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荇微怔。嵇元却已经明白:江黛青将后事交给了风艾。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告诉自己。想必这也是她的意思。嵇元隐忍许久,强自按下的情绪又激荡起来,不能平静。风艾和风荇一直静静陪在他身畔。

    梅言给江黛青把了脉。她的寒毒已经藏在药毒后摸不到、拔不出了,梅言只能替她先荣养身体,试图延长她的寿命。

    “风芪的梅花针打造好了。”梅言看向风芪,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小小锦盒,打开示与江黛青。

    梅言的《梅花灸要》江黛青已经在看了,原本是兴味盎然,如今却意兴阑珊。学了,大约也用不上了。江黛青婉约一笑,多少却有些做作。

    “你替我收着吧。”江黛青接来梅花针,转手给了风苏。风苏依言接在手里,定定地看着梅花针出神。

    风芪转而对梅言说:“还有一件东西,是卫首吩咐为先生打造的。”他取出又一细长锦盒,交给了梅言。

    “我?”梅言接在手中,有些诧异:“风荇?”风芪点点头。

    梅言打开一看,是一柄单锋单刃的袖珍插子。倒有几分像一柄手术刀。通体银白,有霜花纹路。

    江黛青看了难得笑得真切了起来:“他有心了。意远正缺一把趁手的刀具。”

    梅言却有些难过。一如江黛青看到梅花针,他看到这插子也是有无用之叹。没了江黛青,他大约不会再行检尸事了。要这柄插子又有何用呢?

    江黛青看样子很是喜欢,问风芪:“取名了没?”

    风芪回道:“骨香。”

    江黛青了然,笑谓梅言:“花中奇绝,骨中香彻。这是夸你呢!”梅言勉强一笑。

    看风苏犹捧着梅花针出神儿,江黛青含笑伸手示意。接来梅花针,取在手中细看。梅言的一腔真情,风芪的一番功夫,都在这精巧的梅花针里了。若最终不得一用,算不算辜负了他们呢?

    “我的病,用得上这针吗?”江黛青问梅言。好歹想要用一次。

    “现在大约用不上。”梅言说:“但我用在你身上过。”

    江黛青诧异:“什么时候?”

    “你背伤加重后。”梅言说。

    “我竟然毫不知情......”江黛青叹道。

    江黛青忽然想到了不辜负梅花针的办法。她问梅言:“我能不能和你交换?”

    梅言一时没能领会,问道:“交换什么?”

    “把你的梅花针给我,我这副给你用。可以么?”

    梅言看着手中的骨香,有些明白了江黛青的心意。她的心思,好生细腻。

    “好。”不无难过,梅言掏出怀中针囊,坐在江黛青床畔,将她锦盒内五枚梅花针,与自己的交替收藏。

    抬头看到江黛青带着几分满足的笑颜,梅言不觉脱口而出:“黛青,闭眼。”

    “嗯?”江黛青有些意外。

    既然出口了,梅言就认了:“闭上眼睛。”语气更加肯定了几分。

    江黛青一如从前,安然闭目。梅言倾身,靠近她香唇。

    风芪、风苏,都没有言语,就这么看着。解霜扭开脸,努力咽下时刻提防着的泪水。姹紫震惊地盯着梅言的一举一动,瞠目挢舌。

    微微侧头错开鼻尖,当梅言的唇与吻近到可以感受到江黛青温暖的呼吸时,他停了下来,泪却从眼中不争气地溢出。不忍枉顾她的心情去轻薄,他最终只吻在了她脸颊。

    江黛青向后一躲,睁开了双眸,流露出些惊疑的神色。然而待看到梅言堕泪,深知他照料自己病体,此情无寄。不忍说他些什么。终归他也没有做出越格的事情。算了。江黛青不想计较了。无益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王府中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昨、今、明,日日一般风平浪静。江黛青的身体似乎有些起色,梅言的心也好像安定了些。他见用药有效,便和风苏一起琢磨着接下来的方案。解霜也一起,好安排江黛青的饮食。嵇元关切,跟着去听了,只风荇留下陪在江黛青身边。

    “一直不得和你说几句话。”江黛青问道:“你还好吗?”

    风荇看起来还不错,有心情和江黛青玩笑几句了:“怎么?是不是问你‘你还好吗’的人多了,所以要还我几句?”

    江黛青笑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大家都是在心里悄悄想,还没有人问出口过呢!”

    知道众人的心思瞒不过江黛青。风荇没说话。

    江黛青想起件事,问风荇:“意远说我昏迷的那几天,你一直不在。”他不是无情的人,所以江黛青好奇:“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风荇带些感念,向江黛青坦白:“我去了三官庙。”他说:“替你点了最大的莲花灯,守着烛火,直到它燃尽。”

    江黛青呆住了。万没想到,风荇是去做了这件事。一直在众人面前忍着的泪就这么突然地掉了下来。江黛青靠在风荇肩膀,额头抵着他下颌,轻轻叹道:“你怎么也这么傻?”

    风荇嗤道:“傻还是你夫君傻。”他似是喃喃自语:“我觉得,还是有用的......”

    看着风荇的喉结默默发呆,江黛青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碰,才一下,就被抓住了手腕。

    风荇略略低头,问道:“你要做什么?”

    “好看。”江黛青轻声道:“想摸摸。”风荇听了便放开了她,任她去摸自己的喉头。

    有一会儿,还不见江黛青满足。风荇忽然想起一件事,侧首问她:“我也能摸一摸你身上的骨头吗?”

    “什么?”江黛青支起身子,有些意外:“你要摸哪里?”

    风荇沉吟道:“你的锁骨......如弓似竹,生得很好看......”

    江黛青又靠了回去,对风荇说:“你摸吧。”毫不在意。

    风荇搂着江黛青的腰,用手指轻轻挑开些她的衣襟,去摸掩藏在她毛领下的锁骨。

    身影交叠,举动暗昧。姹紫看着江黛青和风荇,阴沉下了脸色,悄悄退了出去。

    风荇二指摩挲了一会儿,便扣住了江黛青的锁骨,叫她惊呼:“啊!”推开风荇,她怒道:“你做什么?”

    风荇有些尴尬:“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江黛青抚着自己锁骨,抱怨道:“好疼呀!”

    风荇解释道:“从前常见有用钩锁贯穿锁骨囚禁、折磨犯人的手法。”他说:“你锁骨又有些突出。我一时好奇,就想摸摸看筋肉有多厚实,贯穿是否费力......”

    江黛青双手交错捂紧自己的两侧锁骨,瞠着妙目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风荇的话,叫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却说姹紫,出了虚堂,一径向续梦而来。果然在院外,撞上了正带着风艾往回走的嵇元。她并不停步,上前直接跪下,对嵇元说:“奴婢有下情上禀王爷。”

    嵇元担心是江黛青出事了,忙道:“你说!”

    谁知姹紫是要说江黛青,却不是“病情”,而是“奸情”。她将江黛青和风荇的说话隐去,举动放大,添油加醋地指二人背着嵇元“偷情”。

    嵇元怒不可遏,劈头给了姹紫一耳光,将她打得伏在地上,半天喘不匀气。

    “杖毙。”嵇元只对风艾说了这两个字,就回虚堂去了。

    风艾应“是”,冷笑着看了姹紫一眼:“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自然是自寻死路。”唤来府中侍卫,叫他们行刑。看侍卫们将姹紫叉在地上,风艾目光略略流转,蹙起了眉头。

    嵇元走到虚堂前,轻舒一口气,缓下神色,才负手而入。

    江黛青还和风荇相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嵇元回来,脸色却有些难看,疑道:“怎么?是不是意远说了什么?”

    嵇元怕江黛青多想,忙否认道:“没有。”风荇起身,他便坐在江黛青身边,说道:“意远说你调养得还不错,他要试着给你加大药量,看你能不能承受。”

    “好呀。”江黛青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似有一声女子的惊呼。然而再听,就不闻声息了:“什么动静?”

    风荇也疑道:“是女子的哭喊。”嵇元回头冷冷地看了风荇一眼,叫他瞬间变了脸色。

    江黛青尽收眼底,问道:“出什么事了?”

    嵇元转向江黛青,淡淡道:“你听错了。”风荇赶忙附和:“是啊,好像是猫叫。”

    江黛青瞟二人一眼,冷下神色,起身就往外走,却被嵇元一把拉住:“黛青!”

    “我还没死呢,这王府就已经不是我说了算了,是吧?”江黛青怒视嵇元。

    这是在往嵇元的心头插刀。风荇都忍不住喝道:“你瞎说什么?”

    气恼上来,口不择言,江黛青也有些不忍。不敢去看嵇元,甩开他手,就往外走去,要看是哪个女子在受刑。

    “黛青!”嵇元追上来抱住了江黛青:“你别走......”他痛彻心扉:“别离开我......”

    “你到底做了什么?”江黛青回身问道。

    嵇元显然有些心虚,却不肯放开双手。

    江黛青转而示意风荇。风荇有些为难,然而只纠结得一瞬,还是决定顺应她心意去看看。

    嵇元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就是风荇不说,江黛青只要开口询问,风艾也绝不会隐瞒。只得自行招道:“我......让人杖毙了姹紫......”

    江黛青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怒:“为什么?”她问:“她做错了什么?”

    “她......她跑来向我检举你和风荇的......‘奸情’......”

    “那也不至于......”江黛青刚说了几个字,就反应了过来。出首是不至于,她和风荇本也没有什么。然而背后的心思,只怕才是嵇元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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