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回医院拿破伤风针的时候我是无比的心虚,在前半条街生怕看见突然回来的虎院长夫妇,在后半条街生怕看见我爸妈。

    “罗大夫,你能不能答应我,”我停止东张西望,老实缩回副驾驶,“关于我们闪婚的契机背景,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家长。”

    “小孩子吗,还告状。”他开着他的小黄车慢悠悠跟着车流移动,“只要你不对岳父岳母说就没事,我爸妈是不会问的。”

    “怎么可能,你快认真编个瞎话,”我敦促他,“儿子结婚这么可疑的事儿怎么可能不问清楚!”

    “放心吧,他们……”罗有点儿含糊,“能理解我。”

    怎么,这小子之前表露出闪婚倾向了吗?

    回到医院,我先贼头贼脑凑到护士站问千岁护士我爸妈在不在。

    “院长和卓娅医生出去了,说是去参观米霍克先生的土豆大棚了。”

    “土豆?”一个德国人发出了感兴趣的声音。

    “但是多弗朗明哥先生来了,”千岁护士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我身后的罗,一边传达给我这个噩耗,“在三号诊疗室等你。”

    ……怎么没安排他顺便拔两颗牙。

    我本来不想搭理多弗朗明哥,但是这狡猾的混蛋经验十足,直接在楼梯口守株待兔,大摇大摆地跟着我进了办公室,还不说正事儿,旁观我给罗打针。

    “啧啧啧……真可怜啊罗,”他绕着罗转圈儿观赏,“现在我算是认同火拳的观点了,克拉丽丝当然是小熊猫,这战斗力不是比弱小的小猫儿强多了嘛。”扭头对我说:“做的好小猫儿,你们前领袖斯大林同志说过,对德国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就我所知,西班牙人和苏联之间也不是什么亲亲热热的关系。”罗冷淡地说。

    “那倒没错,”多弗朗明哥在椅子上坐下,“内战的时候苏联人骗走了我们的黄金,现在这只西伯利亚森林猫从我这儿骗包,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谁骗你了?是你硬塞给我的。”我把蛋白推进去,拔出针头指着他,“你有什么事?我希望听到的是关于昨晚我在你的地盘遭遇危险的解释。”

    多弗朗明哥终于是收起了那副讨厌的轻佻表情:“这件事可不是小猫儿该打听的。”

    “但我已经被牵连进去了。”

    多弗朗明哥没有说话,这时候门被敲响了,Baby-5探头进来:“JOKER,该走了。”对“多弗朗明哥黑联盟”的同盟成员也就是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然后看到了罗。

    “罗?”她十分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就好像土豆丝炒西红柿不稀奇、西红柿拌白糖也不稀奇但是土豆丝拌白糖就他妈的离奇到家了。

    “我前不久和丽兹医生结婚了,”他用棉签压着上臂的针眼,“来请我的新婚妻子给我打破伤风针。”

    Baby-5扬扬眉,半个字都没信:“好吧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别管那小鬼Baby-5,他狂犬病犯了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多弗朗明哥把她推出去,“克拉丽丝早晚是德雷斯罗萨的女主人。”回头叮嘱我一句:“这次的事长个记性,最近别到处乱跑、别和火拳那小子走得太近。”咣当把门带上了。

    “呃,”我觉得有必要对我的法定配偶解释一下,“他才是胡说八道,我没说过要嫁给他,从来没有。”

    “我知道。”罗的笑容放在哥谭市里高低能跟小丑竞争一下半永久反派,“真期待他面对现实时的表情啊。”

    真期待他面对现实时的表情啊。

    打完针观察了半个小时没什么事儿,我提出送罗回家。

    “你会开车吗?”

    “当然了!”我信誓旦旦,“我驾龄七年了!”

    土豆收割机应该也算吧,大型农机呢。

    罗眉头一皱:“可你今年才十九岁。”

    “啊,怎么了?”我若无其事地回答,“驾照拿了一年,但是驾龄已经七年了。”

    他努努嘴,把钥匙扔给我。

    我接住钥匙,坐进小黄车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听说德国人喜欢开快车,真的假的?”

    他反问我:“听说俄罗斯飞机平安落地后乘客会鼓掌,真的假的?”

    “是有这种传统,但不一定每次都能赶上,”我发动车子,“我有一年和我妈去看阿列克谢爷爷,从雅库茨克飞莫斯科,那个飞机超级简陋跟拖拉机一样,给我股骨头都要颠出来了,还时不时从前面堆农产品的地方往下轱辘冻得嘎嘎硬的西红柿……那次降落欢呼声跟俄罗斯赢了世界——杯似的。”

    紧急撤回一个地狱破梗。

    “……我念书那两年没遇到过,这么一看还挺遗憾的。”

    “不遗憾不遗憾,”我趁着红灯的尾巴朝他扭头一笑,“等以后我带你去雅库茨克玩儿,有的是机会坐拖拉机。”

    “好,”罗语气轻快,“那德国的车快不快我带你亲身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好奇怪,明明不算被我忘却的童年时光、周五才认识,那种自然而然的随意和亲近却好像已经相处了很久。

    911不愧是保时捷系列的经典传奇,小黄车长得漂亮开起来也丝滑得像块热锅上的芝士,我都有点儿想努力工作抓紧暴富然后搞一辆了。

    “Liebling,安全起见,你还是适合在地广人稀的环境开车,最好是IS-3重型坦克。”

    车停在鬼屋——不是,罗的巢穴楼下,他松开安全带对我说。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我也没把他的小黄车撞了碰了啊,我开得可小心了。

    一下车斯凯珀就像一支会拐弯儿的箭一样冲了过来,看到驾驶侧下来的是我又紧急站住了脚,微歪了歪头表示困惑,等主人从另一侧下来赶快迎上去,鼻子闻了闻,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听起来很忧虑。

    啊,是闻到罗身上的血味儿了吧?

    “我没事。”罗摸摸它的头,直起身邀请我,“上去坐坐吧。”

    里面很大,比我印象里小时候试胆大会那会儿整洁多了,起码看起来完全是有人类居住的样子,而且能看出昔日的气派来。

    “其实原本就是医院,明治时期修建的,偏疗养性质,更像是有钱人躲避外界烦心事的一个消遣场所所以内部装潢相当考究。”罗带我参观顺便介绍,“昭和时期被用作传染病医院,战时遭到过空袭,往后就一直空置着了,房屋这种东西没有人住就会破败,越破败就越没有人想住,闹鬼的名声不胫而走,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持有人继承过来也觉得是个烫手山芋急着出手,再稍微砍个价……”歪了一下头:“很便宜就拿下来了。”

    “但是这修复得比买房子都贵吧?”我摸了摸墙面银灰色的丝绸壁纸。

    “所以我只是修了生活起居用得到的地方,还招了租客,用租金慢慢去修其余零零碎碎,”他抬头透过三楼中间的大洞看彩绘的天花板,“等什么时候修好了,就可以把租客都赶走了。”

    哎?他好像若无其事地说了什么阴险的话……

    说租客租客到,山治端着茶杯从楼梯上来,看到我们俩愣了一下:“小克拉?你怎么在这儿?”完全忽略了旁边的房东。

    “我送罗大夫回家。”我指指罗,又问他,“你已经搬过来了吗山治君?”

    “下周末,”他向后靠在扶手上,吹着杯子上的热气,一股红茶的香气弥漫开来,“今天过来帮霍金斯写法语作业。”

    “他为什么要写法语作业?他不是埃及人吗?”我大感迷惑,“亚非语系和印欧语系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吧?”

    “他为了补上学期的学分,又怕抢不到好混的课,一股脑选了十三门选修课准备细细筛选,然后喝过头宿醉错过了退选的最后期限,只能把这十三门课都修完。”山治罕见地对男性露出直白的同情,“你大概不知道,他们建筑学院的要求是选修课挂掉也得一直重修直到通过。”

    哇靠,好惨。

    “那他选课的时候就不先初步考虑一下吗?”我对江湖骗子可同情不起来,“不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有没有法语基础吗?”

    “他大概是扪心自问后发现自己有个法国朋友——不,熟人,”山治喝了口红茶,“他还选了土耳其语呢,上周刚用海之战士的纪念卡交换德雷克帮他写作业。”

    好惨。

    不过说到土耳其……

    “山治君,”我灵机一动,“你知道土耳其人和巴伐利亚(德国一个州)人有什么不同吗?”

    “土耳其和巴伐利亚?”山治看了一眼他的德国房东,“……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不同就是,土耳其人说德语。”(巴伐利亚州的通行语言巴伐利亚语是德语的一种,但是说标准德语的人很难听懂,我理解就是闽南语和普通话的区别)

    山治眼睛一点点瞪大,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眼罗,再看向我的时候满脸写着你怎么敢当面开这种玩笑!

    “不必在意,黑足当家的,”罗继续撸狗,“我已经习惯了。”

    “你对小克拉可不能像对霍金斯那么睚眦必报,”山治提醒他,“她……嗯,就是这样的。”

    “我当然不会,”罗把球扔下楼梯,看斯凯珀跑下去捡,“我的爱人说什么都很可爱,干什么要较真呢。”

    山治用沉思的表情喝了一口红茶,然后问我:“抱歉我刚才好像幻听了,他说什么?”

    “对不起山治君我知道我们还有合约,但是发生了一点点意外……”我从包里拿出婚姻届受理证明。

    结果就是,学到了好几个表质疑、惊叹、拒绝相信意味的法语单词,一直到罗把我送上出租车,山治君都是“这不可能”的表情。

    干嘛啦,闪婚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到家时我爸妈已经回来了,带回了米霍克种的各种品种的土豆,晚饭就是土豆浓汤、土豆炖肉、土豆饼和芝士焗土豆。

    很好,学会这几个菜就能抓住德国人的胃了。

    “爸,妈,”我扒拉着焗土豆,含糊地说,“我跟虎院长的儿子结婚了。”

    “罗吗?”我爸咔咔生啃着西芹,“那小子还不错——不许扔下咱们家医院去对面上班啊,我还指望你也能像罗似的继承医院让我跟你妈退休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呢。”

    是我错过什么了吗?

    “不是,你们就不质疑一下我突然结婚这件事吗?”

    “我跟你妈也是一见钟情然后闪电结婚的啊!”我爸一脸陷入美好回忆的恍惚,“当时你妈正在给人拔牙,高挑健康的俄国姑娘,一头浓密的红发好像一团火烧在我的心上……”

    “我那时候不是牙医,甚至连大夫都不是,只是因为在农场长大会给猪牛羊接生、噶蛋,”我妈说,“后来有一次给阿列克谢大夫姐姐家的羊接生,阿列克谢大夫的诊所正好缺人就叫我过去搭把手儿,他那还是个黑诊所,来来往往的不是大兵就是偷渡过来的难民,我全靠实际熏陶当上的大夫。”

    “包括拔牙吗?”

    “不包括,口腔和临床是两回事儿,阿列克谢大夫也不会治牙,”她轻描淡写回答,“但是拔牙就很简单了,只要用钳子夹住牙往外薅就是了。”

    那我大概知道我爸为什么会一见钟情了,试想,在一个灯光冷白的老破小诊所里,推门见到一个白得发光的苏联姑娘一脚踩着治疗椅,一手提着一个夹着颗破牙的、血迹斑斑的铁钳子,背景是病人充满痛苦惊讶愤怒的哀嚎,这场面对一个家乡民风淳朴剽悍、盛产电锯杀人狂的德克萨斯小伙儿来说,很难不正中靶心。

    这天晚上稍晚的时候我拨通我的新婚丈夫的电话:“罗,我想你不用担心我会被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骗这件事了。”

    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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