉眼却大。但一张略尖的小圆脸上，眼睫却不恬淡、反而黑密，眉眼轮廓也有些锋利上挑，于是反而没有了娇柔，整张脸反而带了点上扬的俊俏。
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些血，李琏也就熄火了。
”罢了，罢了。刚回来，也就你会跟朕说这些了。也装不过你。“
秦樵看到打着补丁的靴子走到自己跟前。
”干什么！要朕现在也和你相对跪着，好给你一个解释吗？起来！”
她顺溜地一下子就从地上揪起来。
”唉，德行。”变老的帝王又叹了口气，递给了秦樵一方帕子。“等下出宫门了再擦。给周围的人要瞧见。”
秦樵接了过来，李琏坐到了躺椅上，于是她也找了把藤椅坐了下来。
”林、黄、王、俞...“躺椅上的皇帝慢慢摇起来，开了话头，”边关七年，老世家虽说被人刮了层皮，但到底权势没少半分，加上这两年战火平息，地位反而又上，不是几句话就能摆平。“
秦樵低头扣着摇椅上半掉的漆皮。
“民生惟艰，战争结束，但老仓库里硕鼠反而壮大。“老皇帝顿了顿，看了眼低头扣手的秦樵，这次倒没有用甩书来逃避话题，”现在你可知，我是什么意图？"
”选一个大耗子，耗死一帮小耗子？“秦樵满不在意地回答，那红色漆皮被她扣掉了，她按了按，没按回去。
李琏还在那儿摇，点了点手上的扇子，他还准备说话，秦樵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翻了白眼。
”爱卿对于这大耗...“他的话被秦樵一声惊呼打断。
”哎呀！臣骨折了。“
李琏听得眉头一皱，还想继续，但秦樵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哎呀哎呀，耳鸣了耳鸣了，太疼了太疼了。“
”你这次回来...朕,“李琏起身，把住了秦樵伸在椅背里的小臂，坚持着想说完。
”哎呀哎呀，啊啊啊，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老皇帝瘪着嘴停了话头。
”怎么搞得？“他问。
”刚把手伸进椅背这个缝里，卡着了罢。“秦樵硬生生从眼睛里挤出来一点泪花。
”真弄断了？“
老皇帝带着老年斑的手一下子摸着骨头顺了一下，摸到了一处崎岖，眉头一跳。
”哼，行！还真给断了。”他斜过眼来觑了一眼秦樵。秦樵莫名想到小时候剪孙太傅胡子被叫家长的那次，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秦此，你来！给这位断手的殿下把手给朕弄出来！“
书房边半开门廊的阴影里突然就走出一个人来，秦樵看着，椅子里被自己别断的手蓦得一颤。
那人过来不过几步，刚开始断的一下秦樵还不觉，现在，她额边终于开始淋淋地出汗。她就这样满头大汗地维持着骑着椅子别着手这样一个好笑的姿势，晕晕乎乎看着那个人走过来。
好嘛，真是一模一样，真是刚才和自己在清池边搂搂抱抱分开的那个太监。
此时，秦此已经换下了那身白袍，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束身的劲装，倒真像个大内高手了。
”七殿下，愉悦了。“话音未落，几道掌风下来，那个椅背已经被好好地劈开。
秦樵叹了口气。
”怎么，刚才给朕告状来着，现在哑巴了？“
秦此劈开椅子就规规矩矩站到了一边，秦樵见了，倒也没掩饰自己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
”阿父。你就直接把刚要说的话先说完吧。“
李琏本来还站着，现在正在捡地上掉下来的木料，反而不说了。”这木料不错，改天送到哪个木头作坊里改几个小摆件。“
”阿父。你说吧，我听。“秦樵这下疼得另外一只手都在打摆子，呼吸间都不得不带着嘶嘶呼呼的声音，尽全力把话说地不那么咬牙切齿。
”哦，我要说什么了？秦此，我要说什么了吗？“
”陛下愿意说就会说。“秦此站在阴影里，回答到。
秦樵脸上是血，现在又疼得满脸的冷汗，刷啦啦又冲开了半凝的血痂。她就着之前哪个姿势半跪了下来，李琏却是还站着。他看了一眼她，却也只有一眼，接着转身捡完了木头。终于捡完了，像是对秦此的回答，这才慢慢又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一怒，免冠徒跣，以头抢地。朕今天乏了，你先回府养伤。想好了，再来见朕吧。”
他挥了挥手，转身又进了在旁边宫殿映衬下简直算得上是简陋的瓦屋。
秦樵被秦此慢慢驼到了背上，走之前，血呼啦的视野半睁半闭，看到那老皇帝俯身下去，在用手一片片，捡那掉落的杏花。
”将军！”
”殿下！“
”小主子！“
”姐姐！“
秦此背着人，从主街上回了秦府。一路上，禁军开道，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但是个人都在围观，不难想象，第二天，秦樵在皇宫里受罚回府的消息就会风一般席卷整个京城。
半道里，秦府的人就到了，焦急的、着急但是若有所思的、纯担忧的、还有傻的，全都到了，开始禁军还勉强拦着，到了府上再也拦不住，两人便被叫着围起来，边围住还边乱叫。
”行了行了，还没死呢，就是骨折了。“秦樵被吵得脑袋有点昏，趴在秦此肩头说道。
”姐！是谁欺负你啊！还有这人怎么背你啊！你疼不疼啊，怎么脑袋上伤成这样啊。呜呜呜...“秦远思眼泪鼻涕都下来，也不管平时说的什么“我长大了，声音都已经变低了”这种成长宣言了，几声委屈巴巴的，完全暴露自己就是一个爱哭的小屁孩。
”是啊，殿下，怎么回事，是宫里又出事了吗？“小朝眉头又开始打结，手上还拿着一把瓜子，询问间都变成了碎渣子。
宁伯去叫医生了，倒是三毁看了看情况，有些防备地看向了秦此。
”皇上为难将军了？“她手里也拿着一把瓜子，显然是才和小朝一起聊天，看秦此看过来，把手背到了身后。
秦此的脸色僵得像是黑色的冰，只扫了三毁一眼，三毁就差点往后退了。
”是殿下自己？”三毁想着，虽然怕，但也眼色不善得看了回去。她不知道自己气得什么，又何来的胆量，只是觉得牙酸眼也热，看到秦樵那只骨折的手上弯弯绕绕的伤痕，连脑子都要冒起热气。
”那你为什么不阻拦！“
”住口！“秦樵说了她一句，反过来去看秦此成冰的脸色，又放缓了语气，“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关秦此的事。”
她本来就疼，还被人抱着弄在了榻上躺着，突然声音大起来，几个人都是一愣。“唉，你们先出去，我和秦大人有话要说。”
”孤男寡！“秦远思一听就叫起来，小朝更是像在做梦一样不清楚状况，三毁咬了咬牙，看了看榻上脸色苍白的秦樵，这才把两个人揪着拖出了房间。
”那好，我就在外边。“她涩声道。
秦樵安抚性地对她点了点头。
房间门被缓缓拉上。
秦樵在搭着秦此的手臂，慢慢坐了起来。
”你知道我跟皇帝说你，不是告状的意思。“她歪头去看秦此，靠近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手再抖。她被抖得心一跳。
”我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说，你知道，这次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借我的手来整顿世家。他路都铺好了，只需要我来当这把刀。“她继续说道，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秦此，你知道的，当一把刀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觉得，真的，用不上我们两个人都去。“
”那我能当什么呢？“眼前的人脸色突然奔溃一样得化开，”那我能当什么呢？秦樵，你答应我的，你会选我。“
秦樵沉默下来，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但她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望向他，结果被直直的望回来。她只能又捏捏自己的眉心。
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比如，你为什么九年来就那么坚定地选择了我？为什么要把一个九年来才第三面的人看得这么重要？为什么一定要当自己的一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单单对自己哭，对自己笑。为什么要那么颤抖，又为什么一定需要自己的选择。
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扣了扣眼前人的手心，回答，
“唉，那好，那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