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红领巾后的生活好像和没摘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上下学时间，一样要轮流值日，一样要写作业，一样沉默地当个隐形人。已经开学两周了，江璃只和前桌的女生说过几句话，其他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入学报道那天，母亲徐瑾华送她来学校，布告栏前人山人海，大家都在找自己被分到哪个班，徐瑾华一只手推着江璃的后背，另一只手费力地拨开人群，在一片嘈杂中对着江璃的耳朵喊道：“愣着干嘛？快挤进去看啊！”说完又着急地用力推了她两下，徐瑾华皱着眉，江璃也是，前者是因为对女儿恨铁不成钢，后者是对母亲举止粗鲁的不满。十二岁的江璃讨厌人群，讨厌市侩，讨厌一切不守规矩的人事物，她曾用书上教的道理和母亲辩驳，换来说却是一顿教育和嘲讽。
“这社会要真都像书里教的就好了，哪还有穷人。送你去读书是想让你学聪明点，你倒好，一读倒给读傻了，一板一眼的，死脑筋都不会变通的。”
“妈，人太多了，等下人少一点了再过来看。”
江璃说着不肯往前，徐瑾华推不动，瞪了她一眼，把她赶了出去，自己接着挤。承着烈日，江璃站在人群外两三米处，目光一直看向布告栏。后背的汗越流越多，江璃能感觉到汗珠正顺着肩胛骨滑过脊背向下，最后渗进了裤腰。人群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徐瑾华的身影时隐时现，大概过了十分钟，江璃看见母亲挤出人群朝自己走过来。
“你是傻的吗？这么热的天不知道找棵树，站在太阳底下深怕别人不知道你笨吗？”
徐瑾华看到周围凡是有点树荫的地方都站满了，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懒得再发火，拉起她走到教学楼楼梯口。
“我给你看了，一共16个班，你在6班，二楼。我还要去上班，你待会儿就自己上去。”
江璃抓紧书包带，点了下头。
“刚才看了眼你们班的名单，里面有不少成绩都比你高的，你多认识认识，多跟人家请教学习方法。”
“知道了。”
类似的话江璃在过去早已听过无数遍，见她答得干巴巴的，徐瑾华的语气一下又提了起来。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都已经读初中了，有些道理也该懂了，到了新班级开朗些，别再和以前一样老是不说话，走路含胸驼背的，我和你爸赚钱不容易，你得长点儿心！”
“知道了。”
江璃抬头看着徐瑾华的眼睛，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不跟人交流，只是以前她以为的那些朋友，后来被她发现她们其实背地里会嘲笑她，嫌弃她的长相、她的身材、她的头绳……那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是胖的、是丑的、是穷到连皮筋断了都还要继续用的土姑娘。因为身高比同龄女生高一些，一直以来都被安排坐在挤满男生的教室后排，基于她们口中提到的种种，她在后排的处境更加难，于是她变得安静、走路只看脚尖、用弯腰来减少存在感。江璃用了整个暑假的时间减肥，每顿只吃半碗饭，肉基本不碰，吃完饭一定会先站半小时才坐下，白天父母去上班，她就穿上长衣长裤戴上帽子下楼跳绳，徐瑾华见她忽然不吃饭教育过几回，后来也就不愿说了，只当她又是从什么书上学的“大道理”。现在的江璃，身材已经达到了大众眼中的“苗条”，皮肤也白了不少，至少她是乐于看到自己的改变的。
下了课的教室闹哄哄的，江璃起身出了教室，下节是体育课，她会在上完厕所后站在看得见操场的暗处，等大家差不多排好队了再过去，这样就不用忍受排队前三五成群聊天时自己孤身的处境了。
因为身高，到了新学校的江璃依旧被安排在队首，一个班分四排，前两排是男生，江璃在第三排。这节课不跑步了，做完热身运动后老师让男生去器材室搬垫子，要测仰卧起坐。话音刚落，班上女生开始哀嚎，纷纷表示还不如去跑步。垫子铺成两排，按照排队时的顺序，男女分开，两两一组。江璃先躺下，站在她后面的女生帮她按住脚踝。哨声一响，她弓着腰起身。
“还有30秒。”
有的还在咬牙坚持，也有人已经放弃了直接躺倒在垫子上，计时结束时女生跟体育老师报了江璃的个数，然后又看向江璃。
“你好厉害。”
她淡淡地笑了笑，起身给女生让位。
还剩20秒的时候女生已经坚持不住了，腰一直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江璃不知道她是要继续还是要放弃，只好继续按着她的脚踝。
“帮我一下，帮忙拉一把。”
女生朝江璃伸出一只手，江璃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头搜寻老师的身影。
“老师不在这边，你帮我一下，能及格就行，就差几个了。”女生憋得脸都红了，“我是真不行了。”
看着面前有些颤抖的手臂，江璃握紧后往后用力。
“啊，谢谢了！”
女生好似终于喘过气来，双手垂在两侧，笑着对江璃道谢。
哨声响起，老师走到队首开始登记。
“学号，个数。”
女生扯了扯江璃的裤脚，对她眨了眨眼。
江璃看着和自己相距不过半截手臂的人，照着及格线多报了两个数。
于是在开学第二周的体育课上，江璃知道了除自己同桌和前桌女生之外的第三个名字。
“我叫顾遥，遥远的遥。”
“江璃，玻璃的璃。”
“玻璃......啊！那就是琉璃的璃！真好听。”
顾遥是个热情开朗的女生，长得漂亮性格好，班里的人都乐意和她打交道，但江璃不会主动找她，毕竟她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倒是顾遥平时经常过来找她聊天、拉着她一起去厕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昨晚吃的菜、这一周霸榜的新歌、新出的漫画……大多数时候江璃都是个安静的倾听者，每每听完顾遥的分享，她总会不自觉地羡慕，相比较起来自己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顾遥在过的，是她幻想中的生活。
学校有自己印制的作业本，数学老师每天早上都会把作业本收上去批改，下午再发回去。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把作业本发下去后让大家先查看自己做错的地方，一会儿她会先把昨晚的作业讲了再上新课。一直等到课代表回座位，江璃都没有拿到自己的本子，她看向四周，大家都低着头在看自己的作业，只有她在四处张望。江璃抿了抿唇，决定等下课后再去找老师，她翻开数学书，拿了支笔在手里假装自己也在看作业。
“老师，我没发到作业本！”
安静的教室忽然响起一道男声，众人纷纷抬头，发现是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因为没拿到本子，正举手告诉老师。
“老师，我也没拿到。”
又有一个女生举手，数学老师翻了翻自己的书，又翻了翻讲台上的东西，并没有发现他的作业本。
“有人多拿了作业本吗？有的话拿上来。”
无人出声。
“就你们两个没拿到是吧？还有同学没拿到吗？”
讲台下的人互相张望，江璃手指抠着笔帽，眼神飘忽不定，想举手却又没有勇气，老师还在等人回答，江璃心想，再等一下，再有一个人举手，我就跟着举。可惜一直到老师再次开口，教室里都没有人再举手。
“没有是吧。”数学老师看了眼台下，“课代表，你去我桌上找找？可能我刚才漏拿了。”
又错过了，总是这样，每次都畏手畏脚，哪怕提前做了一百遍心理建设，到最后都是旧事重演。江璃懊恼地垂下头，心里第无数次责骂自己的胆怯。
“老师!”
“怎么了？”
数学课代表刚起身，被这一声“老师”拦在了原地。
“江璃也没有拿到作业本。”
江璃猛地抬起头，她刚才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了，可是是谁？声音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她朝前看，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讲台的方向。
“谁？江璃？”
数学老师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对。”右手边第五排的男生在说话的间隙回了一下头，“江璃。”
找到了。
江璃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她看到了他的脸，听到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自己的名字。男生说完很快又转回原位，江璃却还没回过神。
小学的学生手册上，每个学期末班主任给江璃写的评价都是成绩优秀，但性格内向，徐瑾华曾因为这个原因在家长会结束后被留下。
“江璃是个好孩子，成绩好，在学校里也遵守纪律，就是太安静了，平时不怎么和大家交流，很多同学同班几年了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徐瑾华问她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江璃摇头，她又问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江璃依然否认，后来徐瑾华便觉得这是江璃自身性格上的问题，她开始提醒女儿在学校多开口，别让人觉得是她性格有缺陷，江璃每次都会点头，但在学校依然保持原样。
所以......他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还没等她想明白，课代表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却只拿来了两本作业，说是被夹在了其他班的数学作业里。
“刚才说还有谁没拿到来着？”
这一次江璃没有再默不作声，她举起右手。
“江璃是吧？我这儿暂时没找到你的作业，你先和同桌一起看，先不耽误上课时间了，等下下课我再去找找。”
江璃点了点头，看着放在桌子中间的作业本，听完了前半节课。
铃声一响，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顾遥背着书包过来，问她作业本拿到了没。
“还没有，等下去办公室看看。”
“我在这儿等你吧，你是现在去吗？”
“没事，你先回家吧。”江璃知道她爸爸每天都会准时来接她放学，“我还没收拾东西呢，收拾好了再去。”
“好吧，那你一会儿去找找，要真不见了重新拿本新的就好啦。”顾遥对她笑了笑，“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江璃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起身去了办公室。
“老师。”
“诶，我正想去找你呢。”
数学老师见来人，招了招手让江璃过去。
“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的本子，其他班的也找了。”
数学老师不止教他们一个班，她抱过来一叠其他班的作业，示意江璃自己已经找过了。
“要不你拿本新的重新写吧，开学发的本子还有多的吗？”
学校每学期开学都会给学生发各科的作业本，用到学期末都基本还会有剩余，现在才刚开学不久，肯定还有多的。
“有的。”
“行，那就用新的，不好意思啊，老师也不知道这怎么就找不到了。”
听到老师的道歉，江璃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连忙摆手。
“没事的老师，我还有很多本子。”
刚刚还坐满了人的教室一时间只剩零星几个人还没走，江璃从后门进去，把要带回家的书一本一本装进书包。
“拿到了吗？”
右前方传来声音，江璃抬起头，是下午那个男生。
“没有，没找到。”
“这么奇怪？”
男生说完从座位上起身，径直往讲台方向走，边走边弯下腰看桌下。江璃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他走过一排又一排座位。
“找到了!”
忽然他蹲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手上多了本白色的本子。
“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
江璃小跑到他身边，看见了封面上自己的笔迹。
“是我的。”
“估计是课代表拿去办公室的时候掉了，这掉在地上怎么也没人发现？”
能找回来已经很幸运了，江璃没有多想。
“没事，能......”
“这上面都有脚印了。”
男生忽然指着封面上的灰迹说道，说完便拿着本子走回自己的位子。江璃来不及制止，只好跟着走去他的座位。
桌上随意摊着几本书和几只笔，还有一本草稿本，演算步骤写满了大半页。江璃走到他旁边时，男生已经拿起橡皮在擦封面上的印记了。
“诶！”
脏！
一只手忽然挡在了橡皮和本子中间，男生抬起头看她：“擦一下就好了，我不会擦破的。”
或许是因为他一脸认真，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在这一秒，江璃鬼使神差地被说服了，她收回手，站在一旁没再说话。
“好了。”
被放回自己手上的本子又焕然一新，江璃看着干净的封面，对男生说了声谢谢。
“不用，没丢就行。”
男生说完便开始收拾书包，江璃也走回自己的座位，刚才教室里的人已经陆续离开，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江璃挪着步子走到门口，一个从下午开始就悬在她心上的问题一直在拉扯着她的脚步。
空气里响起拉链拉上的声音，江璃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
“那个......”
男生回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
六个字，困住了她一整个下午。
“陈璟川。”男生笑了笑，“耳东陈，王字旁，风景的景，百川归海的川。”
空荡的教室让江璃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陈璟川，江璃在十二岁时认识的第四个名字。
入学报道那天，母亲徐瑾华送她来学校，布告栏前人山人海，大家都在找自己被分到哪个班，徐瑾华一只手推着江璃的后背，另一只手费力地拨开人群，在一片嘈杂中对着江璃的耳朵喊道：“愣着干嘛？快挤进去看啊！”说完又着急地用力推了她两下，徐瑾华皱着眉，江璃也是，前者是因为对女儿恨铁不成钢，后者是对母亲举止粗鲁的不满。十二岁的江璃讨厌人群，讨厌市侩，讨厌一切不守规矩的人事物，她曾用书上教的道理和母亲辩驳，换来说却是一顿教育和嘲讽。
“这社会要真都像书里教的就好了，哪还有穷人。送你去读书是想让你学聪明点，你倒好，一读倒给读傻了，一板一眼的，死脑筋都不会变通的。”
“妈，人太多了，等下人少一点了再过来看。”
江璃说着不肯往前，徐瑾华推不动，瞪了她一眼，把她赶了出去，自己接着挤。承着烈日，江璃站在人群外两三米处，目光一直看向布告栏。后背的汗越流越多，江璃能感觉到汗珠正顺着肩胛骨滑过脊背向下，最后渗进了裤腰。人群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徐瑾华的身影时隐时现，大概过了十分钟，江璃看见母亲挤出人群朝自己走过来。
“你是傻的吗？这么热的天不知道找棵树，站在太阳底下深怕别人不知道你笨吗？”
徐瑾华看到周围凡是有点树荫的地方都站满了，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懒得再发火，拉起她走到教学楼楼梯口。
“我给你看了，一共16个班，你在6班，二楼。我还要去上班，你待会儿就自己上去。”
江璃抓紧书包带，点了下头。
“刚才看了眼你们班的名单，里面有不少成绩都比你高的，你多认识认识，多跟人家请教学习方法。”
“知道了。”
类似的话江璃在过去早已听过无数遍，见她答得干巴巴的，徐瑾华的语气一下又提了起来。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都已经读初中了，有些道理也该懂了，到了新班级开朗些，别再和以前一样老是不说话，走路含胸驼背的，我和你爸赚钱不容易，你得长点儿心！”
“知道了。”
江璃抬头看着徐瑾华的眼睛，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不跟人交流，只是以前她以为的那些朋友，后来被她发现她们其实背地里会嘲笑她，嫌弃她的长相、她的身材、她的头绳……那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是胖的、是丑的、是穷到连皮筋断了都还要继续用的土姑娘。因为身高比同龄女生高一些，一直以来都被安排坐在挤满男生的教室后排，基于她们口中提到的种种，她在后排的处境更加难，于是她变得安静、走路只看脚尖、用弯腰来减少存在感。江璃用了整个暑假的时间减肥，每顿只吃半碗饭，肉基本不碰，吃完饭一定会先站半小时才坐下，白天父母去上班，她就穿上长衣长裤戴上帽子下楼跳绳，徐瑾华见她忽然不吃饭教育过几回，后来也就不愿说了，只当她又是从什么书上学的“大道理”。现在的江璃，身材已经达到了大众眼中的“苗条”，皮肤也白了不少，至少她是乐于看到自己的改变的。
下了课的教室闹哄哄的，江璃起身出了教室，下节是体育课，她会在上完厕所后站在看得见操场的暗处，等大家差不多排好队了再过去，这样就不用忍受排队前三五成群聊天时自己孤身的处境了。
因为身高，到了新学校的江璃依旧被安排在队首，一个班分四排，前两排是男生，江璃在第三排。这节课不跑步了，做完热身运动后老师让男生去器材室搬垫子，要测仰卧起坐。话音刚落，班上女生开始哀嚎，纷纷表示还不如去跑步。垫子铺成两排，按照排队时的顺序，男女分开，两两一组。江璃先躺下，站在她后面的女生帮她按住脚踝。哨声一响，她弓着腰起身。
“还有30秒。”
有的还在咬牙坚持，也有人已经放弃了直接躺倒在垫子上，计时结束时女生跟体育老师报了江璃的个数，然后又看向江璃。
“你好厉害。”
她淡淡地笑了笑，起身给女生让位。
还剩20秒的时候女生已经坚持不住了，腰一直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江璃不知道她是要继续还是要放弃，只好继续按着她的脚踝。
“帮我一下，帮忙拉一把。”
女生朝江璃伸出一只手，江璃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头搜寻老师的身影。
“老师不在这边，你帮我一下，能及格就行，就差几个了。”女生憋得脸都红了，“我是真不行了。”
看着面前有些颤抖的手臂，江璃握紧后往后用力。
“啊，谢谢了！”
女生好似终于喘过气来，双手垂在两侧，笑着对江璃道谢。
哨声响起，老师走到队首开始登记。
“学号，个数。”
女生扯了扯江璃的裤脚，对她眨了眨眼。
江璃看着和自己相距不过半截手臂的人，照着及格线多报了两个数。
于是在开学第二周的体育课上，江璃知道了除自己同桌和前桌女生之外的第三个名字。
“我叫顾遥，遥远的遥。”
“江璃，玻璃的璃。”
“玻璃......啊！那就是琉璃的璃！真好听。”
顾遥是个热情开朗的女生，长得漂亮性格好，班里的人都乐意和她打交道，但江璃不会主动找她，毕竟她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倒是顾遥平时经常过来找她聊天、拉着她一起去厕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昨晚吃的菜、这一周霸榜的新歌、新出的漫画……大多数时候江璃都是个安静的倾听者，每每听完顾遥的分享，她总会不自觉地羡慕，相比较起来自己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顾遥在过的，是她幻想中的生活。
学校有自己印制的作业本，数学老师每天早上都会把作业本收上去批改，下午再发回去。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把作业本发下去后让大家先查看自己做错的地方，一会儿她会先把昨晚的作业讲了再上新课。一直等到课代表回座位，江璃都没有拿到自己的本子，她看向四周，大家都低着头在看自己的作业，只有她在四处张望。江璃抿了抿唇，决定等下课后再去找老师，她翻开数学书，拿了支笔在手里假装自己也在看作业。
“老师，我没发到作业本！”
安静的教室忽然响起一道男声，众人纷纷抬头，发现是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因为没拿到本子，正举手告诉老师。
“老师，我也没拿到。”
又有一个女生举手，数学老师翻了翻自己的书，又翻了翻讲台上的东西，并没有发现他的作业本。
“有人多拿了作业本吗？有的话拿上来。”
无人出声。
“就你们两个没拿到是吧？还有同学没拿到吗？”
讲台下的人互相张望，江璃手指抠着笔帽，眼神飘忽不定，想举手却又没有勇气，老师还在等人回答，江璃心想，再等一下，再有一个人举手，我就跟着举。可惜一直到老师再次开口，教室里都没有人再举手。
“没有是吧。”数学老师看了眼台下，“课代表，你去我桌上找找？可能我刚才漏拿了。”
又错过了，总是这样，每次都畏手畏脚，哪怕提前做了一百遍心理建设，到最后都是旧事重演。江璃懊恼地垂下头，心里第无数次责骂自己的胆怯。
“老师!”
“怎么了？”
数学课代表刚起身，被这一声“老师”拦在了原地。
“江璃也没有拿到作业本。”
江璃猛地抬起头，她刚才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了，可是是谁？声音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她朝前看，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讲台的方向。
“谁？江璃？”
数学老师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对。”右手边第五排的男生在说话的间隙回了一下头，“江璃。”
找到了。
江璃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她看到了他的脸，听到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自己的名字。男生说完很快又转回原位，江璃却还没回过神。
小学的学生手册上，每个学期末班主任给江璃写的评价都是成绩优秀，但性格内向，徐瑾华曾因为这个原因在家长会结束后被留下。
“江璃是个好孩子，成绩好，在学校里也遵守纪律，就是太安静了，平时不怎么和大家交流，很多同学同班几年了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徐瑾华问她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江璃摇头，她又问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江璃依然否认，后来徐瑾华便觉得这是江璃自身性格上的问题，她开始提醒女儿在学校多开口，别让人觉得是她性格有缺陷，江璃每次都会点头，但在学校依然保持原样。
所以......他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还没等她想明白，课代表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却只拿来了两本作业，说是被夹在了其他班的数学作业里。
“刚才说还有谁没拿到来着？”
这一次江璃没有再默不作声，她举起右手。
“江璃是吧？我这儿暂时没找到你的作业，你先和同桌一起看，先不耽误上课时间了，等下下课我再去找找。”
江璃点了点头，看着放在桌子中间的作业本，听完了前半节课。
铃声一响，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顾遥背着书包过来，问她作业本拿到了没。
“还没有，等下去办公室看看。”
“我在这儿等你吧，你是现在去吗？”
“没事，你先回家吧。”江璃知道她爸爸每天都会准时来接她放学，“我还没收拾东西呢，收拾好了再去。”
“好吧，那你一会儿去找找，要真不见了重新拿本新的就好啦。”顾遥对她笑了笑，“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江璃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起身去了办公室。
“老师。”
“诶，我正想去找你呢。”
数学老师见来人，招了招手让江璃过去。
“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的本子，其他班的也找了。”
数学老师不止教他们一个班，她抱过来一叠其他班的作业，示意江璃自己已经找过了。
“要不你拿本新的重新写吧，开学发的本子还有多的吗？”
学校每学期开学都会给学生发各科的作业本，用到学期末都基本还会有剩余，现在才刚开学不久，肯定还有多的。
“有的。”
“行，那就用新的，不好意思啊，老师也不知道这怎么就找不到了。”
听到老师的道歉，江璃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连忙摆手。
“没事的老师，我还有很多本子。”
刚刚还坐满了人的教室一时间只剩零星几个人还没走，江璃从后门进去，把要带回家的书一本一本装进书包。
“拿到了吗？”
右前方传来声音，江璃抬起头，是下午那个男生。
“没有，没找到。”
“这么奇怪？”
男生说完从座位上起身，径直往讲台方向走，边走边弯下腰看桌下。江璃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他走过一排又一排座位。
“找到了!”
忽然他蹲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手上多了本白色的本子。
“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
江璃小跑到他身边，看见了封面上自己的笔迹。
“是我的。”
“估计是课代表拿去办公室的时候掉了，这掉在地上怎么也没人发现？”
能找回来已经很幸运了，江璃没有多想。
“没事，能......”
“这上面都有脚印了。”
男生忽然指着封面上的灰迹说道，说完便拿着本子走回自己的位子。江璃来不及制止，只好跟着走去他的座位。
桌上随意摊着几本书和几只笔，还有一本草稿本，演算步骤写满了大半页。江璃走到他旁边时，男生已经拿起橡皮在擦封面上的印记了。
“诶！”
脏！
一只手忽然挡在了橡皮和本子中间，男生抬起头看她：“擦一下就好了，我不会擦破的。”
或许是因为他一脸认真，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在这一秒，江璃鬼使神差地被说服了，她收回手，站在一旁没再说话。
“好了。”
被放回自己手上的本子又焕然一新，江璃看着干净的封面，对男生说了声谢谢。
“不用，没丢就行。”
男生说完便开始收拾书包，江璃也走回自己的座位，刚才教室里的人已经陆续离开，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江璃挪着步子走到门口，一个从下午开始就悬在她心上的问题一直在拉扯着她的脚步。
空气里响起拉链拉上的声音，江璃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
“那个......”
男生回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
六个字，困住了她一整个下午。
“陈璟川。”男生笑了笑，“耳东陈，王字旁，风景的景，百川归海的川。”
空荡的教室让江璃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陈璟川，江璃在十二岁时认识的第四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