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因为船要下潜驶离洛基港,我又不想回到船长室面对那个人,就留在了厨房这个他基本上除了饭点不会来的地方。夏奇和佩金来看过我,可能是我太过于没精打采了,他们也只是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干巴巴说了几句话,就留下一堆小浆果离开了。

    我把那些浆果放进冰箱里,然后把择菜的小板凳拼在一起,蜷在上面看舷窗外的深海。

    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佩金把盛着米饭的大锅抱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克拉丽丝,别一直躺着了,能帮我们捏晚餐需要的饭团吗?”

    我想说我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安静地呆着,但是我更不想看他们担心的脸,所以只是顺从地坐起来,洗了手,默默地捏饭团。

    “可以靠在我身上哦!”贝波抱了一盆栗子过来,往我身后一躺,“我躺着剥栗子也没问题的!”

    好松软。

    我靠在贝波有弹性的肚子上,就像是被棉花糖拥抱了一样。

    以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之前你用能力加速跑掉了,可能不知道,”夏奇削着胡萝卜,“船长非常担心你,岛上正是最混乱的时候,他怕你会被卷进去,才登陆去找你,不然按照原计划我们不用露面的。”

    “哦,谢谢。”我低头捏饭团。

    夏奇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佩金推过来一个罐子:“如果实在生气,放梅干也没关系啊。”

    我摇摇头:“我没生气。”

    “但是你在哭。”夏奇指出来,“虽然不知道你和罗是怎么回事,但把你弄哭了也太不应该了。”

    “就是啊,克拉丽丝,你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好想想主意啊,”佩金语气里带着恳求,“罗那家伙从小时候就是那个臭脾气,说话也总挑难听的说,但他其实不是——”

    “别说了佩金!”我打断他,满手都是米粒连擦眼泪都做不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都掉进饭团里了。

    他们惊愕地看着我。

    “……我现在不想谈他。”我站起身,“对不起,饭团都弄脏了,扔掉吧。”躲进储物间。

    储物间很黑,堆满了食材,正是我所需要的。我摸索着找到垒起来的苹果箱子,在苹果的香气里坐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间,准备安静地度过在这条船上的最后时光。只要他离开船长室,我就会第一时间冲回门里,然后把杂物间永远锁起来再也不打开了。

    “丽兹。”

    像触电了一样,我弹起身,马上把自己藏进了木箱间的空隙里,手脚已经发麻了,心脏也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罗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

    “我听贝波说你要回去,说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回答,不自觉连呼吸都屏住了。

    “别以为不喘气我就会走开,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为什么就不能安静地让我离开他的生命。

    “对不起,医生,”我已经不太能流出眼泪了,但嗓子眼还是像堵了苦柠檬,“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去控制室待一会儿吧,我这就走。”

    “你隔了五个月才回来,一回来就又要走?”他声音急促了些,“候鸟也没这么勤快吧?”

    又是这种锋利尖锐的态度。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除了不在你眼前招人烦了还能怎么样?”我捂住耳朵大喊,“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医生,求你别说了!”干涸的眼睛又开始挤压身体里的水分:“你别说了……”

    沉默。

    “你,是在害怕我吗,丽兹?”

    我更用力地捂住耳朵。

    但是被塞得满满的储藏间根本没给声音留下余地。

    “你当时的表情就像被吓呆了的猫,我该察觉的,”他的声音靠近了些,“我以为你会和我吵架,我没想到你会害怕……你是因为害怕我了才不想再留在船上的吗?”

    我竭力不发出声音,但还是控制不住抽噎。

    “当时我情绪不对,态度不太好,吓到你了,我道歉。”他说,“我只是生气你一走五个月,后来又听你问乳环的事,以为你只是想做了才回来,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不是真的想和你散伙,也没有因为这个就……”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没有不喜欢你,没有讨厌你,没有任何那些对你本人的、不可扭转的负面看法,而且我已经消气了……我解释得够明白了吗?”

    我心里好像有一块悬着的大石头咚地落地,但还是不想说话,只想在苹果的包围下躲着。

    “我能过来了吗?”他问,“别一个人哭起来没完没了,会脱水的。”

    大概三秒钟。

    “Shambles——”

    我身边的苹果箱换成了特拉法尔加·罗,蜷着他的大长腿跟我一起挤在这个逼仄的小角落,或者说由于他把方方正正的苹果箱置换走了,这个小角落变得更挤了。

    他什么时候张开的room?!

    “我知道道歉是没有用的,你已经对我有心理阴影了,就算我道歉了你还是在意我那时候对你说话时的样子,”他轻声说,“就像你对我道歉,也不能弥补我五个月里的寂寞,而且你的道歉还没有我的诚恳。”

    “你这个时候还要教训我吗?”我忍不住对他哭喊,这一出声就刹不住闸了,嚎啕大哭根本就控制不住。

    “哭吧、哭吧、没关系的丽兹,”他把我拧到怀里,拍着我的后背,“哭过了就别再说什么船浮上去就走的话了,继续留在极地潜水号吧,船上正好缺个牙医。”

    “你……你在说啥傻话?”我用手心擦着好像流不尽的眼泪,“啥病你解决不了……”

    “我不会矫正牙齿,也不会补牙,如果有船员被打掉了牙我会很为难的,如果我自己牙齿坏了也是件棘手的事情,”他轻轻拨开我的手,把脱脂棉塞给我擦眼泪,“别再哭了,想想薪酬,把让你害怕的那个我忘掉吧,人在气头上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就当做你旷工对我的补偿,让我把之前的话收回好吗?”又一次叹气:“留下来吧,我一直缺个牙医。”

    难以置信,他居然有这么好声好气的时候,真不敢想象我在他眼里哭得有多惨。

    “我觉得我好烂,医生,”我哽咽着对他说,“明明都是我的错,搞得好像是你不对一样……现在还要你来哄我……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很难过……你不要生气……”

    他耐心听着我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摸着我的头发:“对,明明是你的错,但是你哭成这个样子,我就觉得全都是我的错了——别叫我医生,我不喜欢,还像原来那样叫我。”

    “……罗大夫。”我鼻音浓重得像堵了个小番茄。

    “嗯。”他伸出手发动能力召来一瓶淡盐水递给我,“喝掉,补充水分和电解质……我吃了你捏的饭团,又苦又咸,你掉了多少眼泪进去?”

    “那你还吃。”我吸着盐水,小声嘀咕,“谁让你把高级寿司摔了,只配吃咸饭团了。”

    “你还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啊,牙医当家的。”

    “非常抱歉!明天早上我会捏好吃的饭团补偿您的!”

    老老实实喝完了盐水,又被直接转移到船长室的浴室里,洗萝卜一样洗涮干净,然后坐在洗手台上看罗给我身上的擦伤、青紫涂药。

    “等它晾干。”他丢下简短的指示,站起身脱了衣服,站到淋浴下冲澡。

    我太累了,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只是隔着水流盯着他胸前金晃晃的饰物发呆。

    “我没去。”他忽然说。

    “嗯?”我还沉浸在幻想里难以自拔。

    “我说,上岛时我没去找别人,如果你在意那个的话。”

    “……五个月?”

    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格外多:“对,五个月。”

    “你原来是这种从一而终的类型吗?”惊讶过后,愧疚涌上心头,“对不起……”

    “我不是。”他迅速否认,“我是想去,但是一想到只有70就没什么兴致了。”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身体被你惯坏了啊牙医当家的,给我负起责任来。”

    “是是是……”我点头如鸡啄米,又问,“所以你是怎么解决的?”

    “明知故问吗?□□。”

    “怎么做的?”我一直很好奇这个,“能做给我看看吗?”

    “如果这是你的遗愿的话,”听到咬牙声了,“好的我会考虑的。”

    小气!

    尽管身体和精神上都已经极度疲惫了,躺进被窝里我还是往罗怀里蹭了蹭,有气无力地揩他的油。

    “丽兹,”罗纵容了我,甚至还帮我托着手腕,“你太累了,身为医生不建议在这种时候进行性行为。”靠近我耳边:“就只做一次,然后老实睡觉,明白吗?”

    我连眼睛都睁不太开了:“你不是不建议吗?”

    “医生不建议,但是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这个,”他把我抱到怀里坐着,“这大概是除了手术台上我们最合拍的地方了。”沉沉地叹气:“……我也需要这个。”

    我不太懂他说的“需要”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余力去琢磨,罗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只做了一次,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细致,我感觉像泡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水里,舒服得一个劲儿流眼泪。

    然后罗吻了我。

    这挺稀奇的,以前不管多么激烈他侵略的范围也不会越过耳垂往上,我猜可能他觉得亲吻对于我们这种关系而言是越界了吧。

    但是现在……

    我带着这种困惑,慢慢被睡意拖入了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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