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关于罗那个仿佛出厂时没把上周目数据格式化干净的梦,我们没再探讨过,他后来睡眠质量也恢复平时的水平,只是偶尔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也悄悄问过外婆关于老房子的事,打仗那会儿她还太小,不知道家族里是不是真的有哪个姑娘跟德国人私奔了,不过电视墙那里确实不是一直放电视来着。原来那儿打了个橱柜放家里最好的餐具留着过节或者待客的时候拿出来用,后来家里买了电视机(那时候还是黑白的),就把餐具收到了厨房的顶柜里,拆掉了橱柜改成了电视墙。

    挺神奇,但我还是倾向于一个神经敏感的德国人第一次到这栋房子来,异国他乡、历史恩怨、即将结婚等诸多因素混合在一起,激发了他短暂的灵媒体验,“看”到了过去发生在房子里的事。没必要深究,也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就当做是一个奇妙的小插曲就好。

    眼下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陆续都到了,张罗着要搞婚前派对,新娘这边的策划人毫无悬念是娜美。

    坏消息:新郎那边的策划人是,罗西南迪。

    好消息:娜美勒令男人们必须和我们一起行动,她租了一栋度假别墅,可以分给他们单独的一片区域,但是,必须要一起行动,不然鬼知道他们会搞出什么乱子,毕竟那撮人里有冒失之神,有呆瓜,有没头脑和不高兴。

    “给你带的内裤上有手绣的标记,别看见脱衣舞娘就头脑一热跟着脱哦。”收拾行李的时候,我一边拆快递一边对罗说。

    “就我对你以及娜美当家的的了解,你们只会找脱衣舞男。”罗叠着毛衣,不紧不慢回应,“还有,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相信我的忠诚,该不会想像蓝胡子那样给我戴贞操锁吧?”

    “那哪儿成!”我把刚拆开的快递用胶带封好踹到床底下,顺口反驳,“对于我来说那是情趣不是防范,应该在眼皮底下戴才有意思,戴完了把你放出去难道我要跟你电话play来欣赏成果吗?”

    “太太,我们先进行几年无道具的单纯○行为好吗?”

    “容我确认一下,你说的这个‘几’是大于等于2吗?”

    “大于等于7。”

    “懂了,七年之痒的时候我们就要通过刺激的运动项目来重燃爱火是吧。”

    “火一旦燃起来就不会熄灭的,我们只要考虑怎么让它燃得更漂亮。”他放下行李过来亲了亲我,笑着说。

    收拾好了之后时间差不多了就出发去机场,派对地点在,沃尔库塔。

    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娜美故意的。

    从莫斯科直飞三小时,还不一定总有航班,因为弗兰奇的飞机送去维修了,我们人又多,就团购了一个小飞机的票。到了机场才发现是架安–24,安–24这款飞机还是1958年由苏联研制的,1963投入使用,1978年停产,但至今还有不少国家在用。

    “挺不错了,”我在已经严重越过报废底线的座椅上坐下,感受到薄薄一层布面下几乎已经没啥存在感的海绵以及存在感极强的老式钢弹簧,“安全带还在呢,我之前有一次还坐到过安全带都烂了的飞机,也好好落地了。”

    “‘好好落地’?你在说什么?”乌索普惊恐地环视着简陋的机舱,“你们俄罗斯人对旅行的要求这么低吗?”

    吓他一下?

    “不知道你关不关注新闻啊乌索普,”我幽幽地在他耳边说,“安–24这款飞机可出过老鼻子坠机惨案了,96年5月苏丹联邦航空公司的一架安–24班机在飞往首都喀土穆的途中坠毁,机上5名机组人员和45名乘客全部遇难;97年3月俄罗斯一架安–24客机在飞往土耳其途中失事,机上9名机组人员和41名乘客全部遇难;97年7月古巴航空公司一架安–24飞机在圣地亚哥湾坠海,机上5名机组人员和39名乘客全部遇难;00年11月安哥拉一架安–24飞机在首都机场起飞后不久坠毁,造成至少40人遇难;05年3月俄罗斯一架安–24客机因故障紧急迫降,机翼撞击地面起火燃烧,造成机上7名机组人员和45名乘客中——”

    乌索普脸色已经白得像欧洲人了:“全、全部遇难是吗?”

    “这次没有。”

    “谢天谢地!”

    “只有28人遇难,有24人幸存了呢!”我从罗兜里摸出一条西瓜味儿泡泡糖,语气开朗地说,“还有05年7月赤道几内亚一架安–24客机从首都马拉博起飞后不久坠毁,机上60人全——”

    “好了好了别说了!”他捂着耳朵,“救命!我得了坐飞机就会死的病!我要下去!快让我下去!”

    “已经关门了。”德国人无情地说。

    “你要是实在不安心斯凯珀可以借你充当一会儿抚慰犬,你可以跟他玩玩游戏,”我好心地提议,“但是不要跟他玩圈叉棋那种游戏,你玩儿不过他。”

    不知道是想玩圈叉棋还是只是想离我远点儿,乌索普火速和罗西南迪换了座位,把毛茸茸的傻大个儿换到了我旁边,一架破烂飞机的破烂三人座上,左边是一米九一的漂亮大夫,右边是两米多的冒失警视,夹在中间的我感觉空气都他妈的稀薄了。

    有点后悔,干嘛要吓唬乌索普。

    我只好往旁边挪挪给罗西南迪腾出点儿地方,掉头去欣赏另一边正在看法语版的中国人编写的俄国菜谱的德国大夫。这个大夫啊,屁股一沾椅子要么跷二郎腿要么把腿岔得很开,总之通常以一个非常浪荡的坐姿示人,腿又长又直还爱穿紧身牛仔裤,每次在我面前坐下都是在考验我的意志和道德。

    “你这是干什么呢?”

    “啊?怎么了?”我一边熟练地装傻一边肆无忌惮地抚摸罗的大腿,“你裤子手感不错啊,哪儿买的?”

    道德?我哪儿有那种东西!

    罗叹了口气,翻过一页泛黄发脆如同我人品的书页:“我爱人买给我的,你不如去问问她。”

    “你爱人知道你在婚礼前还让别的女人摸你大腿吗?”

    他眼睫毛颤了颤,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婚礼前还不远万里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来就是因为我爱人乱摸别的男人大腿,让我伤心了。”翻了一页书:“我很难过。”

    我把剥开的泡泡糖扔进嘴里,凑近他:“那我们落地就One-Night-Stand怎么样?就算是报复?”

    “不可以哦,”罗西南迪插话,“不是要偷听你们俩说悄悄话,但就算是开玩笑这种剧情也太有违道德了,不可以做这种事。”

    “柯拉先生要是这么有道德怎么不在我被这个Kleine Wicht欺压剥削的时候说两句公道话,”罗继续看书,冷笑两声,“昨天晚上她骗我吃柠檬糖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不仅没站出来主持正义反倒包庇她,真是灵活的道德标准啊是吧?”(小恶棍。)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收拾行李翻到了在柏林俄超蹭到的那袋如胜软糖,虽然是青苹果口味夹心,但酸到眉毛都要打成个水手结。所以我灵机一动,整理好表情以后,若无其事地拿去给罗分享,而罗,毫无防备地叼进嘴里然后用他吃软糖的一贯方式直接咬开……

    后来他楼上楼下搜捕我快半个小时,最终在客卧从罗西南迪的大衣下面活生生把我掏出来了,无视罗西南迪的劝说硬塞了我一嘴樱桃糖。嘉云的樱桃糖啊,咋尝咋是一股汽油拌着苦杏仁的味儿,咂吧咂吧满嘴都是二次工业革命的智慧结晶,打个嗝也是老工业区的余烬。

    “你还在生那个的气啊,”罗西南迪说,“那好在婚礼还没办后悔还来得及,把小丽兹给我好了。”

    “再离谱的梦也得闭上眼睛梦,”罗没好气地说,“丽兹要是能那么方便给来给去她一出生我就摘走了,还能轮得到你们兄弟炫耀所谓童年趣事?”

    “啊?”我警惕心起,“多弗朗明哥那个狗跟你讲啥了?”

    “绘声绘色地讲你穿着红鞋子在他的办公桌上跳卡林卡,然后像只小红蝴蝶一样飞下来跳到他怀里坐在他腿上要他讲故事。”罗说,“他说每当他坐到办公室都能想起这段令人怀念的往事。”

    多弗朗明哥可真狗啊。

    “首先我要澄清,跳舞确实有那么回事,那是因为多弗把我的发绳藏起来不还我,所以我故意把他桌上的东西都踢下去了,他所谓的‘跳到他怀里坐在他腿上’也只是从他兜里找发绳,后来我用他提到的那双小红鞋蹬他脸上给他蹬得鼻血半天没止住他没跟你说吧?”我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其次,你听他胡咧咧,他办公室都快装修过八百回,办公桌都扔了仨了哪儿还有东西给他追忆往事——不信你问他弟。”

    “嗯,我在场,是小丽兹说的那样才对。”罗西南迪点头从旁佐证。

    罗表情莫测地盯着我:“所以说,你是散着头发跳给他看的?”

    他和多弗朗明哥我都要弄死,不分先后。

    我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个漂亮的狗男人昨天刚给我订购了两套德产器械包,签收之前得暂时对他和蔼一点儿:“你也有办公桌有大腿,等回去我跳给你看,我现在跳得比小时候好多了而且后续加点儿别的项目也不犯法。”

    果然醋包又转甜了:“那我得换个更大点儿的桌子。”刷刷写了个便签夹钱包里了。

    有时候这个男人过于好哄搞得我都有点儿愧疚了。

    良心一占领高地对他的怜爱就上来了,我抚摸着罗:“唉,实在是咱们要去那地儿太鸟不拉屎了,不然就算我自己挂票也得给你买个头等舱,你这么漂亮还是个正经大夫,就跟一麻袋一麻袋的冻洋柿子烂土豆一起坐廉航,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啊……”

    “真的吗?”他语气满不在乎,“既然这样,那就补偿我一下好了——我想要你亲手做的烛光晚餐,菜式不做过多要求德餐俄餐随你,但至少要四道菜;饭后我想欣赏一点表演,上次的天鹅湖就很不错,或者唱几支俄语歌也可以,我还没听你唱过《山楂树》呢;洗澡时我也想享受一些温柔细致的服务,比如土耳其浴那种涂橄榄油的按摩,加一点儿香薰冥想也可以。”顿了顿:“差不多就是这样,洗澡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你是不是疯了?”我看着他做了半天梦,收回抚摸他的手,“你要这么会顺竿儿爬那我把回去的票退了你自己走回家吧,反正你们德国人也喜欢徒步不是吗?”

    “果然不会答应啊,”他以一种意料之中的语气悠悠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只是碰碰运气,万一你说可以呢。”

    “那你就要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嗯……倒也是。”

    倒也是个屁。

    飞行过半,空乘开始发飞机餐,虽然感觉这四处漏风破破烂烂的爷爷辈飞机加上服务有限的廉航公司应该提供不了啥吃了长个儿的饭,但打开盒子一看还可以,有香肠有面包,还有非常小的一小盒草莓果酱,感觉抹个面包边儿就没了,对抹致死量果酱星人不太友好。

    我都不用看我那命里跟面包犯冲的院长,拿走他的面包投喂给前排已经探头过来的路飞,从随身的大包里拿出装在保鲜盒里软乎乎的奶香小馒头给罗。

    罗拿着保鲜盒在手上转了一圈儿:“馒头?”

    “啊。”我又掏出一管炼乳抹面包,“你尝尝,肯定比面包好吃。”

    “德国也有馒头,叫Dampfnudel,是泡在果酱或者糖水里当甜食吃的。”他一脸我知道我受过此物摧残的平淡表情,打开盒子叉了一个小馒头吃,嚼着嚼着眼睛里的月亮逐渐晴朗起来。

    “喜欢吗?喜欢以后还给你蒸。”

    雪豹矜持地嗯了一声,表示虽然主食还是肉但可以给我点儿面子吃我几个小馒头。

    “怎么偷偷开小灶啊,克拉丽丝,”头顶传来艾斯的声音,“我也没吃饱啊。”

    我头都没抬,从包里掏出个大馒头举起来给他。

    呵,不愧是我,先见之明明得要闪瞎眼。

    “哎——”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没接大馒头,拖了个长音,“小的感觉更好吃,我想吃小的嘛——”

    罗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用小馒头蘸草莓酱吃,一点儿没有团结友爱文明礼让的意思。

    “只有大的了,”我又分了个大馒头给罗西南迪,对艾斯说,“你再慢一会儿等路飞闻见味儿连大的都没有了。”

    “什么?”路飞叼着从呼呼大睡的索隆那儿摸来的面包探头看过来。

    艾斯马上撤回无理要求,飞速拿走了大馒头。

    啊,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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