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我在横七竖八打呼噜的补觉区没发现罗,走到备餐间拉开帘子,看见他正倚着柜子给手腕敷冰袋。

    “咋整的?”我走进去托着他的手拿下冰袋查看。

    外表看不出什么损伤,应该只是轻微扭伤。

    “可能上车的时候扭到了,动作幅度大的话会有点痛。”罗顺从地把包扎的任务交给我。

    我撕开一卷新绷带,给他把金币手链拨高些露出手腕:“那一会儿不要开车了。”

    “又不是手断了,再说黑森林的风景很不错,你该好好看看。”

    “黑森林吗?我知道!”我兴致勃勃地说,“韩赛尔和葛雷特的故事就发生在黑森林里对吧?”

    “……还有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我喜欢这个故事,特别喜欢最后把巫婆推进火炉里烧死那部分。”我给他缠绷带,“小时候唐吉诃德哥俩儿给我讲故事,格林童话你也知道,本来就挺硬核的,多弗还会着重渲染阴暗的气氛和血腥的结局。但罗西就不会那样,他总是悄悄自己把结局改掉,讲一个鸟语花香迪士尼风格的故事出来。”

    “你小时候总是去德雷斯罗萨跟多弗朗明哥玩儿。”罗说,不是问句,是在说一件他已经知道的事情。

    我点点头:“是啊。”

    “但你现在讨厌他。”

    “对啊。”

    “为什么?”

    “嗯……”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三观不合吧可能,小时候听不懂他那些讨厌的话的言外之意,长大了懂了就明白他有多招人烦所以开始烦他。”举个栗子:“比如我爸妈传授给我的朴素道德观是珍爱生命,包括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所以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可以做做好事。但如果对方是坏人,这种情况下袖手旁观没问题,如果能完美逃避法律制裁毁尸灭迹那动手杀人也没问题,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罗点点头表示认同。

    “但是多弗不是那样,他只在乎他自己,也许还有唐吉诃德家族成员的命,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工具,无所谓的。”我脑子里闪过奥利弗·梅耶的脸,“我不喜欢那样,人类之所以可爱就是因为能够理性地思考但日常行为又处处透着感性的痕迹,多弗也有可爱的时候,只是那样的时刻对于我来说太少了,对于他来说又太多了,作为德雷斯罗萨的主人他得一直冷血下去,我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所以我选择讨厌他。”

    “你和他说过这些吗?”

    “没有,我不跟那种人探讨严肃话题。”我眯着眼睛端详他,灯光下他的耳环怪晃眼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好奇。”他微微偏转角度,避开了灯光反射。

    还真是属牙膏的啊挤一点儿吐一点儿。

    我也不惯着他了:“怎么?这阵子跟多弗朗明哥共事挺烦的吧?他跟你说了多少他眼里的美好往事和一厢情愿的妄想?你不信他的话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搞坏了心情所以才来我这儿确认一下是吧?”

    罗好像也没有很惊讶:“你调查很久了吗?难以想象我居然会留下那么多线头,看来日子太安逸人是会退化的。”

    “这个是我猜的,只要发现你在里面搞鬼往回推很多事情就连成一串了,事情从万圣节那两个死人那儿就开始了吧?”我撕了两条胶布固定住绷带,“其实只要不是偷偷去密会金发美国妞你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我都不是很在意,谁没有点儿自己的小秘密啊是吧?但是这件事,确实很有趣,我实在想拿到明面上问问你。”

    “你想问什么?”他抿起嘴,不自觉流露出抵抗的情绪。

    看来他已经猜到了。

    “你连在迪拜的虚假消费记录都做了,不可能开着你心爱的小帕到处跑来跑去却没有任何一个瞬间想到过车载香水会是个漏洞吧?”我实在是压不住上翘的嘴角,“Bienchen,是那瓶香水里有什么降智成分吗?”(小蜜蜂。)

    罗试图避开这个问题:“我是瞒着你回来了,你猜的没错万圣节死的那两个人也和这件事有关——”

    “等等等等,我现在没问你那个,我在问香水。”我手搭在他肩上拨弄着他的耳环,“只是赠品而已,拒绝或是和票据一起扔掉了就好了嘛,为什么要留下呢?”

    他闭上嘴,看向一边,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才不会放过他,凑近他继续说:“就因为是玫瑰味儿的?如果收银员拿给你瓶柠檬香型的你就干脆拒绝了,但玫瑰不行,是吧?你‘不要了’还没说完就看见瓶子上一团火红,然后拒绝就咽回了肚里再也说不出口,你知道把它留在车上是个隐患,但还是控制不住拆开了包装闻一闻味道,就和你路过货架看见每一样标着玫瑰香型的产品一样。”下巴搁在他肩上,看见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对着他耳边轻声问:“你当时在想什么呢,医生?”

    “……在想我是不是听到了铃声。”他扶着我的腰把我从身上摘下来放到面前,微蹙着眉责备地看着我,话说得也像扔出了一把硬梆梆的小木块儿,“非要说出来吗?还像希区柯克那样配上旁白来分析我的心理活动,让我直面自己鬼迷心窍的样子就这么有趣?”顿了顿,语气变轻了些:“丽兹,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这是在利用我对你的爱在戏弄我,这已经伤害到我了,你必须向我道歉。”

    “如果我不呢?”

    “我不想吵架,但我会很难过。”

    我干脆利落地点点头:“那好吧,我道歉,你不要难过了。”

    但这样的答复并没有让他满意,罗看着我,眼神里有恼火有不甘,最后都变成了无可奈何:“你还是在玩儿,不管是让我难堪还是现在这个道歉,都只是在玩儿,你就是想触发我的反应看热闹。”

    “因为有时候我无意间发现的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说,“就好像电影只需要拍一页摊开的画,你却把整个本子都画满了一样,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看到。”咂了咂舌:“仔细想想,还怪可怕的。”

    “可怕?”他发出声短促刺耳的冷笑,“别装模作样了Verrückt R?slein,你开心死了吧?你就想看我像个疯子一样迷恋你,所以你肆无忌惮跟那些混蛋调情让我吃醋,再随随便便飞回来吻我一下就让我忘乎所以——你就是享受这个。”(疯玫瑰。)

    “看来我们对彼此都很了解嘛,”我摸着他的脸颊,“真是天作之合啊是吧?Lebenslangerschicksalsschatz?”

    他抓住我的手腕,只是抓着,没有拨开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别太过分,敢真的落到别人的花园里,我就杀了你!”

    “你不会的。”我呵了一声,“你只会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怨恨地盯着我像一只傲慢又脆弱的猫科动物整宿整宿在夜里徘徊直到有一天撑不下去杀了你自己。”

    他盯着我,眼睛亮得吓人。

    “我的意思是,你威胁不了我,我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怕你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我踮脚亲了亲他,“别担心,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的。”

    “你最好是。”他轻轻说。

    半小时以后,我带着一管被从头到脚挤得差不多的德国牙膏从备餐间出来。

    “诺金·西格蒙德,”我给出了确切的名字,“一个机械工程学科爱好者,在某一次利用电动滑轮组进行自助式○行为时因为停电被吊在了半空,被多管闲事的特拉法尔加医生救回一条小命但是不幸瘫痪了,从此致力于在年节假日给特拉法尔加医生寄热情洋溢的诅咒信并于七年后雇人下手绑架……我猜大概他觉得光写信腻歪了吧。”

    “呃,”罗西南迪举着燃烧的打火机,“哪个‘特拉法尔加医生’?”

    “年轻漂亮那个。”我踢了一下罗的鞋跟,“十月份‘巢’的杀手就来过一次,翻进鬼屋撬锁触动了机关被杀掉了,多弗朗明哥移走了尸体,还把另外一个逃走了的也抓到杀了,就是当时万圣节那个案子。”

    罗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好像对这架小飞机的内饰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多弗?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鬼知道他有什么关系,可能相中鬼屋里的美丽外科大夫准备趁虚而入跟他偷情吧。”我翻了个白眼。

    山治拈着烟指了指罗:“所以你抓到这混蛋偷偷回来干什么?”

    他是真的勇,我能对我的殖民地骂骂咧咧,他对自己房东态度能不能别这么恶劣啊,这黑心房东是真的会趁你洗澡断水电的,山治还总洗澡,把柄比霍金斯好抓多了。

    “回来勾起内斗让‘巢’自己乱起来没空再管失败的订单,毕竟就算院长有自己的秘密焚尸炉三天两头毁尸灭迹也挺累的。”

    面对被追杀,正常人的思路是找到要杀自己的那个人,我们院长的思路是把杀手组织搞乱,他们德国人真是搞事情的一把好手。

    我确实问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滑轮小伙儿,多简单啊一了百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这个混蛋如是说。

    “现在你后不后悔?”

    落地法兰克福,拿到名字在客户信息库里找到地址,我们沿着风景致郁的黑森林公路往海德堡跑时,我问罗。

    “本来悄悄做掉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半夜被从被窝里薅起来跟草帽一伙飞德国,开车到处跑,还暴露了自己暗戳戳的小心思未来后半生都会被你恶劣的床搭子拿来羞辱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德国人板着脸嘴硬,“我也听到几句好听的话呢,算是有收获。”

    要不是跟他结婚的人就是我,我真的很想给他推荐几个靠谱的离婚律师,真的很担心他被坏女人骗光家底儿。

    “所以你早就知道对方的目的才不着急审问?”我开始看海德堡周边的旅游攻略,“你要是早点儿说在德雷斯罗萨那儿就能截住人,不至于让索隆迷路版图扩大到欧洲大陆去。”

    “没什么必要,他们发现抓错了人不会对索隆当家的怎样,而且草帽一伙一定会去救他,我本来打算把情报都交给妮可当家的要他们自己去处理来着。”

    “那你现在为什么在这儿?”

    “我改主意了,有点儿喜欢看你为了我干劲儿十足的样子。”

    要不是快结婚了我真的很想揍他个乌眼儿青。

    “那我友情建议你还是后悔一下,”我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这中间但凡有个环节出现点儿疏漏,我现在就是个婚礼前死了男人的有钱寡妇,会员价只有会员期间才能享受我对你的爱也只限于你活着的时候,你要是死于非命我保证你骨灰还没凉就找好下一任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吸取教训珍爱生命别再玩儿你那些有意思的小把戏。”

    罗看了我一眼,突然一踩油门猛地加速,然后拐了几个骚气的s弯丝滑超过前面的车,我跟个玻璃罐儿里的巧克力豆儿似的被左摇右晃,手里刚打开没喝两口的啤酒全洒裤子上了。

    “……你是不是想打架?”我捡起啤酒罐儿晃了晃,把那点儿底儿一口喝干,冷静地问他。

    他无视后面娜美愤怒的鸣笛,继续高速行驶,把其他车远远甩在后面:“你不是想体验快车吗?有趣儿吧?”

    等着吧混蛋,到俄罗斯我高低让他体验一把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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