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稀碎的声音混着高跟鞋踩地的动静,一齐消失在了疯狂的DJ音乐里。

    紧接着,砰的一声。

    秦爽盯着那扇摔合的门,满腔怒火。回头再看,中间座位上只剩下真皮椅背干干净净。旁边,那红衣女郎正在小心擦拭着礼服上的水渍,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不快,但注定是有情绪的。

    是啊,这一屋子人,谁都有情绪。就比如她。进来的一刹那,她刚刚喝的酒就全都化成了怒火。她劝自己冷静,深呼吸。

    举目四望,她忽然发现,这个迷惑的包厢里,还有一个自己最熟悉的人在无奈地扶额。

    她堂哥,秦朗。

    “哥!你……”

    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何婧蕾顶着一口真气出了酒吧。凌晨的北京,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惜,那都是亭台楼阁里面的事。室外不到十度的天,夜风如寒冰,吹在人皮肤上,只有醍醐灌顶一般的透心凉。

    她这时候非常后悔自己喝了酒。

    这座城市,她生于斯长于斯,太熟悉了。这个时间,又是这个地段,找出租车简直要难于上青天。

    她正要掏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忽觉肩头一暖,一件黑色大衣搭在了她的身上。

    抬起头,康翊忱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你把我衬衫弄脏了。”他仗着身高的优势俯视她,双手抱臂,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真的特委屈。

    何婧蕾不说话,同样看着他,

    阔别数月,男人笑容依旧,被他光风霁月般的温柔笼罩,何婧蕾只觉心里那团无名火抑制不住地往上窜。

    她没对何瑞达说谎。康翊忱的行踪,她是真不知道。他的不辞而别,始终是扎在她心头的刺。她不明白,最难的日子,两人都一起熬过来了,他为何会突然离开。

    去年十月,没有任何预兆的一个清晨,她醒来不见他,公司没人,电话关机,除了一条短信,他消失得不留痕迹,就连那句“对不起”都不是他亲手写的,而是电子版的标准宋体。

    当晚,她在外面呆了一宿,第二天低血糖晕倒在了洗手间,两个多小时后才被丁宁发现送去医院,险些出事。何瑞达也是由此增添了造反的底气。

    彼时的她,心思全然不在那里。躺在病床上,她一只手吊着营养针,一只手死死捏着手机,

    与康翊忱的信息界面,那三个字已经被自己的回信顶得看不见。可事已至此,哪里还需要看见。闭上眼睛,不光是那三个字,曾经的一点一滴就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灌满了她整个脑子,尤其是接到父亲助理电话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天的纽约雾霭沉沉,灰白的天空衬着她灰败的心情,倒是分外相得益彰。

    平时,何大小姐出入机场,身边总会围着许多人,难得一次,她孑然一身,连行李箱都没带。

    时间提示她可以登机的时候,她站在电梯门前,忍不住出神。下意识的动作,像是冥冥中的安排,让她再多停留几秒钟。

    是的,几秒钟。

    忽然,电梯按钮被另一个人果断按下。

    “叮”一声,门开了。

    来人接过她的行李,顺便将她带进电梯。在她恍惚的意识终于接近清晰的当儿,他说:“我陪你回去。”

    何婧蕾愣住。

    三个多月前,康翊忱祖母病逝,他被召回去治丧了。由于时差的缘故,加之何婧蕾知道他家里不太清净,是以这段时间,两人都是单向联系——康翊忱单向。她家事发突然,她走得更突然,说实话,她是没想过要康翊忱跟自己趟这摊浑水的,亦没敢报指望。结果,他不止陪她回了国。

    之后,她父亲的葬礼,他操持打点,迎来送往滴水不漏。公司濒临破产,他主动合作,不惜堵上全部身家。期间每一次的商业谈判,每一次的股东会议,他都陪在她身边。在外,他的棱角寒光冷冽,是她逆境中锋利的刀刃,在家,他的温柔撩人心魄,是她黑暗里仅有的霞光。

    他们从相识到相恋,过去整整五年,她想过他会在任何一个时候离开她,许是腻了,许是倦了……理由充分且合理。可数月前的那句“对不起”,让她困惑,甚至让她绝望。

    有时候,得到再失去,远比从未得到过更令人难以接受。如康翊忱这般,将她捧上天堂又突然松手的,简直要命。

    今天,他就这样回来且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真是去时无影,来时亦无踪。

    何婧蕾微微抬眼,那衬衫的领口以下,很明显一片脏污的痕迹,是她刚刚泼酒时弄上的。

    “赔你。”她将钱包里的现金塞进他那件大衣的口袋,然后连钱带衣服一并还给他。

    康翊忱抓住衣服,顺手抽出那沓人民币,一边悠悠地数钱,一边戏谑着问:“你把钱都给我了,还怎么打车?”

    “那是我的事儿。”

    何婧蕾不耐烦和他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反正何悦铭与秦爽还没出来,她索性就继续盯着他,仿佛这样做,他便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那个狡黠的男人却只是笑笑,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悦铭,你们玩儿够了直接回家吧,我送你姐回去。”

    何婧蕾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死。晚间报复了何瑞达有多爽,现在见了康翊忱就有多恨。她转身就往路边走,一个白眼都不曾留下。她唐唐何康集团的董事长,没了现金没了专车难不成就不能回家了?康翊忱真是无聊。

    多走了几步,眼看着一个路口就要过去,忽然,一辆保时捷刹停在了前面。路灯下,那亚光黑的车身,亮银的车标,还有蓝色车牌都分外清晰,像是熟悉的事物揭开面纱,露出了记忆中原本的样子。

    蛮横,霸道,不讲理。在何婧蕾的印象里,康翊忱不会做这样的事。结果今天,他就做了。

    “夜里凉,一会儿冻感冒了。”

    他从驾驶位上下来,绕到另一侧,打开了副驾驶门。

    绅士的动作,淑女却无动于衷。他凑近她,柔声道:“听话,我送你回家。”

    何婧蕾的心里再次冒火。康翊忱,他很好,说话总能说到点上。最近事情太多,又赶上季节更替,她为了预防感冒,冲剂都已经喝了两周,嘴里的滋味并不比真的中招好上多少。

    她今晚不愿喝酒,哪里是因为胃不舒服。

    说起胃不舒服,上回喝酒喝到胃出血,最后住院三天还落了病根,正是拜连着几天的52°所赐。

    遥想当初,秦爽半夜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

    那时的她,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朦胧的视线对上秦爽手里红了半边的卫生纸,她惨淡地扯扯嘴角,昏迷前还在庆幸自己早已经立了遗嘱。

    好在诊断结果只是急性胃炎,因为引起了胃黏膜的损伤所以才会吐血,离进鬼门关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那样凶险的时候,他却不在。

    “你是我的谁?”她的质问冲口而出。

    康翊忱脸上的深情犹在,仿佛刚刚那被怼的人不是自己。他眯了眯眼,长手一伸,直接揽住了何婧蕾纤细的蛮腰。

    半年多不见,她似乎又瘦了,瘦到他只需稍一用力,那不盈一握的身体就被带了起来。

    关车门前,他收起脸上的笑,郑重地对她说:“我是你的Mr. Right。”

    他迅速地撤回手,关上车门,然后回到驾驶位,将暖风的温度调制最高。

    车里暖气拂面,不自已地,何婧蕾觉得,自己仿佛被两种情绪牵引着。一面,她气康翊忱的离开,另一面,她又不经意地被这些小细节软化着。

    记忆中,这辆车是他们联手完成第一个项目之后,康翊忱买给自己的礼物。因为在美国的时候,她经常抢当地一个好朋友的车开,抢的正是同一个牌子的跑车,她喜欢保时捷,

    记忆被耳边的淅淅索索声打断。康翊忱将安全带系好,回头笑着问她,“还在生气?”

    何婧蕾摇头,“没有。”

    其实今晚在酒吧的事,她不难猜出是闹了一起乌龙。秦朗那花天酒地的家伙,最喜欢身边美女环绕了。

    他们在一起了五年,就算康翊忱做了离奇事,起码这点了解和信任也还有。但她不想助长那人的得意,于是顿了顿,又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犯不着。”

    康翊忱眼睛眯了眯,没再说下去。都知道嘲讽了,看来心情还不错。他启动车子,顺便打开音响,放何婧蕾喜欢的歌来听。

    温暖的车厢里,天后王菲的声音婉转清澈,听得人心甘情愿沉醉。

    忽然,康翊忱的手机响了一下,有信息。

    何婧蕾一直慵懒地倚着车门听歌,感觉身边有动静,便随意地回头一看。不想那人看完一条信息后,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你今晚见了何瑞达?”他语气低沉,明显不悦。

    何婧蕾听出来了,但也没否认,“嗯。”

    “自己见的?”

    “我很惜命。”

    四个字说得讥诮,康翊忱听了倒是松了口气,方才都要皱成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这事儿你别管了。”

    见她没反应,他扣住她的手,低低唤了声,“小蕾……”

    “不行。”何婧蕾一点不客气地抽出手。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康翊忱关了车载音响,神情凝重,若非这会儿停车要坏菜,他肯定毫不犹豫停下。

    安静的车里紧接着便传来“噗嗤”一声。

    何婧蕾盯着他,“这么大口气?”

    康翊忱被气笑,“不是都不生气了吗?”

    何婧蕾不接话。她不生气,是不气今晚酒吧里的小姑娘,才不是指他离开的事。

    见那人又慵懒地倚着车门恢复爱答不理状态,康翊忱叹道:“我不想让你陷入危局。”

    “我危在旦夕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质问又一次脱口而出,却是怆然的语气。

    何婧蕾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挡玻璃,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三——二——一—……路灯上跳跃的数字像是倒计时的标志。

    六十——

    好像颜色变了,整条马路都于瞬间切换成静止状态。

    她猛得直起身,惊呼,“红灯!”

    康翊忱的刹车踩得又快又稳,仿佛刚刚那个失魂的人只是个幻影。他一手按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第一时间便抵住了副驾的车门。

    车子猛然刹住,即使驾驶员反应敏捷,也难以避免一阵强烈的冲力随之接踵而至。何婧蕾身子晃了晃。她轻轻松开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小心地摆弄摆弄,问,“伤到哪儿了?”她刚刚好像听到了他发出“嘶”的一声。

    康翊忱摇头,“没有。”

    “真没有?”

    还没听到答复,电话先震动了,是康翊忱的。何婧蕾瞥了一眼,见屏幕上显示“祁玏”两个字,不由一阵心酸。祁玏是康翊忱的特助,他凌晨来电话,总不能是找老板随意聊聊天。

    康翊忱扯了扯嘴角,特意用方才撑副驾门的右手拿起手机,滑动接听。

    好巧不巧,通话持续了一路。都是为了工作,何婧蕾没法打扰,原本升起的复杂情绪也随着身边男人严肃认真的一字一句渐渐散去,最终止于一片平静。

    保时捷穿过街道,拐进小区,在何家别墅门口停定时候,祁玏正在说话。康翊忱没打断他,听汇报的同时转过身,帮何婧蕾解开安全带。在她打开车门的前一瞬,他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发干,指尖冰凉。

    他低声提醒她,“回去先喝一杯热水。”

    “嗯。”何婧蕾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下车。原想劝他不要太辛苦之类的话,斟酌了一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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