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或死亡,本能或欲望。只要近距离接触这种暴露在外的感情,就能接触到人类的本质。

    太宰治是这样认为的。人类畏惧死亡,同时又被死亡深深吸引。所以秋才会成为支撑这些野心的代价,身处暴力漩涡的中心,不断地下沉,甚至放弃了伸手的机会。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无论是深渊的下限,还是秋的挣扎他都想进一步地窥探,最后由他来论证自己深信不疑的道理: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这就是生存的本质。人们所渴求的一切具有价值的东西,从得到起就有注定失去的一天。

    所以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去追求的东西一个都不存在。

    但秋从不吐露关乎本心的絮语,只是带着“愿为君死”的愚忠继续前行。并且主动关上了与他人沟通的大门,偶尔透过狭隘的缝隙朝外看一眼。而在这短暂的真实里,只有她泥泞不堪巨大的心灵旷野,和由那些细碎而复杂的情感灌溉出的荆棘丛。

    如何靠近她这个问题,森鸥外最后给出了可以实施的答案。长期的铺垫,谎言的艺术,顺其自然的计策。

    “去和她成为朋友吧。让她知道你是无害的。去经营一种好意,哪怕是伪善,去博得她坦诚的机会。用增进的了解布下最密不透风的圈套。”

    很有道理的同时也很有难度。因为前几天他们打架的时候他才朝秋扔了一把手术刀,还是森鸥外的。虽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准头可言,但还是因此诞生了新的争执。

    大脑正在努力调动前几天的回忆,太宰治要从其中的错误举措提醒自己规范以后的言行以达到新的目的。

    “如果不是森先生,你早就死了。”

    起因是秋突然抽疯说出来的这句话。所以鬼知道她的思维逻辑是怎么一回事,冷不丁说这种话谁都会生气吧,就算是朋友——朋友间又该怎么做啊,说你说得对吗?好像不对吧,朋友之间会这样想置对方于死地吗?呃,想不通,先忽略掉。

    “你总是在盲目自信,我没有说过我不会战斗吧?”

    这是他皮笑肉不笑的回击。虽然他确实不会战斗,但他当时不服气地踹了秋一脚让她松开钳制,然后扔了一把偷偷拿的森鸥外的手术刀,被很轻易地避开。

    接下来秋开始正色说着什么首领的东西必须物归原主。而他开始嗤笑她表现出来的忠诚面貌,讥讽她私下里不用继续表演,面具戴久了可能会摘不下来。

    秋只是平静地捡起手术刀,端详了片刻自己的倒影,又用手轻轻划过手术刀的利面,看着血珠滑落开始阐述:虽然我对很多人事物都怀抱着仇恨,但对首领的感激是真的——哪怕我知道,首领也好,你也好,跟从前的研究员其实没有区别,都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寻求朱雀的力量。但是这样就够了,如果谎言能让我活下去,我就不会主动去清醒。

    就是这几句话突然让太宰治发觉秋其实很天真。她以为不去揭露欺骗就可以相安无事;她想象不到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用来对付她;她丝毫不懂得别人的感受却深谙人类最简单的情感也就是恐惧;她不明白感性也是一种致命的本领。

    所以他转身离开,并不打算继续进行这场闹剧。

    毕竟他本来就完全捉摸不透旁人承受的痛苦的性质和大小,表现得像是缺少共情。

    太宰治也就没有看到秋抚摸伤口时的麻木,这个日后和她熟稔的关键。

    秋确实是很怕痛的,出于身体的保护机制和她畏惧死亡的心情。但她已经开始学着用疼痛来麻痹疼痛了,正如她开始用死亡淡化死亡,只为达到首领的期许。从而活下去,苟延残喘也要活下去。

    从思绪中抽离,太宰治的目光移向首领办公室内的沙发,秋正处于休眠状态。第几次了啊,一点记性都没有,是觉得生活中对她的恶意还不够大吗?

    按理说秋不会这么放松警惕,何况是在他面前。但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会在某个时候缠上她,让她极其嗜睡,强忍睡意继续工作直至在某个地方毫无防备地蜷缩成一团睡着,也可能变得异常烦躁而更加失去理智,还需要他来解决异能暴动的问题。这也是他目前亲眼见证的两种反应。

    太宰治保持着一定距离观察着,对秋毫无生机的睡相发出感慨:睡着时的呼吸声很浅,面上的表情其实能被称作祥和,像死一样的平静,正如她本人。

    一般他的观察持续不了多久,秋很快就会因为被魇住而醒来,生活留给她喘息的时间一向很少。之前他在秋醒来后就会移开目光,再看下去只会又抑制不住他的嘲弄,去嘲弄秋的弱小,也是他的弱小,需要他人来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

    但现在不同了。成为朋友的要领就是关怀对方,他应当做什么呢?太宰治又思考起森鸥外的教导,对了,第一条是,倾听对方的诉求。

    于是他第一次发现秋其实会很小声地像幼兽一样呜咽。压抑着的,无人知晓的,寂寞的声音。

    他转头努力地延伸目光,也只能看见秋缩在沙发的庇护里,并不能看清她的神态。但他清楚看见秋身上橘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于是当即跳下森的办公桌冲过去,犹豫了一下决定用手碰碰秋的肩头。

    太宰治莫名其妙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秋真的是营养不良,没到这个年纪的标准身高体重,手下有点硌人的触感——啊,抬头了。这样看来一点婴儿肥都没有啊,连他都是有的。

    “滚开!不要、碰我!”秋带着怒气的吼叫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迅速收回与秋身体接触的手,按以往的习惯说着不太中听的话:“谁想管你啊。只是这沙发是真皮的,好歹也算值钱。你想让现在的□□和医生本就贫瘠的财政雪上加霜吗?”

    说完意识到这好像又是错误的作战方案,有些懊恼地转头去看秋的反应,发现她起身倒了两杯温水。一杯正被她饮用,一杯放在桌上,却微微指向他的位置。

    搞什么啊,难道这是医生对她的教导吗,还是说其实她也想和我做朋友——所以这是一种示好,那她也和我有着同样的目的吗?

    太宰治还没有理清秋这个行为背后的含义,就被杯子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强行打断。

    是因为刚刚的梦魇在心悸吧,太宰治听见自己啧了一声。但他只是继续注视着,没有开口。他看见秋拿来拖把,然后蹲下来用手捡碎片——为什么要用手啊,这应该是常识吧,这样肯定会划伤的吧?他忍住了表达疑问的冲动,耐着性子看秋到底要干什么。

    “把脚挪开。”他照做了,但又回忆起他人闲谈中透露出的关于秋的“光荣”事迹,糅合在一起表达试图呈现对解构她行为意图的关心。

    “你之前每次疯起来不是连Mafia人员都一起杀的吗?跟你现在这种体贴可一点都不协调。”

    出乎他意料的是秋并没有否认,他还以为秋只会一味逃避过去,没想到也能波澜不惊地面对。

    “你真的觉得我跟他们算是同伴吗?”秋抬头望着他,很快就因并不奢求回答而敛起目光。

    “当然不是。如果说你是执行者的话,他们都是监督人而已。哪怕从你的职务来看也能很容易想明白吧,特殊作战小队队长?”

    很明显太宰治的回答也让秋感到意外。她的动作迟缓了一瞬,可能也是因为重提过往的怅然,她简洁地回复说现在没有心情跟他闹,快速地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和水渍。处理完回来拿着桌上另一杯水重复着吞咽和思考的行为。

    太宰治一边抱怨着好过分一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小声嘀咕:要是真的不在意就好了。

    这样你衰弱的神经还会有一点回缓的余地,也就不会总是软弱地被梦魇拿捏,被他人利用。

    秋并没有听见,沉浸在个人世界里。太宰治发现她安静的时候他还不算讨厌。但他想起自己的目的,开口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宁。

    “真实的你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你不用老是惩罚自己。手,伸出来。”

    森鸥外教导的第二条是,及时伸出援手。

    秋不知道说什么,先伸了左手,在他的要求下又伸出右手。而他比对了一下秋两只手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得出结果后拆了自己手臂上的绷带刚准备给她缠上,突然福至心灵脑海里冒出一行大写加粗的警告。

    她的应激反应很严重,不想挨打就别乱动。

    于是很诡异的画面出现了,太宰治对着秋的手陷入了静止状态,拆下的绷带无处安放。而秋本就狠狠无语他过于节约医疗资源的行为,视线里他裸露的手臂皮肤上的细碎伤口又让她一瞬失语不知该表达什么。两个人在对坐的情况下陷入了某种不自在的尴尬。

    最终是秋打破僵局,她说了一声谢谢,接过太宰治手中的绷带,刻意避免了接触他的掌心和手指。

    太宰治如梦初醒,恍然起身。第三条是真挚的感谢。但是这道谢是不是来得太轻易了,话说和她做朋友原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吗,还是误打误撞啊,完全想不明白,好复杂……

    第四条是,常态的关心。于是太宰治又说等医生回来再给你看看吧。得到了一个好字。

    他转头,秋正重复着“谢谢”的口型,与他视线相接时居然少了一点攻击性,而他竟然短暂地产生了羞耻感,好像自己确实做着什么卑劣的事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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