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好几天了,真讨厌 !”

    “放心吧,很快就停了。”

    “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雨下久了,总会停的,太阳总不会不出来。”成玫把手撑在出租车的窗沿上,下巴搁在手背上,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她很喜欢额头抵在玻璃上的的感觉,冰冰凉凉的,很能让人冷静下来。

    “这么有哲理的话!师姐,你是个哲学家呀!”

    “……”成玫回头看了小桃一眼,小丫头眼睛亮亮的,盛满了马上要见到心上人的喜悦。

    “这不是我说的。别人告诉我的,我套用过来罢了。”

    “谁呀?”小桃好奇追问。

    成玫又把头转过去。正巧碰到红灯,出租车司机稳稳地停在停车线的内侧。街上有个老人,草帽破棉袄,踩着一双脏兮兮的廉价运动鞋,双脚稳稳地停在三轮车的踏板上,他的身后,拖着满满一车的废品回收。风雨不透的小轿车、风雨飘摇的三轮车。

    他也在等红灯。

    成玫记得,这红灯挺长的,足足三分钟呢。老人也该带把伞呐。

    正想着,远处走来一个男人,高高瘦瘦,黑衣黑裤黑雨伞,一双黑色运动鞋在雨中步履匆忙。很快,在这个路口,他停了下来。雨滴被雨伞改变了轨迹,老人感觉到了,微微回头。

    男人动了动嘴唇。成玫猜他在说——大爷,这伞给你。

    老人的手该是布满沧桑的,握着伞柄往外推。男人笑了一下,他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根绳子出来,绕着伞柄狠狠缠上几圈,把伞直接系在三轮车的车架边上,末了他还用力推了一推,确定伞不会被吹倒,才快跑着混入人群中,很快被湮没了。

    “谢谢啊!小伙子!”

    老人的感谢说得很大声,隔着车窗,成玫也听得很清楚。

    这时间,绿灯正好亮起,出租车起步,大爷也用力蹬起了三轮,那把黑伞就在雨里微微晃着,□□着。

    “大爷,雨下久了,总会停的,太阳总不会不出来。”成玫看着那柄伞,轻轻出声。

    “什么?”小桃没听清,问道。

    “好困呐,我要睡觉啦。”成玫把脸埋进手肘里,小桃没有看到她眼角的泪。

    ——雨下久了,总会停的,太阳总不会不出来。

    这句话,是他说的。

    可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他下一个定义。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我的谁。

    他没有给她定义的机会。

    -

    2016年12月上旬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成玫接受宫城的聘请,正式成为他的私人营养师。赵主任似乎很重视这件事情,得知这件事得第一时间,他就把成玫叫了过去。什么认真负责,什么仔细小心,成玫听得一头雾水,这难道不是身为临床营养师她该做的吗?

    “你呀,你现在就把精力都放在宫先生那块就行,好好调理他的身体听到没有!”

    “明白。”

    “这期间,其他事你就不用干了。”

    “?”

    “你只需要负责宫先生一个人就可以了!医院工资照给你的!”

    “!”惊喜自然是有,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主任,这——”

    “还有一点,不该问的不要问。”

    成玫闭嘴了。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宫城是什么人呢?他的清冷气质,他的灵敏反应,还有他左手那条长长的狰狞的疤。

    宫城不是普通人,这个事实一旦认定,便能看见自己这几天的想法有多可笑。

    她是一个多平凡透明的人啊。

    异想天开。

    第一次的饮食单定制见面十分顺利。虽然那天依旧下着雨,但这次成玫很容易找到了宫城的住所,他也很快给她开门,依旧一身纯黑色的居家服,这次他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棉质拖鞋。

    他对她笑一下,弯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淡蓝色的女士拖鞋轻轻放在她脚下。

    “谢谢。”

    “不用。”

    这是成玫第一次进他家里,和她想的差不离,干净整洁也空旷。

    餐桌上放着两杯水,都还冒着热气。

    “你先喝点水,这天挺冷的,先暖暖身子。”

    “好。”成玫接过他递过来水杯,双手握紧,就当暖水袋了。她把嘴唇凑到杯口,慢慢地抬起玻璃水杯,一点水在杯口晃荡好久,每次都快要碰到她的嘴唇又掉下去。

    “水不是很烫的。可以放心喝。”宫城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成玫抬头又看到他的笑容,淡淡的却很真。

    这次她把水杯抬得很高了,温水入肚,说不出的舒暖。

    成玫注意到黑色的大理石餐桌上,铺着一叠白纸以及两只黑色钢笔,都备齐了呀,亏她还自己带了纸笔来。

    “那我们现在来开始定制食谱?”

    宫城拉了椅子在她左侧坐下,微微点头。

    “其实来之前,我已经基本了解到宫先生您的状况了,上个月刚刚做了切胃手术,是要好好调理的,这是我事先写的一些食谱,您看看?”

    宫城接过那叠纸,一页一页的翻,女孩子的字迹很清秀,看着就给人一种舒爽的感觉。

    一时间,室内只有宫城翻动纸张的声音,成玫双手抱着玻璃水杯,继续喝水,可水一下子就喝完了。这下她又有点后悔了,水喝多了就要上厕所的。不该喝这么多水呀。

    “喵呜~”

    柔软的小嗲音打破了这一方宁静,成玫循声望去,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尾巴蓬松着,挂在后面优雅地摇。

    “宫先生,你养猫啊。”

    宫城从食谱里抬头,看着那白色的一团无奈开口:“它赖在我门口不走。”

    他一说话,小奶猫就跳过来往他身上扑,宫城接住它,左手指骨弯曲轻轻地在猫背上顺,大概被顺毛顺得开心,小奶猫冒出愉悦的呼噜声。

    “它叫什么名字呀?”

    宫城揉猫的手一顿,眼神涣散了一会又很快回神:“黑垒。黑色的堡垒。”

    “黑垒?可它是个白色的小奶猫啊。”

    “反差萌吧。”宫城说完就把猫给放了下去,黑垒赖着不走,小爪子巴拉着他的腿喵呜喵呜地叫。这次宫城没理它,右手重新拿起她写的食谱,探身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菜单上圈画几笔。

    “南瓜不行,我对南瓜过敏。”

    “啊,这……我的失误。抱歉。”

    “我没告诉你,你也不知道。不用道歉。”

    “我应该问清楚的。是我的失职,宫先生。”

    宫城撑着头看着她没说话,末了补上一句:“好吧,你的错。”成玫一瞬间红了脸,应该是她的错觉,她从这句玩笑话里面竟然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错觉错觉,错觉而已。

    成玫拿过桌子上的另一支笔,思考着怎么修改这食谱,下笔的那一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宫先生,你是左撇子啊?”

    现在那团白色小崽子又在他怀里了,宫城点点头。

    “听说左撇子的人聪明呢。”

    宫城弯弯嘴唇,不置可否。

    钢笔握在手里冰冷冷的,但质感顺滑。墨黑色的线条落在米白色的纸张上,沙沙有声,令人心静也专注。

    “宫先生,新的食谱,你……”成玫再度抬头,客厅已经没有了宫城的身影,黑垒团在他刚刚坐的椅子里,细细地舔着自己的白爪子。

    成玫疑惑,他刚刚还在的,去哪了?她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寂静中,一切声音都会被放大。

    咳嗽声以及抽水声,来自卧房。可她是个客人,是个不熟的半陌生人,无权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她只能等待。

    20分钟后,房门才被打开,成玫手里握着纸张,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眼睛看向他,涌着自己未觉的担忧。

    似乎是她的反应太过强烈,宫城黑色地瞳仁里闪过一抹惊讶:“成医生?”

    “我……我……”成玫坐下,把纸张抚平,手不自觉地摩梭,“新食谱写完了,宫先生你看看吧。”

    她刚刚其实是想过冲进去的。刚刚做完那么大手术的人,在卧房无声无息20分钟,还伴着咳嗽和若有若无的呕吐声。刚刚的匆忙一瞥,他的脸色似乎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

    宫城悄悄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精神一些,他轻轻戳了一下在他走后鸠占鹊巢的黑垒,黑垒懒懒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跃跳下椅子,摆着优雅的步子朝自己的小窝走过去了。

    宫城坐定,这次他没有什么精力了,随意扫了眼食谱,匆匆给予认可。

    “宫先生,你要去休息一下吗?”

    到了近处,她更加确定——他很苍白,嘴唇泛白,几乎没有血色,额发紧贴着额头,似乎刚刚出过一波冷汗。

    宫城没有逞强,微微点头:“抱歉,成医生。我确实需要休息。”

    “不知道赵主任有没有和你说过,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我可能需要你全权负责我的饮食,除了定制食谱,还包括食物的制作。”

    “我知道的。”

    “食材我昨天买了一点屯在冰箱里,今天是第一天,还麻烦你看着适当做一些吧,以后我会按着食谱来准备食材的。”

    “嗯,我知道的。宫先生,您先去休息吧,差不多好了,我叫你。”

    “谢谢了。”

    “应该的。”

    宫城没再说话,成玫发现他额头上的冷汗愈加多了,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富,成玫看着做了几样合适的,11点半正式大功告成。算起来,宫城也差不多只睡了1小时多一点罢了,成玫有一点不忍心叫醒他。

    可养胃,吃的食谱是一方面,按时吃饭更是重要。

    成玫把菜和小粥都摆好在餐桌上,然后去敲卧室的门。出乎意料,宫城开门很快,眼睛里泛着清醒的光彩。

    “宫先生,您没睡吗?”

    宫城反应了几秒,摇了摇头:“睡了,刚醒。”

    成玫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把很小很小的镊子,做工特殊,成玫喉咙动了动,可宫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是饭做好了吗?我去洗把脸,马上来。”

    门被关上了。成玫注意到宫城刚刚开门只开了一条很细的缝隙,他人就堵在那条缝隙里,外面的人一点也望不见内室的情况。

    宫城就着配菜,一勺一勺地吃着她给他熬的粥,他只吃了半碗就搁下了勺子。成玫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很多了,他现在的食量比不过一个3岁的小孩,这半碗的粥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成医生,你做的很好吃。”他漆黑的眼睛看进她心里,很真挚。

    她的心脏就那样漏了半拍,她低下头掩去自己眼中不能让人得知的得意与满足感,对他的赞许回应一句“谬赞”。

    宫城却突然笑了一声,成玫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这时候盛满了善意的揶揄色彩:“成医生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客气呀!毕竟不出意外,你得照料我半年的饮食,咱们不能一直这样说话,挺累人的。”

    成玫也笑,她喝了一口自己的那份粥菜,说:“我做的确实很好吃!”

    宫城笑得眼睛也弯了弧度,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完全笑开,笑容使他整个人都明媚起来,整个人年轻了很多。

    17点30分,成玫做完宫城的晚饭,就打算离开。

    宫城下午又经历了一次胃疼,这次他疼得完全直不起腰,成玫灌了一个热水袋给他捂在胃部,他疼了整整3个小时才有模糊的睡意,迷迷糊糊眯了2个小时不到,就又被成玫叫起来吃晚餐。

    睡了一觉,胃部舒服了一些,他整个人也清明了一些,但还是使不上力气,他没办法开车送成玫回家,出于安全考虑,他要求成玫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乘公交车回家,到家后再给他发一条安全短信。

    成玫同意了,她站在玄关回头看坐在餐桌边上的男人,他整个人被揉在暖色的灯光下面,因为疼痛,背微微有些下弯,黑色的额发整个下午都粘在他的额头上,成玫的内心突然被一种名为心疼的情愫笼罩,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疼痛呢?

    成玫轻轻吸了吸鼻子:“宫先生,我先走了。你要趁热吃。”

    “你放心。”宫城点头。

    成玫在玄关穿鞋,宫城尝了一口小粥,又放下,慢慢走到电视柜,打开第一个抽屉。

    “成医生,你等一下。”宫城向玄关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因为成玫在看到他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经重新换上拖鞋往回走了。

    现在的他多走一步路她都不舍得。

    “这个给你。”他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把钥匙,泛着冷冷的金属白。

    “?”成玫疑惑。

    “以后我的一日三餐都由你负责。早上我可能不会那么早起来,还麻烦你自己开门。”

    “钥匙可以这么随便给人的吗?”

    宫城弯弯嘴唇,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没事,我家除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

    成玫笑了,顺着说下去:“好,那我收下啦。放心,我不会偷东西的。”除了你。

    钥匙被成玫握在手心里,成玫发现他的左掌心有着一条淡红色的疤痕,不长也不短,钥匙刚刚好盖住它的存在。手背的疤、掌心的疤,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所留下的一样。刀吗?

    成玫心里一跳,握着钥匙的手指不自主地收紧。

    “你不用怕。”宫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这一次,他没有着急收回自己的手,这句话他说的格外认真,“至少我不会是坏人。”

    成玫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冷静下来,心里涌起一股道不明的温暖感觉。

    “我没有怕。”

    “那就好。”

    成玫推开大门,淅淅沥沥的雨声扑进耳朵里。

    啊,她又没有带伞。

    “这几天怎么总这样,半路下起雨!总是阴天,太阳也不出来。”成玫抱怨,她把责任推给太阳,似乎这样自己没有带伞这件事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雨下久了,总会停的,太阳总不会不出来。”宫城把伞递给她时,是这样说的。

    那一刻,成玫反应得比谁都快。她不是没有看到,他藏在卫衣口袋里的止疼片,她也没法忽略,明明手里攥着工具镊子,却骗她说休息睡觉。

    “那,宫先生,你想要太阳出来吗?”

    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宫城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没有说话。

    如果你真的想让太阳出来,想让身体好的话,不该过着这样作息的时间,更不该一直靠止疼药强熬精神去完成工作。那一刻成玫想说很多话,但她终究还是全部咽了回去。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她沉默地下楼,然后撑开伞走入雨幕中,雨点砸在伞面上,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她记得,一直到她走入电梯,宫城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呀,

    他终究有更宏伟的蓝图,他是应该有更伟大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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