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遥坐在一张小轿撵上,被抬到了仰月亭。

    夜色如水,周边自山谷深处泛起阵阵清凉的风,伴随草木气息扑面抚来,好不心旷神怡。

    有一个俊逸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独立于亭中。月光洒在亭中的石板地上,添了一层银霜,也让他如瀑的白发看起来好似泛起珠光的绸缎。一动未动,远远望上去,像极了一尊玉雕砌在冰面上。

    岑遥突然想起她和云镜的初识,也是发生在这样一个月华满地的夜里。只是当时的月光与现在的温柔清淡相比,更像是为他二人送葬的挽联。

    当时她身负重伤,几乎全凭吊着的一口气逃出坚兵重围。右手因为握剑太久而止不住地发抖,剑鞘磨破了虎口,被鲜血染红。她不敢回头不敢停驻,脑海里只告诉自己一个劲儿往前跑,体力几乎透支了。

    天刚刚降下暮色,地处小镇边远地区的寥寥几户人家已掌起了灯。她跌跌撞撞借着夜色逃入城郊的一片竹林中。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刚刚不停息追逐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声也渐渐消失了。

    看起来,他们没有追上来。

    她暂时松了口气,跌坐下来。血浸透了她的腰封,只是在深色的潜行服上看不明显,惟有厚重的腥气在腰封被解下的瞬间透出来。

    岑遥扯下干净的衣角,给自己快速简易包扎了一下,忍不住地出神。双手满是血污,她毫不在意地抹抹脸,思绪还未从刚刚的九死一生中逃离。带伤的人在未知的一片丛林里停留一夜显然是很危险的,她用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打算找个落脚地。

    走着走着,暗色的草丛中仿佛有一片诡异的亮色,不时微微翕动。她举着剑小心靠近,拨开草一看,发现其间躺着一位昏迷的白发男子。

    岑遥不由屏住了呼吸——世上居然会有天生白发的人。此人明显年龄不大,还很年轻,与她相差不了几岁,所以应该是生来便是白头发。

    如果是以前,她遇到这样一个浑身带伤、满头白发的人躺在这里,她或许会感叹自己撞了大运遇到了什么渡劫失败的仙人精怪。

    但此刻,她刚刚差点不回头地大步迈进鬼门关,惊心动魄死里逃生一次,世间什么便都看淡了。人间百态,千奇百怪,她有什么评判的立场呢。

    他比她伤得还要重得多,脸上、身上,到处是深可见底的伤痕,有的仍在汩汩冒出鲜血。浅灰色的衣袍几乎已看不出颜色,银白的长发也脏兮兮结成一团,额头上挂满大颗大颗的冷汗,整个人透着灰扑扑的狼狈。

    岑遥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

    会有人主动把自己糟蹋成这幅伤痕累累的样子吗,或者会有旁的人可怜自己这副模样吗。每个小人物身处乱世都身不由己,为了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的权力斗争,连自己为什么而死都没资格知道。为谁而死?总之不可能是为自己。

    然后就是顺理成章地将他也带上了。一个伤重的人本就艰难,更别提再加一个昏迷的男人。岑遥也不记得她到底是怎么硬撑着走下来的那段路,只记得月光分外明亮,打在两个人身上,说不出的惨白冰凉。快死的人才配得上这纯白。

    一件轻薄的披衣包裹住了她,温柔地拢起她。回过神,云镜温柔的笑近在咫尺。

    “在想什么?”声音比月色更动人。

    岑遥看不透这比湖水还深的眸子。她记得当时的这双眼不是这样的,没这么温柔,更没这么难测深度。

    当时青年从昏迷的情况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早晨了。

    天无绝人之路,岑遥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一间小小的破庙出现在竹林的尽头。两个快要支撑不住的人也终于能有一个遮蔽危险的落脚地了。

    青年睁开眼时,岑遥正在给他腹部的伤口换药。一只手突然钳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撞上了一双比冰还冷漠的眼眸。他跟别人不一样,他长着白色的头发和淡蓝色的眼睛,这是岑遥的第一反应。

    她同样没看错,冰一样的眼睛里满是防备和厌恶。她不防被这眼神扎了一下。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逃命,躲别人的追杀,路上发现了你,就顺手帮你包扎了一下。”

    那人闻言神色松了松,放开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倒是好心,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管别人的死活。”他的视线停在了她同样包着布条明显有伤的腰部,声音半哑着,带着浓浓的嘲讽。

    岑遥没去理会他话语里莫名其妙的敌意和防备,将一碗清水递与他,转身去拾地上散落的柴火。

    她没看到青年端着那碗水,盯着她忙碌的背影看了很久。

    后来的几天二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岑遥只是每天离开破庙去寻找新的能治伤的草药和果腹的吃食,青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次交谈发生在某天夜里换药的时候。岑遥像往常一样刚要解开青年的包扎,青年却制止了她。 “…我自己可以。”

    岑遥没再坚持,只说了句“伤势刚刚稳定下来尽量不要有大动作。”

    “你还未告诉我,为何要救我。”

    因为我觉得我们都是命不由己的可怜人,话涌到嘴边,没说出口。

    “因为,我看见你伤势太重了。再加上这荒山野岭危险重重,不救你你可能会死。”

    “我这种人,死了又何妨?死了不是更好吗?”

    青年和她对视,眸光中映着跳动的火焰灼灼闪动,在问她似乎也在问自己。

    “我这种怪胎,长着白头发蓝眼睛,普通人看一眼都觉得我是妖怪,或是骂我或是跑开。躲都来不及,你怎么会救我?”

    岑遥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本来很能言善辩,但是看着青年微微颤抖的脸和腮边的泪,她没法反驳青年口中描述的「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你…长得很好看。”这是实话,即使伤痕覆面衣衫褴褛,岑遥也能看出他长着一张相当不错的脸,雪发蓝眼的特质更赋予了他独特的气质,遗世独立。

    青年怔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刚刚咄咄逼人的气焰霎时少了一半。

    “而且生命,是无谓什么高低贵贱的。是贵是贱,人只活一次。活着还能再做打算,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得很郑重,是说与他们两人听的。

    他们都没再说话了,不约而同看着面前的火焰——野兔肉差点烤焦了。

    香喷喷的烤兔肉给一直冷清的破庙增添了不少烟火气,也冲散了些许二人间的不愉和尴尬。

    青年已然是饿了,吃得大口大口,腮帮子鼓鼓的竟看着有些可爱。

    岑遥也很久没沾荤腥了。前几日她伤还有些严重,只能采些野果根茎来吃,两个带伤的人生生清减了好些。天知道今天她抓住这只大肥兔子的时候有多开心。

    许是兔肉太美味,又或者是青年渐渐放下了防备。她忍不住问青年为什么伤成这样。

    青年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被别人讨厌,他们看不得我活着。”声音很小声,像是怕自己会惹人讨厌,再次遭遇这样恶劣的对待。

    岑遥闻言也沉默了。青年被火光映照着的脸庞看上去那么易碎,让她很难只说出一些轻飘飘的安慰。

    “那你呢?你也是被人讨厌了吗?”和刚开始相比,青年此时的语调已经柔和很多了,周身气场也逐渐柔软了起来。但这简单一句却把她问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也很想知道她是不是被讨厌了。

    岑遥没有父母亲人,也同时可以说成是她没有背景。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她怎样拼命把一柄剑练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她也只是凌霄门的一名最普通的弟子。她已经习惯了生命中从各种细节里透出的不公:学功法不能学益处多长进大功效高的,因为这些是高级弟子才能练习的;每次出任务也只能捡那些得意弟子挑剩下的,既繁琐又枯燥。

    当然了,这次她还是头一回领到如此艰险的任务,几乎让她丢了命。

    此时正是每年一度的江湖比武大会举行的时候,各门派早早就对挑选好的弟子进行培训加练,以便于适时与其他门派对战的时候将对方一举击破获胜。

    岑遥从来没有真正踏上过江湖大会的比武台,并不是说她的武功有多拿不出手——相反实际上她实力很强,而是她的身份实在是太普通了。门派里更多的是锦衣玉食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代表门派出战前将名号大声一报,响当当,既好听又有面子。

    而这次的任务她也没有摸到她心心念念的比武台的边。她的任务是在这次的比武大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刺杀青鸾居的一个机要人物。

    青鸾居是江湖中仅次于她所在的凌霄门的第二大门派,以机关傀儡要术见长。更奇的事,此地消息极灵通,眼线遍布中原,甚至和西域边陲也似有联通,可以探尽天下各种精密情报。

    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又激动又不安。激动是感慨自己终于可以被重视了,在门派这么多年,这样大的任务只分给她一人还是头一回;而不安的便是自己作为一个剑士,轻功不出挑,用毒更是一窍不通,怎么会让她刺杀这么重要的大人物。

    这次的任务也是可以预见的艰难。青鸾居的核心人物从来不会常驻门派里——他们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从来都是以四海为家,便于刺探到更多消息。

    这样一个核心人物,肯定更是行迹难寻,光是找到他便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思来想去,岑遥还是决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比平时训练地更加刻苦。

    她的师兄师姐也都很为她欢喜。他们都知道岑遥心志不凡且实力出色,一直以来小师妹在师门中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偏偏碍于身世,没法实现心中抱负,他们也只能在心里陪她干着急。如今机会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她的思想和信仰会在几个月后发生剧变,也没料到她此时此刻加急赶练的轻功檐上术,会变成她出任务时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的法宝。

    毕竟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天上怎么会无缘无故下红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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