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公府已经入夜,杏儿急急忙忙推她去换衣梳妆。

    她失踪的消息并没有大范围传开,秦氏派了人在京城四处搜寻,理由是府中丢失了贵重物品。

    正巧傍晚时,宋国公府的老夫人差人来传话,想见见她,被秦氏一直拖到如今。

    见着江嫣嫣全须全尾的回来,秦氏总算松了口气。

    秦氏嫁来做续弦时,靖国公已经是国公之尊,单独分了府邸,没在宋国公府的老夫人跟前立过规矩。但老夫人脾性大是出了名的。长姐出嫁时,宋卓仍是国公庶子,彼时老夫人不满长姐家世,处处为难,十分严厉,惹得长姐几次三番向她哭诉。

    老夫人虽然不喜长姐,但靖国公是老夫人放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因此平日里待嘉琼还算亲厚。

    如今江嫣嫣回来,老夫人必然会疏远嘉琼。

    不过江嫣嫣样貌和长姐甚是相似,又用着她昔日的首饰,老夫人不会多喜欢的。

    秦氏不著痕迹的往身边看了一眼,按她的吩咐,今日宋嘉琼装扮素淡,举止小心,老夫人到底疼她这么些年,不会忍心看着她生活难过,剩下的,就看宋嘉琼争不争气了。

    到了宋国公府,一众人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

    趁着秦氏跟老夫人回话的空档,江嫣嫣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只见老夫人鬓发皆白,脊背微驼,唯有一双眼精明锐利。

    不过面上也没多大喜色就是了。

    江嫣嫣内心郁闷,早该知道的,那个预知梦里,秦氏那般对她,也没见这所谓的老夫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前往偏厅用膳时,江嫣嫣被秦氏推至老夫人跟前搀扶,偏巧宋嘉琼快了一步,伸出手去。

    老夫人脚步一顿,众人皆停住。

    江嫣嫣不欲与她争夺,正打算后退一步让开,不想老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手杖,冷冷看着宋嘉琼:“年龄也不小了,该知道些规矩。”

    江嫣嫣愣神的瞬间,老夫人由另一侧的女孩搀着出去了,秦氏推着她跟上,依然还在老夫人身侧。

    宋嘉琼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嘴唇发白。

    江嫣嫣有些不知所以,这老夫人明显不喜欢她啊。

    秦氏抿起嘴角,悄声提点她:“你娘在世时,和老夫人多有不和,你又生得与你娘这般相似,老夫人一时看着不高兴罢了,不过老夫人最重血脉,你不必担忧。”

    江嫣嫣强忍住回头看的冲动,比起老夫人,秦氏不是更看她不顺眼吗?

    一顿晚膳用完,江嫣嫣都快笑僵了。

    来的人不只有宋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之人,还有早年分出去的大房,二房,三房。

    女眷们是单独隔了几桌坐的,但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十余人,江嫣嫣坐在她们之中,频频被问候,才感觉到认亲的氛围。

    与她最亲昵的是承了国公爵位的五房嫡女宋嘉珞,在一众孙女中最受老太太疼爱。

    江嫣嫣还记得她赠予自己的两块手帕。

    闲聊时,宋嘉珞提到后日文瑶郡主的赏花宴,见江嫣嫣一问三不不知,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她口中的文瑶郡主是郑王嫡女,郑王乃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与今上手足情深,作为郑王唯一的女儿,文瑶郡主亦常常出入宫廷,品级虽是郡主,但比一些生母地位低微的公主还要风光许多。

    而文瑶郡主一向喜欢设宴结交世家贵女,以往宋嘉琼作为靖国公之女,在郑王府颇受欢迎。

    言下之意是,江嫣嫣前去赴宴,极有可能受到文瑶郡主的为难。

    江嫣嫣一阵头疼。

    一边的三房大姑娘宋嘉瑞又说起宫里给公主选伴读的事,抱怨自己还要再学一遍宫规,那老嬷嬷极其严厉,搅得她一天连饭也吃不好。

    听了一耳朵回过神来,就看见宋嘉珞满眼都是同情:“嘉瑞好歹以前学过宫规都被折腾成这般,若是四伯母为你寻了个严厉的老嬷嬷,你可就惨啦。”

    江嫣嫣想起梦中的自己,名义上是七公主伴读,实则就是半个打手兼半个侍女,好好的日子不过,她为什么要去宫里干伺候人的活。

    宋嘉珞听了她的想法摇摇头:“选伴读就是个幌子,咱们这样的府里谁会把好好的姑娘送去伺候公主,只是取个说法,到时候伴读你肯定选不上,不过极有可能得一道赐婚的圣旨。

    江嫣嫣想起梦里她还是做了七公主伴读的倒霉事儿,决定找个由头不去。

    宋嘉珞之母唐氏,是国子监祭酒之女,幼时随着父亲各地讲学,尤喜江南美景。在府中圈了一大片地修筑南边的园子。

    宋嘉珞带了几个姐妹去看,半路遇上了早先一直寻不见的宋嘉琼。

    宋嘉琼直直朝江嫣嫣走过来,泫然欲泣:“嫣嫣妹妹,就算是我求你了,你将那处院子还我罢,回头我求母亲再给你另修一处更豪华的院落可好?”

    大家两两相望,都有些不解。

    相对年长的宋嘉瑞站出来问:“什么院子,值得你们俩这般争抢?一点姐妹之情都不顾了?快先别哭了,找处亭子坐下来说。”

    \"凭它什么院子呢,靖国公府是圣上赐给四叔的,谁是他的女儿,院子自然就是谁的咯。\"这是二房嫡出的宋嘉璎。

    宋嘉琼脸色一白,低下头,嗫嚅道:“我知道,可是,可那院子是我等了六年的,里头的布置都是娘精心挑选。”

    “那也不是给你布置的,是给四叔亲生的女儿。你想要,那就那银子出来买下啊!”宋嘉璎浅哼,眼中尽是鄙夷。

    说罢又补了一句:“鸠占鹊巢这么久也就罢了,现在人家回来了,还赖着不走。不过也是,贱籍之女,没脸没皮的,不稀奇。”

    这下子谁都听出来了,暗指的是二房的庶女宋嘉环。

    其母乃是二夫人顺手救过的一个外族女奴,没过多久就成了妾侍,极为得宠,若不是律法不许,怕是都要被抬为平妻了。

    江嫣嫣不想参与她们的姐妹争端,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宋嘉琼扯着她的衣裙,膝盖狠狠砸在石板上,然后“砰砰砰”磕了几个头,江嫣嫣被她扯着动不了,在别人看来,便是她生生受了这份礼。

    “嘉嫣,是我的错,我知道是我这么多年来让你吃了苦,受了委屈,可我也是在娘膝下长大的女儿啊,院子是娘为我一点一点布置的,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我都不要,那些琉璃瓦我都叫人搬去你的院子,你只把院子留给我好不好?”

    这番泣不成声的哭诉,再配上她鲜血淋漓的额头,众人看了都未免有些不忍,就连刚刚出言讽刺的宋嘉璎都不再说什么了。

    江嫣嫣被迫受了这折寿的大礼,心中憋屈。

    不就是哭穷装惨吗?

    你会我也会!

    江嫣嫣划出袖中的簪子使劲给自己来了一下,眼泪不声不响的就流了满脸。

    “姐姐跪在这里朝我磕头还有人看,有人觉得姐姐可怜,那姐姐知道吗?”

    江嫣嫣回忆起梦中自己那副憋屈样,气的声音都变了。

    她把衣袖向上卷起,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狰狞伤疤:“这道疤,是我五岁那年家乡闹灾荒,田里毫无收成,山上的树皮,埋在泥里的草根,甚至野菜,一切能吃的都吃干净了。”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看宋嘉琼的眼神变了。

    江嫣嫣想起书上看到的典故,决定加点猛料,哽咽得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想的事情:“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眼看着人们都瘦成了骨头架子,下一步就要饿死了。我发现有的人家趁着晚上的时候偷偷来往,一时好奇去看,却发现他们正在......”

    她闭了闭眼,声音颤抖,语无伦次:“他们交换了互相的孩子,瘦成猫一样了,说回去要点了炊火,我这道疤,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我逃跑的时候得来的。”

    周围只余一片寂静。

    读书最多的宋嘉珞带着哭腔说出那个词语:“易子而食。”

    简单四字,已经让众人体验到了何为人间地狱。她们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看书时只觉得实在残忍,却未曾想到身边的姐妹亲身经历过。

    关键是,她本不该受这样的苦楚。

    江嫣嫣仿佛再也忍受不了,埋在身边人肩头,泣不成声。

    宋嘉琼狼狈的趴在地上,看着众人离她远去,眼神怔愣。

    这跟她的院子没有半点干系啊?

    内间,老夫人将近身服侍的丫鬟都遣退,只剩下她和秦氏二人。

    东侧花厅一向用来设宴,极少熏香,屋里只有几分淡淡的鲜果味道,凉风一吹便散了,只余鼻间内一丝甜味。

    秦氏如履薄冰坐在下首,等候老太太发话。

    按理来说她已经随着宋卓分府居住,掌管偌大一个靖国公府,不必跟其余几房的人一般对老太太毕恭毕敬。

    然而她只要想起那日,长姐身边那个丫头上门来报江嫣嫣的消息时,旁人都大吃一惊,议论纷纷,唯有老夫人波澜不惊,不轻不重的扫了她一眼。

    十几年前,她明明是瞒着所有人做那件事的,就连身边最亲近之人都毫无察觉。

    从庄子回府之后,只有母亲看出来她魂不守舍,但并不知道缘由。

    而老夫人看到那孩子时,孩子已经过了满月,五官竟然还有几分肖似宋卓,没人能看得出来这孩子不是宋家血脉。

    老夫人什么都没说,但秦氏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

    她不能这样。

    她越是表现得心虚害怕,老夫人越肯定当年事有蹊跷。

    老妇人的声音自上方而来:“我不想追究当年的事。”

    秦氏下意识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意识到不对。

    还是被看出来了。

    垂在一侧的手心攥紧,她不该心虚的。

    秦氏恍惚想起,那日是花朝节,她本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将那婴孩背后有胎记的事瞒下来罢了。

    长姐也出生在花朝节,那一日府中百花应季而开,却被归结于长姐的出生。

    所以她才瞒下胎记一事。

    也许是仆妇自己起了歹心,想让自己的女儿过好日子,所以才偷龙换凤,将两个孩子调换。刚出生的孩子模样都差不了多少,谁能知道孩子被人悄悄地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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