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却不欲计较,只说:“既然两个孩子都留在府里,也不必刻意分出高低,该补偿的补偿,该讲理的讲理,左右都是女儿家,将来嫁出去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卓儿,他回京的时候少,一直没有子嗣也是个问题,再等一年若是还没有消息,你便着手替卓儿纳妾。”

    秦氏心底总算放下一桩事。

    下一刻便听老夫人说要给靖国公纳妾,不由得一怔,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然而老夫人是嫡母,管教儿子儿媳天经地义,她哪敢不从。

    嫡子是必然要生的,只不过府里的两个女儿?

    善待便善待,国公府又不是缺这点银两,且看她们二人斗吧,当年她事事都比姐姐矮一头,如今姐姐和她的女儿,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没过几日便是文瑶郡主的赏花宴。

    前往郑王府的马车是候夫人秦氏安排的,叫江嫣嫣和宋嘉琼共乘了一辆车。

    临走之时还交代:“去了王府不必束手束脚,你们爹爹常年戍守边疆,立下大功无数,凭着这个,也无人敢轻看你们。”

    宋嘉琼自从那日园子里向她索要院子未果后,穿着素净不少,尤其是在江嫣嫣盛装打扮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憔悴。

    这个法子是秦氏交代给她的,要将自己放在弱势的那一方,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总有人会同情她的。

    宋嘉琼欲哭无泪,江嫣嫣简直比她还要会装惨。她说一件事,江嫣嫣能列举出来三件自己幼时生活艰苦的例子。

    但她又不得不表现出忍让,否则人人都会觉得是她鸠占鹊巢,忘恩负义。

    平复心情后,宋嘉琼看着端坐一旁的江嫣嫣,乌发层层堆叠,绾在头顶,轻巧灵动,是这段时日以来最受追捧的飞仙髻,缀在发间的玉饰色泽温润,珠翠如星。妃色蹙金长裙映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发出柔和恬淡的光芒。

    听说今日郑王世子同样在府中邀了友人相聚,想必周王世子也会去。往日她自恃身份,从不主动前去拜见,都是文瑶郡主带她去闲聊几句,从今往后怕是不会有这样的好事了。

    只是不知,世子殿下是否还能记起她。

    宴会设在一处极特别的小楼,层台累榭,雕栏玉砌,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异香。

    身边不断有人凑上前来和宋嘉琼搭话,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另一边。

    江嫣嫣注意到的是她们身上的饰物。

    这些出身高门的女子身上所用的饰物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华贵,更多是一个“巧”字。

    譬如这个正在跟宋嘉琼闲谈的女子,头上一整套银饰,银花的做工不仅不极尽精细,反而略显粗糙,不像花,倒像树。花瓣只做了镂空的几条缝隙,其余细节亦是潦草。另一边似乎是两片做了云纹样式的银片,上缀一片月牙似的金片,再仔细一看,还有星星点点的小金片缀在上头。最中央是一顶缀了不少珍珠的小冠,形状不一,这样的珠子几乎无人买,通常是磨碎了做妆粉之用。

    但如果小冠中央嵌着的是一副女子侧脸的模样就不同了。

    那颗颗形状,大小都不一的珍珠正是女子的泪珠,似树的花是月宫的桂树,金银薄片是白云,残月与星河。

    这一套首饰的寓意是嫦娥奔月,加上如今正值仲秋,可见其心思之巧妙。

    何人竟有这般巧思?

    她想在京中开一家首饰铺,不正需要这样的人吗?

    江嫣嫣差点拍手叫好,虽然极力抑制,却还是被那女子看了出来。

    “你便是最近才回京的宋嘉嫣?”

    那女子察觉她注意自己的头饰,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十分挑剔:“倒是识货,但也不过如此,心胸狭隘,也不知靖国公回京以后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这点气度,心中做何感想。”

    江嫣嫣有些莫名,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秦氏送来,极尽华美,反观宋嘉琼衣着朴素,眉眼间尽是憔悴,想必是以为自己咄咄逼人欺负她了?

    “我一身衣裳都是母亲为我准备,不知有哪里不妥冒犯了姑娘?”

    说罢,江嫣嫣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嘉琼,满眼羡慕:“我初来京城,从前许多衣裳都太寒酸,因此不能再穿,不向嘉琼姐姐,她有许多从前的衣裳可以穿呢。”

    宋嘉琼一听这话就知不好。

    衣裳穷酸,穷酸的不是江嫣嫣,而是本该穿着那些衣裳的她。

    江嫣嫣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过得有多么不好,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安枕无忧的在本该属于江嫣嫣的靖国公府里享受荣华富贵,甚至如今还能厚着脸皮跟在江嫣嫣身边参加赏花宴。

    察觉来往人们似有若无的目光,宋嘉嫣又羞又恼。母亲说叫她在江嫣嫣跟前示弱,她明明已经示弱了,可江嫣嫣牙尖嘴利,三言两语便将情势逆转,她还能如何做?

    才到的郡王庶女陆锦悦没看到先前那一幕,只以为她是被江嫣嫣落下才不高兴,走到她跟前开口:“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寒酸,站在你那妹妹身边,跟个丫鬟似的,叫大家怎么看你啊?要是我,我也不愿跟你走一块儿”

    眼见宋嘉琼双颊通红,眼泪盈眶,一旁的人赶紧劝说:“快别说了,琼姐姐想必是心中愧疚,所以面色才不好的。”

    陆锦悦轻轻一哼:“愧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侯夫人都认你做了干女儿,你也还算是宋家嫡女,今日既然来了,就要与她平分秋色,这样别人才不会轻看你。”

    宋嘉琼暗暗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不是她的错,她当年只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又不是她把自己和江嫣嫣换了身份,她明明也是受害者之一,别人只觉得江嫣嫣被顶替身份艰苦度日,可她难道不是一朝从云顶跌落污泥,她难道心中好受么?

    另一边,江嫣嫣刚跨进院门,没落座多久,文瑶郡主便迎面而来拉住了她的手,满眼怜惜:“你就是嫣嫣吧,我等你许久了。那个仆妇之女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若是真的愧疚,怎么不收拾东西回她自己家去。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她倒是享受,可怜你了。”

    江嫣嫣没料到文瑶郡主竟对她这般热情,或者说,是对靖国公的女儿这般热情。

    见她一脸的诧异和不自在,文瑶郡主解释道:“我母亲同你娘是手帕交,自从知道你才是靖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母亲就惊讶万分,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那个宋嘉琼,之前就是占了你母亲的好处,如今居然还敢来赴我的邀约,可见她就是贪慕侯府的富贵。”

    说到后面,又带了气愤之色。

    江嫣嫣不耐听她抱怨这些,转移话题道:“我方才进来时见到一位姑娘发髻上戴着的都是银饰,十分好看,不知郡主见了吗?”

    文瑶郡主招了招手吩咐丫鬟去问,没多久,先前那女子便过来了。

    听到文瑶郡主问及首饰,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炫耀:“这首饰啊,是文瑾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见江嫣嫣一脸茫然,文瑶郡主解释道:“这齐郡王府的县主陆文盈,她口中的文瑾哥便是周王世子。”

    江嫣嫣点头记下。

    宴罢已是黄昏,郑王府外停满的马车都已点上了小灯,星星点点,好不热闹。

    江嫣嫣坐上马车,得到的消息是宋嘉琼乘着别家马车回去了,于是也不再等待,吩咐车夫启程。

    走了一小段路,外面传来马夫被寒风吹得发抖的声音:“二姑娘,后头有辆马车一直跟着。”

    江嫣嫣心猛地一跳,上回被掳走的事情历历在目,难道是上次那歹人一次绑架不成,又来一次?

    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马车忽然停驻原地,江嫣嫣身子一晃,便听到外面出来马夫故作镇静的声音:“你是何人?这是靖远侯府的马车,为何阻拦?”

    杏儿紧张的握住江嫣嫣的手,悄声道:“姑娘,等会儿看情况,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就被人撩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陆衍。

    江嫣嫣一口气松懈下来,看也不看抓了手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掷,声音里带着几分恼火:“怎么是你?这么神出鬼没的,吓我一大跳,还以为又有人来绑架我呢!”

    陆衍笑嘻嘻的接住,半点没有被冒犯的不高兴,他把东西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嗯,不错,挺好吃的。”

    江嫣嫣才反应过来自己扔的是糕点,白了陆衍一眼,索性把碟子塞到他怀里:“你怎么在这儿?

    陆衍一口一个,说话间一碟糕点已经见了底:“溜出来走走,咱两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故人,这不是想问问你在国公府过得怎么样。”

    江嫣嫣想起秦氏对她的态度,不由叹口气,说:“尚可。”

    陆衍神色古怪:“你这表情和说的话可是一点边都不沾。”

    江嫣嫣懒得多说:“吃穿不愁罢了,倒是你,怎么从...出来的?”

    陆衍含糊其辞:“偷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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