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缓缓步行,并肩走入乐辉院,却惊见贺恭正在摘星楼前,仰望疏星。

    “年晚霜冷,道长如何不进屋围炉守岁?”嵇元关切道。

    “山人在此,是特地相候殿下。”

    江黛青与嵇元面面相觑。

    “请殿下允许山人,带走贺衣。”

    嵇元当时就有些发急:“你要带走意远?”倒是江黛青,扯住他问道:“道长这是何意?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贺恭向二人恭敬一礼:“王爷、王妃深陷是非之中。山人不想贺衣牵扯过深。”他说:“日后若有安定之时,随他与王爷、王妃相见。”

    江黛青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要强迫他离开?”

    “山人确保他会情愿。”

    嵇元看向江黛青,有些不忍与梅言分离,知她其实是和贺恭同心的。果然听她说道:“既如此,就随道长吧。”

    贺恭一揖到底:“多谢王妃!多谢王爷!”

    嵇元也无话可说。与江黛青回到清净处,两人对坐在床头,无言默默,直到东方初白,才无情无绪地睡下。

    嵇元几乎宿未成眠,知道贺恭要带梅言来辞行,早早候在堂中。他手支额角,蹙眉敛目,心情很是低落。江黛青起得比他晚些,犹未到来。

    贺恭和梅言果然同来。嵇元忙坐直身子,想问他一句准话。谁知梅言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与他素不相识。

    行过礼,贺恭道了些客套的话。梅言一直打量着嵇元,双眸中满盛着兴味。

    “意远......”嵇元开口相唤,梅言并未察觉。

    “贺衣?”虽然难以置信,但嵇元还是换了称呼相称。这才见他有所回应:“草民在。”

    嵇元感到心头微痛。

    “你......不记得我了?”

    梅言似是有些恍惚:“草民也觉祾王殿下,有些面染。”

    “你对他做了什么?”嵇元不觉质问贺恭。

    “山人不懂殿下所言。”贺恭淡然回答。

    嵇元起身,拉住梅言,叫他惊讶:“你告诉我,是不是他逼你走的?”

    “祾王殿下。”梅言显然有些动容,但依然给出了嵇元不想听到的回答:“家父的诊疗已毕,草民......自然要陪家父还归故里......”

    “意远!”

    嵇元束手无策。

    江黛青起身后,叫了风荇陪她一起去送梅言。风荇听了更是一头雾水:“他?会愿意走?”

    “愿意走,也没什么不好。”江黛青嗫嚅道:“只是他的生辰礼,不知道还能否准时交到他手上......”

    风荇看着江黛青,半晌,鄙夷道:“你还是这副模样!”江黛青看他一眼,低下头,无言以对。

    待走到堂前,刚好遇到贺恭带着梅言出来。看到她,贺恭有些迟疑之色。梅言也开始发呆。

    “就要走了吗?”江黛青很意外梅言走得这样急。

    然而,令众人更加意外的,却是梅言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拉着贺恭的衣角,脸上浮现出欢喜:“父亲!她!她是我的妻子!”

    贺恭脸色瞬间变白。嵇元怔在当场。江黛青和风荇如出一辙的疑惑。

    “我不......”江黛青的话,才说了一半,忽然看到贺恭频频示意,勉强收口。

    梅言对贺恭道:“父亲!我们要走,当然要带着她!”他笑逐颜开:“父亲,我将她娶过门,一同侍奉您膝下,可好?”

    江黛青不解地看向嵇元,他也是微微摇头,只好与风荇一起观望下去。

    “好好好。”贺恭勉强打起精神,敷衍梅言两句,看向江黛青的眼中,满是疲惫。叹息一声,他对梅言说:“你先回去,我与祾王殿下,说两句话。”

    梅言答应了。却不想就来拉江黛青。

    “这......”江黛青还不及挣扎,风荇就抓住了梅言的手:“你放尊重些!”

    梅言吃惊:“我拉自己的妻子,你是何人?”

    风荇乍闻,惊得松了手,就被梅言将江黛青拉走了。江黛青回头,给了风荇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才作罢。且看贺恭作何解释。

    贺恭长叹一口气,对嵇元说:“朝中风云,从不是我等山野之人应该牵扯的。”

    嵇元垂眸,明白了贺恭的良苦用心。

    “道长所言,晚辈感同身受。”

    贺恭幽幽目光,逼视嵇元:“祾王殿下有鸿鹄之志。”

    “我与黛青,志在山林。”

    “祾王妃,更是目光长远。”

    “她希望人间繁华,我们才能逍遥于天下。”

    贺恭抬手止住嵇元的话,皱起眉头道:“山人不是来探听殿下心事的。殿下也不必虚与委蛇。”他说得无力:“我只是......希望我那孩子......能平安如意。”

    嵇元沉默了。风荇却疑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忘魂丹。”贺恭说:“可以让人六尘不染,忘记一切忧烦。”

    “忧烦?”风荇疑惑道:“王爷和我......对他来说,是忧烦?”

    “他为情所困。”贺恭说得淡然:“我想他忘记的,本不是你们......”

    嵇元和风荇相视一眼,均不意外。看不出来才奇怪。

    “爱之适以害之。”嵇元责备贺恭道:“你这是在破坏你们的父子情份!”

    贺恭有些动摇。风荇也煽风点火道:“他千辛万苦才留在王妃身边,要是知道被你轻而易举地就骗走了,只怕是不能接受!”

    贺恭念叨着“千辛万苦”,眉头锁得死死的,想到了他胸前和腰腹的伤疤。

    “请道长再和贺衣,好好谈谈吧。”嵇元总结道。

    梅言将江黛青拉到自己屋里,一同坐在榻边,看着她眉眼,满是欢喜。

    “意远......”

    梅言微怔:“意远是谁?”他神色有些惆怅起来:“还挺好听......”

    “我是说......贺衣。”江黛青低下头,轻声唤道。

    梅言慢慢抬起她的脸,柔声询问:“是他吗?”他眼中有些妒意:“那个抓住我手的男人?”

    江黛青只得解释道:“他是我兄长。”

    “原来是舅兄。”梅言泛起一丝笑意,对上她端详的视线。怎耐相思?不觉向她靠近。

    江黛青巧妙地迎来,却将头与他错开,放上他肩膀抱住他:“蔽之。”她道:“你好生休息。我去见一见你的父亲。”

    梅言有些哭笑不得:“我休息什么?不是才起吗?”细看江黛青,他有些仓惶起来:“我觉得我们相识已久,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你的名字?”

    江黛青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与他对视。

    “我......是不是,病了?”梅言脸色难看起来。脑中将自己的情况一一对应到那些恐怖的疾病上。

    “蔽之。”江黛青轻声唤道:“你不要瞎想。”

    “你......你叫什么?”

    看着梅言慌张失措的样子,江黛青握紧他的手:“江黛青。”她说:“我叫,江黛青。”

    梅言若有所思,素手抚上她脸颊:“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江黛青有了些笑意,却又不觉酸了鼻子。他始终在意着自己的身体。比自己,在意多了。抬起微润的眼眸,她笑道:“蔽之,我的身子一直得你照看。”应该感谢,却说不出简简单单一个“谢”字。即便梅言现在对前事一无所知,江黛青也说不出辜负他深情的话。

    “那就好......”梅言似是仍保持了一贯的自信:“我摸摸你的脉。”

    江黛青下意识抽手,转头却发现贺恭在门口,忙站起身来,难掩局促。

    “父亲?”梅言也看到了。

    “我先走了。”江黛青说了这句,就往外来。贺恭跟了她几步,她便回身道:“道长留步。还是去照看蔽之吧。”

    贺恭看着江黛青,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王妃也有父母亲人吧?他们若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是会为你感到高兴,还是难过呢?”

    江黛青双目瞠大,瞬息间满溢了泪水。模糊的视线透过贺恭,让她看到了记忆深处的外祖父。踉跄两步,她幽怨地看向贺恭,难以置信地转身跑掉了。

    贺恭不是不意外。虽然他是存心刺激江黛青的,但她的反应着实过激。内中,必有他不知的隐情。以仁心立身,他难免有些负愧。然而想到梅言,他并不后悔。

    江黛青出了摘星楼,低着头默默垂泪,一步一哽咽。直到一双布履映入眼帘,才强行收泪。

    “阿荇......”江黛青唤道。却不抬头。

    “王爷等着你呢。”风荇也不问。

    江黛青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清净处挪移。风荇看不过去,一把托住她后心,惊得她直叫“做什么”。也不理会,直接把她一把掼进了听到动静,出门查看的嵇元怀里。扭头潇洒地走掉了。

    江黛青哭笑不得,将脸埋在嵇元胸前,依依恋恋。

    坐在案前,江黛青心事重重的样子,叫嵇元忧心忡忡。

    “黛青。意远无碍。药效只是暂时的,明天他大约就会记起一切。”

    江黛青无暇旁顾,扯住嵇元道:“我想走。我谁都不想见,想一个人静一静。”

    嵇元吓得白了脸:“黛青,你要去哪里?你不要我了?”

    江黛青看向嵇元,才意识到他误会了。

    “不是......”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指骨:“我只是......厌恶自己......”

    嵇元倾身,紧紧抱住江黛青:“我喜欢你,我眷恋你,我热爱你......”

    江黛青抓住嵇元环住自己的小臂,泣不成声。良久,才渐渐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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