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江黛青看向嵇元,难掩悲愤:“她是你碰过的女人?”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她闭嘴,要她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嵇元的眼神闪烁了起来。江黛青心知肚明,顿时五内交萦,喘息两喘,呕出一口暗红的鲜血。

    “黛青!”嵇元吓坏了,忙使人去请梅言。要抱江黛青,却被她一把推开。

    “嵇元!”江黛青怒喝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些什么!你把我的努力置诸何地!”

    嵇元心痛不已,战战而唤:“黛青......”

    “你别叫我!”江黛青恨恨道:“人命,于你而言如此轻贱?”她冷冷道:“更遑论我此身残命......”

    “不!”嵇元好生后悔:“黛青!你别这样对我......”

    “你要我如何待你?”江黛青一脸神伤,问道:“我待你不够坦诚吗?我为你做的不够多吗?”

    “不是这样的......”嵇元泣不成声:“黛青......”

    两人正僵持,风荇回来了,看到这场面站在庭中有些无措。梅言也赶了来,拉住江黛青劝道:“黛青,屋里坐,我先摸一摸你的脉息。”

    江黛青一把甩开梅言的手,忿忿道:“摸什么脉息!”

    嵇元更是痛苦:“黛青,你的身子才好些......”他道:“若是你气我,我可以不在你眼前惹你生气!但求你!”他泣涕不已:“求你,不要拒绝意远的医治......”

    江黛青听了更是悲愤:“你不在我眼前惹我生气?”她怒吼道:“那我还要这副身子做什么!”她闭上眼睛缓一缓有些晕眩的感觉,长叹一声,淡淡道:“就这么算了吧......”收起脸色,转身往虚堂走去。

    嵇元一把捞住江黛青抱得甚紧:“黛青,不要算了......”他说:“你我的每一句誓言,都还犹在耳畔,你怎么能轻言放弃?”

    “我不会放弃。”嵇元心痛神痴:“我要和你善始善终!”他的话,叫江黛青猛地想起了佟斌。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黛青,让我留在你身边,直到最后。”嵇元说:“有多少岁月算多少岁月。给我足够的回忆来支撑往后的余生。”江黛青不欲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就不去做。他要贯彻江黛青的理念,来延续她的人生。

    江黛青默然片刻,转向嵇元与他对视:“君善,人固有一死。你怕吗?”

    “那时落水,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时辰到了。”嵇元一脸神伤,缓缓言说:“我不怕死。但我感到非常遗憾,这遗憾让我觉得痛苦,觉得窒息。比江水,更令我难过。”他说:“我还想看到你的容颜,听到你的声音,触摸你的肌肤,与你温存下去。”

    “你扑到我怀里,我好像抱着整个世界。然而下一刻,我又好像失去了一切。更可怕的是,是我们彼此松开了紧抱彼此的双臂......”

    “是的。”嵇元肯定地说:“我怕。我怕你会死,我怕我终究会失去你......”

    江黛青对嵇元说:“有人说过,一个人会死三次。”她低下头,细细分说:“□□的死亡仅仅是第一次。世间再无相识在,是第二次。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并无片言只语留下,完全没有了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则是第三次。”她微微一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君善,你会是永生的。”

    “你是献国的亲王,无论如何,后世史书中,必会有你的记录留传。”江黛青说:“更何况你的书画也足堪百世流芳。”

    “想我一直活着,原也不难。”江黛青笑道:“毕竟,我是你的妻子啊......”

    “君心有我,我便与君同寿......”

    这对于嵇元来说,又有何难?他在乎的,是江黛青当下的情绪:“你不气我了?”

    “那你知错了吗?”江黛青问嵇元。她的嵇元不是不可化会,且看他能否觉悟。

    嵇元想一想,江黛青不是在气姹紫与他有染,也不是在气他隐瞒。从前,他要杖毙嫣红,她就说过,让他做个“好人”。

    “所以......”嵇元问江黛青:“你是不想我杀人?”

    “哼。”江黛青轻嗤,显然已经没有了怒意。

    嵇元猜对了。但他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江黛青之所以紧张姹紫、嫣红的性命,说白了,紧张的不过是嵇元的福祉。也难怪她有不知何为之叹。

    “黛青!”嵇元只觉自己说不出的难受:“我都听你的!我在乎你,不比你在乎我少!你能不能也多在乎自己一点!”

    “我在乎啊!可是,没有办法嘛!”江黛青笑道:“世事不由人呐!”看嵇元凄然,她又笑道:“或者是因为你们都只在乎我吧?”

    “所以上天偏要用我来警醒你们,生命原是一般的贵重......”

    看嵇元和江黛青都默然无语,梅言便打断道:“黛青,来就诊。”他最是着紧江黛青的身体。

    众人这才往屋里走去。江黛青问风荇:“姹紫怎么样了?”

    风荇说:“受了二十来板子,你的艾郎亲自监刑,侍卫们不敢容情。”意思是打得挺重。

    “性命无碍就好。”别的,江黛青也不是很在意。倒是风艾,让姹紫发出了一瞬的叫声,值得细细体味。

    “好歹得将养个月余。”

    “嗯。”江黛青应一声,又对嵇元作色道:“以后不许你叫风行卫做这种事!”

    嵇元无不依从:“好。”殷殷勤勤,将江黛青扶到桌前坐下。

    江黛青伸出手来,梅言与她听脉。半晌,才轻舒一口气,款款温柔替江黛青拉好袖管。

    “怎么样?”嵇元紧张地问道。

    “无他。”梅言似有喜色:“只是肝火犯胃。”他对江黛青说:“你的余毒排得不错。看来你的身体尚算使得上力。”

    “黛青!你的底子好得出乎我的意料!”梅言希望江黛青再接再厉:“你的寿元还能追补,要经心!”

    江黛青听了也觉高兴,应道:“嗯。”

    嵇元打江黛青中毒后,头一次露出了笑容,叫江黛青愣住了。众人也跟着欢喜起来。正巧解霜备膳回来,跟江黛青说:“王妃,今天厨下备了八宝饭和八珍炖鸡......”看屋里众人都有喜色,有些疑惑:“敢是......有什么喜事?”

    江黛青笑道:“意远说我的寿元还能追补,算不算喜事?”

    解霜听了高兴得险些喜极而泣:“真的?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叫江黛青笑她:“谢什么天地?”

    解霜会意,马上对梅言说:“多谢蔽之!”

    江黛青时至此刻才意识到,解霜一直在以梅言的旧字相唤。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梅言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对解霜道:“你唤我蔽之,我是不是也就可以唤你本名了?”

    解霜微怔,随即现出些窘态,却看向了江黛青。

    “奴婢本姓华,单名一个莲花的‘莲’字。”

    江黛青打趣道:“还真是‘小莲’啊?”叫解霜红了脸。江黛青想了一想,说道:“你还用本名吧。”

    “小莲挺好听的。”

    解霜似有不舍:“解霜,是王妃赐给奴婢的名字......”她轻声道:“和王妃的一众侍女字辈相同......”

    江黛青约略一笑,对解霜道:“那不是更应该换一个?”她斜睨嵇元一眼,道:“到底是谁家字辈?”复又看向解霜,意味深长:“做我身边特别的那个,不好?”

    嵇元本来是无所谓解霜叫什么的。但听江黛青话里大有与他分个你我的意思,不悦道:“改来改去,费的都是你的心思。随她叫什么去吧,不过一个奴婢......”

    虽是如此说,谁人听不出他话里大有醋意。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江黛青想了想,只觉得“小怜”也不好,“解霜”也不好,都隐着些不堪的过往。知道她惦记着自己的家人,便道:“我觉得返本还原,华莲,就很好!”

    华莲微微出神。就听江黛青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华莲恭敬道。

    江黛青微怔:“啊......你已经二十五了?”她流露出些许不舍:“我还说,等你二十五,就放你回家呢......”

    华莲登时领会了江黛青的意思,她自知寿不能长,所以总是下意识地替身边人做打算。

    “奴婢不想离开王妃。”华莲说得肯定:“奴婢想长留王妃身边......”

    嵇元敛起了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江黛青怎会不懂华莲的意思,只微笑道:“你籍贯哪里?”她劝道:“难道就不想回家看看?”

    华莲微笑道:“奴婢是丹阳人。”

    江黛青茫然的表情,引得众人窃笑。风荇知她对献国地名没有概念,提点道:“是江南东道润州治下丹阳郡。”还补充了一句:“在广陵南,相距不过两百来里。”

    “这么近!”江黛青有些动兴,问华莲:“要不要回去看看?”

    华莲却不欲离开江黛青:“离家十三年,思乡之情业已淡然。倒不知何处是家乡了。”

    江黛青不觉出神。一生中大半时光都在京中度过,况且小时光景总是有些模糊不清的。她不仅听懂了华莲的周全,也听出了她对京城的留恋,和对那人的怀念。想必她也是欲罢不能,才要自行了断。

    “无妨。”江黛青垂眸浅笑:“就四海为乡也未为不可。”看向华莲,她说:“看看这世间百样繁华,千般烟霞。”

    是江黛青的心愿。在座谁人听不出她要华莲代为成全的弦外余音?

    华莲略显仓惶地错开了视线,手指搓搓衣角,将话题带转:“八.....八宝炖鸡和八珍饭,王妃觉得可以吗?”

    江黛青失笑,也不去纠正华莲的话,只道:“都好,你看着安排......”她便去催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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