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呀！”来开门的是付老太太的孙子，凌向阳。
人如其名，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类型，搞工程设计的，今年刚刚博士毕业，已经进入国企工作，底薪百万。男孩子的眼神毫不避讳，一双眼睛盯着成玫后面的女孩，虎牙迫不及待跑了出来。
小桃也抬头，脸蛋红红的，笑嘻嘻地直乐。
恋爱中的男女啊，都是傻子。
成玫脱了鞋，自顾自地走进付老太太的小屋，把这对情侣抛在身后。付老太太已经是八十高寿了，近几年她胃口不太好，时常胃疼打嗝，去医院检查，轻度胃炎，家人重视便给付老太太找了专业营养师制定饮食来给付老太太调理。
老人平易近人，也乐得子女为自己操劳。经过成玫2个月的调理，付老太太的胃口还算可以，胃疼症状也有所减轻。
成玫敲了敲门，就直接进了老太太的房间。房里开着暖气，电视机放着音乐节目，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手里一刻不停地打着毛线正在织毛衣呢，成玫看了看，黑色，该是件男士毛衣，多半是给凌向阳的。
“小成，你来啦！”老太太听见动静抬了头，手中的动作未停。
“老太太，最近感觉怎么样？”
“不错、不错滴。”见成玫走近，付老太太停了手中的动作，把眼睛从鼻梁上取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就最近，那个粥吃腻啦！小成你给我换一个？”
“好。”成玫微笑。看来最近老太太胃口很是不错。
“奶奶，该吃药啦！”房门响起敲门声，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是凌向阳，后面跟着小桃。
“奶奶，今天心情可好伐？”小桃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小心护着把它交到付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接过，频频点头，“好着呢！好着呢！”
“每周五成医生都来一次，你这小丫头就来，你小丫头来，这猢狲就来！”付老太太绕着皱纹的手指从成玫指向小桃又指向凌向阳，一脸揶揄。
小桃不好意思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凌向阳倒是淡定，把该吃的药倒出来放到老太太手里，之后就看着小桃笑，并不掩饰。
阳关从窗户里透进来，为了透气，纱窗开了半角，染了冬阳温度的风追进来，暖黄色的纱织窗帘就轻轻地飘，阳光也半明半暗地到处流窜。
付老太太吃完饭又拿起毛线织起毛衣来，凌向阳回房间拿了电脑来赶工程设计图，成玫和往常一样趴在付老太太的那个已是百岁高龄的梳妆台上给付老太太写着下周的食谱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小桃站在她旁边时不时给些意见或者提出一些问题。
这个午后，和往常是一样的。
恬静、悠闲、温暖，它和一切美好相关。
如果，如果没有那首歌的话。
电视里的音乐频道没有换，不知何时，熟悉的旋律响起。
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
成玫手中的笔停止奔波，长久地滞留，黑色的墨水顺着笔尖流淌，白色的纸张很快洇开一团黑墨。
“师姐？师姐？师姐？”小桃感到奇怪，“怎么停下来？”
“嗯？什么？”成玫抬头，双目无神。
小桃看见了，看见成玫眼眶里翻涌的泪水，亮晶晶，以及那些盖不住的忧伤。
这样的师姐，这样的师姐，仿佛藏着无限的故事。
那一刻，她不忍去叫醒她。
-
2016年12月中旬
那天回家后，成玫很后悔自己说出的话。他俩就不熟啊，单纯的聘用关系罢了，她的职责不过定制食谱以及生活作息罢了，至于他干不干是他的事情，她真的强迫不来。
更深层次的，她在害怕，害怕他觉得自己烦，转头换一个营养师，那她怎么办？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但宫城似乎没有把那个问题当回事。为了避免成玫等待做饭间隙的无聊，他还特意在客厅摆了一个书架，里面专业书籍、文学类作品，应有尽有，成玫不知道他是怎么摸清她的欣赏品味的，但也没有问。
他依旧温文尔雅，恰到好处的关心礼貌；她也用尊重淡然回应他的礼貌，偶尔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引他眉眼稍作舒展。成玫想，这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雨的话。
说来奇妙，他们之间，雨滴始终充当着推手的角色。或细密的或迷蒙的或倾盆的雨……她该感谢那场雨的，可每当黑夜来临，悲伤将她侵扰，她又开始抱怨那场雨。
那年的南城，老天似乎迷上了川剧变脸，来时晴空万里，去时又是大雨滂沱。很不幸，那时的成玫并没有养成看天气预报的好习惯。她是个忘性大的人，连续两个星期的万里晴天都没有让她想起将那两把伞还给宫城，宫城也把这件小事抛掷脑后。
当第三场雨猝不及防地来临，成玫看着门外密密麻麻的雨丝针脚呆立片刻，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宫先生。我又没有带伞，你能再借我把伞吗？放心，我明天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会记得带伞的！”
宫城刚刚咽下一口红豆红枣粥，微微抬眼看了眼门外，雨声淅沥，却也十分无奈：“成医生，我只有两把伞。”
我只有两把伞，都借给你了。
现在没有伞了。
成玫站在门口，不说话了。
“成医生，你先进来吧，门口怪冷的。”宫城开口，“等我吃完，我开车送你。”
“又麻烦宫先生了！是我的问题，总是不带伞，还忘记还你伞......”她越说越不好意思，作为他的营养师，让病人为自己操心，她简直无地自容。
宫城没有接她的下文，因为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得迅速，对方说的也简短，宫城全程听着，只最后说了两句话——我试试。你过来就行。
“抱歉，成医生。”宫城组织了一会语言，说：“事出紧急，我约了人等会在家里见面。八点大概能结束，在雨没有停之前，可能需要你在我家呆一会。”
“没事没事！”
对话终止于此，成玫猜他和别人应该约得挺早的，因为很明显他这次吃饭吃得很着急，成玫想提醒他慢点吃，有助于消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已经给他添麻烦了，就不要再惹人烦了。
18：30到了。雨没有停，客厅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
这是成玫第一次在宫城家呆到这么晚，成玫想这应该是宫城订的定时音乐。
“这是......第二圆舞曲！”音乐听着熟悉至极，成玫不觉惊叫出声，“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
“你喜欢？”宫城笑了笑。
“嗯嗯！超喜欢！”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经历，当别人有意无意提起自己所喜欢的事物，你会情不自禁地和他说好多好多与此有关。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感受到的全部和别人分享出去，让更多人去了解去喜爱。
“每次我听到这首歌，都会想到喧闹的集市，提着菜篮子的人穿着睡衣踩着人字拖，邋里邋遢的，他走过猪肉摊、鱼虾蟹、蔬菜摊；商家大声吆喝，有人缺斤短两蒙混过关，有人亲切问候，有人热情过了头，也有人争执得面红耳赤……我第一次听这个场景就浮现眼前了，但很奇怪的，我有一次参加婚礼，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好放这首曲子，看着服务员端着盘子走来走去，亲朋好友相互捧杯、劝酒、给红包，新郎新娘一桌一桌地敬酒，也很合适！”
宫城很安静地听她噼里啪啦地倒出一大兜，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她的激动感染了他，他接着她的话讲下去。
“这首歌很百搭，在葬礼上也合适的。有人撕心裂肺、连呼吸都困难，有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心里不定怎么笑，更多人凑热闹一样的洒几滴泪，内心无波无澜。”
“这首曲子，演尽人生百相、人间丑态，所那些或美好或黑暗的都包含着。很有趣，我也很喜欢，每天都听。”
宫城说得是葬礼，当时只当他是无意，内心的小鹿因为和他有着同样的欢喜而幸福得冒泡。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意有所指。
他们之间，从来他是主导者。
人一旦激动便会忘了距离，和喜欢的人不经意间喜欢同样的一首曲子，她叽叽喳喳，他给予回应，那一刻的她满心满眼都被一个可笑的想法充斥着——他们喜欢同一首曲子欸，他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或许是那天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太过于足了，成玫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支配着——她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走过去，抱抱他，就像她常梦到的景一样。
可是门铃将她打回现实，宫城放下手中的碗筷，走过去开门。
成玫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向门口。来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胡子留得很长，脖颈处一道明显的刀疤，眼神很凶。
宫城领着他进了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常年上锁。
“成医生，还麻烦你稍等一下。”宫城回头看她。
“不急的。”
成玫坐回原点，一瞬间失去所有勇气，她自导自演，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依旧演奏，单曲循环。
她突然明白，这曲子切中氛围，自己是一个闹剧。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男人走了。成玫发现他来时带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走的时候黑色的背包不见了。
“成医生，我送你回家？”
“谢谢宫先生。”
当时成玫以为这就是结点。
“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那时候的他还站在光明处，暖色灯光倾泻而下，给他周身都加了一层特效，她记得他那时候眉眼微微上挑，语气却温柔，他说：“你不是一个能藏事的人，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别人在外面就能窥见你的内心。”
成玫喉咙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记起赵主任和她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什么是不该问的呢？
那间带锁的房间，绝对是。
“没有吗？刚刚老郭来的时候，你突然站起来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你……不是当作没看见嘛！”话语脱口而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藏着一丝撒娇埋怨的意味。
宫城没有料想她会这样回答，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忽略——”
成玫却打断他，她知道她的生气在宫城来看有些莫名其妙了：“我没什么好问的，还麻烦宫先生送我回家。太晚了，我爸妈就担心了。”
她记得，当时宫城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那时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她忘记自己从哪里读来一句话，从本质上，人和飞蛾并无区别，飞蛾扑火，而人始终向往着光。那时候的成玫还很年轻，她向往着光，像飞蛾向往着火，一点也不怕被灼伤。
“宫城。”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两个字，早就在嘴边逡巡多次，可她始终没有说出的勇气。
“嗯，成玫。”那亦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样的回应，给予她无限勇气。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依旧继续，他给予她靠近的机会，她怎么舍得丢弃呢？
“你的手、你的疤、你的病从哪里来？”
他依旧站在光明处，那么看着她，眼神沉静。
长久的沉默，让她后悔自己问得太深。
那一刻，成玫很怕，怕他不会回答，更怕自己问到了他的禁忌。
她不知道当时的宫城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卸下房间的那把锁。
那个房间，所有一切，一览无余。她所要的答案，他亲手奉上。
这是他的回答。
他向她打开门。
给予她足够的勇气，也给予她莫大的信任。
她记得，在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结束在晚九点，那一刻，她无比确定——宫城，是她的无可替代。
人如其名，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类型，搞工程设计的，今年刚刚博士毕业，已经进入国企工作，底薪百万。男孩子的眼神毫不避讳，一双眼睛盯着成玫后面的女孩，虎牙迫不及待跑了出来。
小桃也抬头，脸蛋红红的，笑嘻嘻地直乐。
恋爱中的男女啊，都是傻子。
成玫脱了鞋，自顾自地走进付老太太的小屋，把这对情侣抛在身后。付老太太已经是八十高寿了，近几年她胃口不太好，时常胃疼打嗝，去医院检查，轻度胃炎，家人重视便给付老太太找了专业营养师制定饮食来给付老太太调理。
老人平易近人，也乐得子女为自己操劳。经过成玫2个月的调理，付老太太的胃口还算可以，胃疼症状也有所减轻。
成玫敲了敲门，就直接进了老太太的房间。房里开着暖气，电视机放着音乐节目，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手里一刻不停地打着毛线正在织毛衣呢，成玫看了看，黑色，该是件男士毛衣，多半是给凌向阳的。
“小成，你来啦！”老太太听见动静抬了头，手中的动作未停。
“老太太，最近感觉怎么样？”
“不错、不错滴。”见成玫走近，付老太太停了手中的动作，把眼睛从鼻梁上取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就最近，那个粥吃腻啦！小成你给我换一个？”
“好。”成玫微笑。看来最近老太太胃口很是不错。
“奶奶，该吃药啦！”房门响起敲门声，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是凌向阳，后面跟着小桃。
“奶奶，今天心情可好伐？”小桃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小心护着把它交到付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接过，频频点头，“好着呢！好着呢！”
“每周五成医生都来一次，你这小丫头就来，你小丫头来，这猢狲就来！”付老太太绕着皱纹的手指从成玫指向小桃又指向凌向阳，一脸揶揄。
小桃不好意思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凌向阳倒是淡定，把该吃的药倒出来放到老太太手里，之后就看着小桃笑，并不掩饰。
阳关从窗户里透进来，为了透气，纱窗开了半角，染了冬阳温度的风追进来，暖黄色的纱织窗帘就轻轻地飘，阳光也半明半暗地到处流窜。
付老太太吃完饭又拿起毛线织起毛衣来，凌向阳回房间拿了电脑来赶工程设计图，成玫和往常一样趴在付老太太的那个已是百岁高龄的梳妆台上给付老太太写着下周的食谱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小桃站在她旁边时不时给些意见或者提出一些问题。
这个午后，和往常是一样的。
恬静、悠闲、温暖，它和一切美好相关。
如果，如果没有那首歌的话。
电视里的音乐频道没有换，不知何时，熟悉的旋律响起。
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
成玫手中的笔停止奔波，长久地滞留，黑色的墨水顺着笔尖流淌，白色的纸张很快洇开一团黑墨。
“师姐？师姐？师姐？”小桃感到奇怪，“怎么停下来？”
“嗯？什么？”成玫抬头，双目无神。
小桃看见了，看见成玫眼眶里翻涌的泪水，亮晶晶，以及那些盖不住的忧伤。
这样的师姐，这样的师姐，仿佛藏着无限的故事。
那一刻，她不忍去叫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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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中旬
那天回家后，成玫很后悔自己说出的话。他俩就不熟啊，单纯的聘用关系罢了，她的职责不过定制食谱以及生活作息罢了，至于他干不干是他的事情，她真的强迫不来。
更深层次的，她在害怕，害怕他觉得自己烦，转头换一个营养师，那她怎么办？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但宫城似乎没有把那个问题当回事。为了避免成玫等待做饭间隙的无聊，他还特意在客厅摆了一个书架，里面专业书籍、文学类作品，应有尽有，成玫不知道他是怎么摸清她的欣赏品味的，但也没有问。
他依旧温文尔雅，恰到好处的关心礼貌；她也用尊重淡然回应他的礼貌，偶尔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引他眉眼稍作舒展。成玫想，这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雨的话。
说来奇妙，他们之间，雨滴始终充当着推手的角色。或细密的或迷蒙的或倾盆的雨……她该感谢那场雨的，可每当黑夜来临，悲伤将她侵扰，她又开始抱怨那场雨。
那年的南城，老天似乎迷上了川剧变脸，来时晴空万里，去时又是大雨滂沱。很不幸，那时的成玫并没有养成看天气预报的好习惯。她是个忘性大的人，连续两个星期的万里晴天都没有让她想起将那两把伞还给宫城，宫城也把这件小事抛掷脑后。
当第三场雨猝不及防地来临，成玫看着门外密密麻麻的雨丝针脚呆立片刻，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宫先生。我又没有带伞，你能再借我把伞吗？放心，我明天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会记得带伞的！”
宫城刚刚咽下一口红豆红枣粥，微微抬眼看了眼门外，雨声淅沥，却也十分无奈：“成医生，我只有两把伞。”
我只有两把伞，都借给你了。
现在没有伞了。
成玫站在门口，不说话了。
“成医生，你先进来吧，门口怪冷的。”宫城开口，“等我吃完，我开车送你。”
“又麻烦宫先生了！是我的问题，总是不带伞，还忘记还你伞......”她越说越不好意思，作为他的营养师，让病人为自己操心，她简直无地自容。
宫城没有接她的下文，因为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得迅速，对方说的也简短，宫城全程听着，只最后说了两句话——我试试。你过来就行。
“抱歉，成医生。”宫城组织了一会语言，说：“事出紧急，我约了人等会在家里见面。八点大概能结束，在雨没有停之前，可能需要你在我家呆一会。”
“没事没事！”
对话终止于此，成玫猜他和别人应该约得挺早的，因为很明显他这次吃饭吃得很着急，成玫想提醒他慢点吃，有助于消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已经给他添麻烦了，就不要再惹人烦了。
18：30到了。雨没有停，客厅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
这是成玫第一次在宫城家呆到这么晚，成玫想这应该是宫城订的定时音乐。
“这是......第二圆舞曲！”音乐听着熟悉至极，成玫不觉惊叫出声，“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
“你喜欢？”宫城笑了笑。
“嗯嗯！超喜欢！”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经历，当别人有意无意提起自己所喜欢的事物，你会情不自禁地和他说好多好多与此有关。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感受到的全部和别人分享出去，让更多人去了解去喜爱。
“每次我听到这首歌，都会想到喧闹的集市，提着菜篮子的人穿着睡衣踩着人字拖，邋里邋遢的，他走过猪肉摊、鱼虾蟹、蔬菜摊；商家大声吆喝，有人缺斤短两蒙混过关，有人亲切问候，有人热情过了头，也有人争执得面红耳赤……我第一次听这个场景就浮现眼前了，但很奇怪的，我有一次参加婚礼，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好放这首曲子，看着服务员端着盘子走来走去，亲朋好友相互捧杯、劝酒、给红包，新郎新娘一桌一桌地敬酒，也很合适！”
宫城很安静地听她噼里啪啦地倒出一大兜，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她的激动感染了他，他接着她的话讲下去。
“这首歌很百搭，在葬礼上也合适的。有人撕心裂肺、连呼吸都困难，有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心里不定怎么笑，更多人凑热闹一样的洒几滴泪，内心无波无澜。”
“这首曲子，演尽人生百相、人间丑态，所那些或美好或黑暗的都包含着。很有趣，我也很喜欢，每天都听。”
宫城说得是葬礼，当时只当他是无意，内心的小鹿因为和他有着同样的欢喜而幸福得冒泡。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意有所指。
他们之间，从来他是主导者。
人一旦激动便会忘了距离，和喜欢的人不经意间喜欢同样的一首曲子，她叽叽喳喳，他给予回应，那一刻的她满心满眼都被一个可笑的想法充斥着——他们喜欢同一首曲子欸，他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或许是那天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太过于足了，成玫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支配着——她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走过去，抱抱他，就像她常梦到的景一样。
可是门铃将她打回现实，宫城放下手中的碗筷，走过去开门。
成玫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向门口。来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胡子留得很长，脖颈处一道明显的刀疤，眼神很凶。
宫城领着他进了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常年上锁。
“成医生，还麻烦你稍等一下。”宫城回头看她。
“不急的。”
成玫坐回原点，一瞬间失去所有勇气，她自导自演，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依旧演奏，单曲循环。
她突然明白，这曲子切中氛围，自己是一个闹剧。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男人走了。成玫发现他来时带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走的时候黑色的背包不见了。
“成医生，我送你回家？”
“谢谢宫先生。”
当时成玫以为这就是结点。
“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那时候的他还站在光明处，暖色灯光倾泻而下，给他周身都加了一层特效，她记得他那时候眉眼微微上挑，语气却温柔，他说：“你不是一个能藏事的人，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别人在外面就能窥见你的内心。”
成玫喉咙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记起赵主任和她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什么是不该问的呢？
那间带锁的房间，绝对是。
“没有吗？刚刚老郭来的时候，你突然站起来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你……不是当作没看见嘛！”话语脱口而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藏着一丝撒娇埋怨的意味。
宫城没有料想她会这样回答，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忽略——”
成玫却打断他，她知道她的生气在宫城来看有些莫名其妙了：“我没什么好问的，还麻烦宫先生送我回家。太晚了，我爸妈就担心了。”
她记得，当时宫城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那时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她忘记自己从哪里读来一句话，从本质上，人和飞蛾并无区别，飞蛾扑火，而人始终向往着光。那时候的成玫还很年轻，她向往着光，像飞蛾向往着火，一点也不怕被灼伤。
“宫城。”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两个字，早就在嘴边逡巡多次，可她始终没有说出的勇气。
“嗯，成玫。”那亦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样的回应，给予她无限勇气。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依旧继续，他给予她靠近的机会，她怎么舍得丢弃呢？
“你的手、你的疤、你的病从哪里来？”
他依旧站在光明处，那么看着她，眼神沉静。
长久的沉默，让她后悔自己问得太深。
那一刻，成玫很怕，怕他不会回答，更怕自己问到了他的禁忌。
她不知道当时的宫城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卸下房间的那把锁。
那个房间，所有一切，一览无余。她所要的答案，他亲手奉上。
这是他的回答。
他向她打开门。
给予她足够的勇气，也给予她莫大的信任。
她记得，在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结束在晚九点，那一刻，她无比确定——宫城，是她的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