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赵鲤
今冬骤寒，清早便下雪了。昨夜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风吹白了东城，恰晨曦时分，巷口的馄饨摊蒸蒸冒着热气，属实增了不少暖意。
“赵小姐，您的馄饨总共三元。”
闻声，我停下筷子讶然问道：“三元，这么贵？我只要了一份香油馄饨，况且你这馅也不是金子做的呀！莫不是你也学黑心商人来诓骗无辜的我？”
全东城的人都知道我赵锦妤人傻钱多，不仅容易骗还容易哄，否则也不会让个卖赝品的古董店小老板骗了个人财两空。
老板怔了一下，“赵小姐，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指着另一桌正埋头狼吞虎咽的姑娘问道：“她说她是您的侄女，饭钱便算您身上。”
“她说是就是我侄女就是我侄女？”我有些恼了，平白多了个侄女不说，还虚报我的名字骗吃骗喝，我噌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逼近那女孩，“小丫头，年纪不大，撒谎的本事倒是学的炉火纯青，抬起头让姑姑我看看这素未谋面的大侄女到底长什么样？”
那姑娘仍旧低着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只见她手肘旁摞了足足十只碗，良久，这小丫头才优雅地掏出手帕粘了粘嘴角的油渍，“姑姑，您真的要看？”
她猛地抬起头笑嘻嘻道：“姑姑。”
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一瞬凝结在身体里，我促狭地笑了下：“这确实不记得我有这么个亲戚。”太像了，世间除了亲缘竟还会有如此想像的两人，这丫头与我死去的兄长至少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同样都盛满了漫不经心。
我强撑住发抖的身体，随意抓了几张票子塞进老板的手里便落荒而逃。
“赵小姐！钱多了！”老板追在我身后喊道。
“不要了，你拿着用吧。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此刻我多希望脚底的高跟鞋能化作风火轮一溜烟地滑进家门！理想属实丰满，现实却是瘦骨嶙峋，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一地雪印子爬出了巷口，我还又脚滑摔了个底儿朝天。
“师傅，师傅看这里！”
我撑起身子拦住一辆黄包车，催促着师傅快些启程，“祁府。”寒风凛冽，我懊恼地反省着为何不听祁晏的话乖乖睡在家里吃馄饨？
“坐稳喽！”师傅吆喝一声，卯足了劲向前跑着，我则挺直腰板浅笑着，方才的失态让我略有恼火，不过是一个酷似兄长的小女孩罢了，至于让我如此失态么？
掏出钱包中夹着的老照片，我的泪水便也禁不住涌出来。
“姑姑，咱们去哪里？”
我乍然回过神，身旁坐着的小丫头亲昵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处，她替我将云肩捋顺，还用脏兮兮的小手把玩起垂在云肩上的流苏。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呼了一声，“师傅，你怎么能让陌生人上来呢？”
车夫也吓了一跳：“这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停下脚步，飞快地从车上将女孩捉了下来，他面露恶相威胁道：“下次不许突然上别人的车，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仔细你的皮！”
哪曾料到这小丫头泪眼婆娑道：“她是我姑姑呀。”她拨开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无意间扫了几眼，竟看到她右眉尾处也有一颗小痣，与已故的兄长一模一样。
那车夫狐疑地看着我：“您真是这孩子姑姑？”我刚想摇头否认，那女孩却递上一只怀表轻轻一磕，那怀表盖便弹了起来，上面赫然是兄长与我的合照。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又抬眼盯着她掌心的怀表，莫不是兄长真有一个女儿？可他生前便没有娶妻，更别说有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儿了……
我从黄包车上下来，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所谓的侄女，她笑起来像个白瓷制娃娃，可望向我的眼神却如入春即化的薄冰，这可不像一个十几岁纯真少女该有的眼神。
“你好好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要伪作我的侄女，倘若是没钱吃饭……”我抓起钱包里的票子塞给她，“这足够你吃一段日子了，以后别跟着我了。”
“我姓赵，单名一个鲤，阿娘唤我鲤儿。”她扬起手将票子洒了一地，“我不要钱，我就想跟着姑姑你。”赵鲤用手抹去眼角的泪幽咽道，“毕竟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车夫眼尖手快地开始拾钱，慢慢地，周围一些人也凑了过来一起看热闹，我俯身一张一张的捡起票子装进钱包，似笑非笑地瞥了一要车夫：“谢谢您帮忙。”
车夫脸红地像个烤熟的山芋，他不情不愿地将钱还给了我：“这都是应当的。”
我听见围观的人开始扯东扯西，说的话也愈来愈不着边，竟然还说这孩子是我私生女的！
我捋好耳边的头发，“本姑娘年方双十，何时能多出来这么大个闺女？况且没听见这孩子叫我姑姑么！”我牵起赵鲤的手，“这是我赵锦妤的侄女。”
这小丫头的腕子没几两肉，略有些硌手，我捻出几颗巧克力递给她道：“甜的。”她笑着喂进嘴里抿了下，“洋货。”
我咕哝了下：“懂的还不少。”
我走了不知多久，脚跟都被鞋磨地疼了起来，那小丫头却还是精力充沛地蹦蹦跳跳，丝毫不见累，年轻就是好，不像我走两步都喘气。
路过电话亭，我给祁晏拨了个电话，半晌，对面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找谁？”我一听是个娇媚的女声，气便不打一出来，这才结婚几年就给我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
我压着火气道：“祁晏呢？让他来接电话。”
“祁少醉了，正睡着呢。等他醒了，我再给你回电话。”她啪地挂断了电话。
赵鲤幽幽道：“女的？”
“是。”
“野的？”
“不知道。”
我压低帽檐叫了一辆黄包车回了祁府，窝了一肚子气，愈想愈委屈，当初祁晏那小子在学校便时时黏着我，兄长不愿他娶我便婉拒了几次婚，未曾想一场意外带走了兄长去往天国，我那时伤心欲绝，正是祁晏忙前忙后替我张罗家事才得以撑住摇摇欲坠的赵家。
“男人都是这样，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赵鲤笑眯眯看着我，“你瞧，不论多蠢的女人到紧要关头都变地聪明了不少。”
“况且，你一点都不笨。”
赵鲤提起裙摆跨下车，“戴好你的帽子。”她似乎意有所指，“可千万别掉了。”
这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我一进客厅便瘫倒在沙发上，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老式钟表，是晚上八点左右，我吩咐女佣领赵鲤洗个热水澡，收拾地好看些，不然可惜了这副好样貌。
大抵是屋内太过暖和，壁炉里的火毕毕剥剥地响着，我便一只手撑着脑袋迷迷瞪瞪睡着了。
“阿妤，阿妤，别在这里睡，小心着凉了。”一双温暖的大手揽起我的腰，我猛地惊醒，睡眼朦胧间瞧见炉火的光落在祁晏黑色的发上，他的身形也被渡了一层金辉。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将我轻放在床上，细细掩好被褥。
我有些恼：“你怎么回来了？”
祁晏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你是我的妻，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不是应当的么？”他低着头，躲闪着我灼热的目光，“阿妤，你今天怎么了？”
我揪住他的领带，俯身缠上他的腰，火光的映照下，我清晰地瞧见祁晏睫毛轻颤，我剥落他的外套，像剥瓣橘子似的，露出最稚嫩的果肉。
“说说，她好看么？”
祁晏呼吸滞了一拍，他反手握住我的双腕欺身而上，“阿妤，你倒底怎么了？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么？”耳垂处落下几分温热，我没有回应，任由披在身上的睡袍被他褪下。
“阿妤。”祁晏轻轻唤着我的名字，“我好爱你。”火光下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沁了一层水雾，双颊也泛起淡淡的绯红。
我凑近他的脖颈处嗅了嗅，疑惑道：“你没喝酒？”
“没有啊。”他坐直身子乖顺道，“我今天一直江淮织布局谈生意，哪有空喝酒作乐？”祁晏捏住我的脸亲了一口，“你以为我出去玩了么？”
我偏过头：“祁二少花心可是在东城出了名的。”
祁晏举起双手状作投降道：“那是年少不懂事，这家里有了个貌美如花的贤妻，天底下哪个男人还愿意往出跑？反正我祁晏可不愿意，就想黏着阿妤过日子。”
“好吧，我原谅你了。”
我戳了戳他的胸肌，“那你老实交代今天在你办公室里的女人是谁？怎么还接了我的电话，又敢挂了我的电话。”
“女人？”祁晏突然慌张了起来，他晃着我的手，“我办公楼里除了王姨是女的，可就没其他的了。”祁晏忽然怔住，他咬紧牙恨恨道：“一定是祁念那个臭丫头干的。”
“这丫头今天留洋回来，我就把她留在办公室了，谁知道她整了这么一出，是存心看我闹乌龙。”祁晏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怪我没提前给你说，明日她上门拜访，我肯定好好收拾她。”
我舒了一口气，门那边传来一声响动，祁晏愣住了，他柔声问：“小，小姑娘？”
我与赵鲤四目相对。
“你怎么进来了？”
祁晏双手捂着胸口一头扎进被子里，半截白花花的腰还露在外面，我抓起蚕丝被蒙住祁晏道：“收脚。”
赵鲤砰地关上门。
我方才花前月下的心思被赵鲤吓地丢了个尽，哪管被窝里还有个热乎乎的男人便披上外套翻身下床。
祁晏叫住我：“怎么偏偏让小姑娘看到了……这可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我大脑一片混乱：“嗯，待会我再给你解释，你先睡吧。”下了楼，只见赵鲤抱着一床被子站在楼梯口望着我。
“怎么还不睡？”
赵鲤道：“找不到客房。”
“女佣怎么不在？张妈呢？”我四处寻找着她们的影子，“就你一个？”
赵鲤道：“我不想麻烦她们，就让她们先去休息了。”
我扶额：“所以你就来麻烦我？”本想领着赵鲤进客房，但想到一个小姑娘家住这太偏僻，便将她安顿到了我的隔壁。
“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警察局，记个档案寻你家里人，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给女佣说，还有，下次别突然闯进我的房间了……”
赵鲤躺在床上淡淡问：“我爹是怎么死的？”
我怔了一怔：“他？”
我永远忘不了兄长饱受折磨的模样，那一柄尖刀直戳进他的心脏，仿佛一朵枯萎的曼珠沙华。
“刺杀。”
赵鲤冷笑一声：“绝不可能。”
“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三年前就枪毙了。”
“不会，以赵筠宁的本事，怎么可能轻易被杀，况且他生性多疑，又怎么会放任危险来临？除非，除非他毫无戒备，或者是他根本想不到要戒备……”赵鲤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冷冷盯着我：“你。”
“什么？”
我有些小无奈：“赵鲤，你若是讨厌我大可不必如此诬陷，父母故去后，他如父如兄，照顾着我又撑起了赵家的烂摊子，我那么敬重他，你觉得我会害死自己的亲兄弟？”
赵鲤慵懒地靠在枕头上睨着我：“会。”
“若是赵筠宁死了，你便是遗产的第一合法继承人，事实便是你确实继承了赵家的全部财产，成了东城炙手可热的名媛，谁都想分赵家的一杯羹，可你却选择了一个毫无显赫背景的祁晏……”
赵鲤指着我道：“你就是想洗脱过往泥潭里污渍，想重新开始？”她垂下眼，仿佛一朵拒人千里的冷玫瑰，“可惜你做梦都没能想到，我出现了。”
脸突然一阵刺痛，我转头望向嵌在墙上的匕首失神道：“这是。”
赵鲤咧嘴笑着，“这是杀赵筠宁的那把刀。”
“你太久没见它，是不是都快忘了这把刀是沾了多少人的血才造就了它的锋利？”赵鲤慢慢逼近我，一字一句念出那个令我恐惧的名字。
“若水。”
“赵小姐，您的馄饨总共三元。”
闻声，我停下筷子讶然问道：“三元，这么贵？我只要了一份香油馄饨，况且你这馅也不是金子做的呀！莫不是你也学黑心商人来诓骗无辜的我？”
全东城的人都知道我赵锦妤人傻钱多，不仅容易骗还容易哄，否则也不会让个卖赝品的古董店小老板骗了个人财两空。
老板怔了一下，“赵小姐，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指着另一桌正埋头狼吞虎咽的姑娘问道：“她说她是您的侄女，饭钱便算您身上。”
“她说是就是我侄女就是我侄女？”我有些恼了，平白多了个侄女不说，还虚报我的名字骗吃骗喝，我噌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逼近那女孩，“小丫头，年纪不大，撒谎的本事倒是学的炉火纯青，抬起头让姑姑我看看这素未谋面的大侄女到底长什么样？”
那姑娘仍旧低着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只见她手肘旁摞了足足十只碗，良久，这小丫头才优雅地掏出手帕粘了粘嘴角的油渍，“姑姑，您真的要看？”
她猛地抬起头笑嘻嘻道：“姑姑。”
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一瞬凝结在身体里，我促狭地笑了下：“这确实不记得我有这么个亲戚。”太像了，世间除了亲缘竟还会有如此想像的两人，这丫头与我死去的兄长至少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同样都盛满了漫不经心。
我强撑住发抖的身体，随意抓了几张票子塞进老板的手里便落荒而逃。
“赵小姐！钱多了！”老板追在我身后喊道。
“不要了，你拿着用吧。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此刻我多希望脚底的高跟鞋能化作风火轮一溜烟地滑进家门！理想属实丰满，现实却是瘦骨嶙峋，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一地雪印子爬出了巷口，我还又脚滑摔了个底儿朝天。
“师傅，师傅看这里！”
我撑起身子拦住一辆黄包车，催促着师傅快些启程，“祁府。”寒风凛冽，我懊恼地反省着为何不听祁晏的话乖乖睡在家里吃馄饨？
“坐稳喽！”师傅吆喝一声，卯足了劲向前跑着，我则挺直腰板浅笑着，方才的失态让我略有恼火，不过是一个酷似兄长的小女孩罢了，至于让我如此失态么？
掏出钱包中夹着的老照片，我的泪水便也禁不住涌出来。
“姑姑，咱们去哪里？”
我乍然回过神，身旁坐着的小丫头亲昵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处，她替我将云肩捋顺，还用脏兮兮的小手把玩起垂在云肩上的流苏。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呼了一声，“师傅，你怎么能让陌生人上来呢？”
车夫也吓了一跳：“这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停下脚步，飞快地从车上将女孩捉了下来，他面露恶相威胁道：“下次不许突然上别人的车，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仔细你的皮！”
哪曾料到这小丫头泪眼婆娑道：“她是我姑姑呀。”她拨开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无意间扫了几眼，竟看到她右眉尾处也有一颗小痣，与已故的兄长一模一样。
那车夫狐疑地看着我：“您真是这孩子姑姑？”我刚想摇头否认，那女孩却递上一只怀表轻轻一磕，那怀表盖便弹了起来，上面赫然是兄长与我的合照。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又抬眼盯着她掌心的怀表，莫不是兄长真有一个女儿？可他生前便没有娶妻，更别说有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儿了……
我从黄包车上下来，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所谓的侄女，她笑起来像个白瓷制娃娃，可望向我的眼神却如入春即化的薄冰，这可不像一个十几岁纯真少女该有的眼神。
“你好好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要伪作我的侄女，倘若是没钱吃饭……”我抓起钱包里的票子塞给她，“这足够你吃一段日子了，以后别跟着我了。”
“我姓赵，单名一个鲤，阿娘唤我鲤儿。”她扬起手将票子洒了一地，“我不要钱，我就想跟着姑姑你。”赵鲤用手抹去眼角的泪幽咽道，“毕竟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车夫眼尖手快地开始拾钱，慢慢地，周围一些人也凑了过来一起看热闹，我俯身一张一张的捡起票子装进钱包，似笑非笑地瞥了一要车夫：“谢谢您帮忙。”
车夫脸红地像个烤熟的山芋，他不情不愿地将钱还给了我：“这都是应当的。”
我听见围观的人开始扯东扯西，说的话也愈来愈不着边，竟然还说这孩子是我私生女的！
我捋好耳边的头发，“本姑娘年方双十，何时能多出来这么大个闺女？况且没听见这孩子叫我姑姑么！”我牵起赵鲤的手，“这是我赵锦妤的侄女。”
这小丫头的腕子没几两肉，略有些硌手，我捻出几颗巧克力递给她道：“甜的。”她笑着喂进嘴里抿了下，“洋货。”
我咕哝了下：“懂的还不少。”
我走了不知多久，脚跟都被鞋磨地疼了起来，那小丫头却还是精力充沛地蹦蹦跳跳，丝毫不见累，年轻就是好，不像我走两步都喘气。
路过电话亭，我给祁晏拨了个电话，半晌，对面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找谁？”我一听是个娇媚的女声，气便不打一出来，这才结婚几年就给我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
我压着火气道：“祁晏呢？让他来接电话。”
“祁少醉了，正睡着呢。等他醒了，我再给你回电话。”她啪地挂断了电话。
赵鲤幽幽道：“女的？”
“是。”
“野的？”
“不知道。”
我压低帽檐叫了一辆黄包车回了祁府，窝了一肚子气，愈想愈委屈，当初祁晏那小子在学校便时时黏着我，兄长不愿他娶我便婉拒了几次婚，未曾想一场意外带走了兄长去往天国，我那时伤心欲绝，正是祁晏忙前忙后替我张罗家事才得以撑住摇摇欲坠的赵家。
“男人都是这样，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赵鲤笑眯眯看着我，“你瞧，不论多蠢的女人到紧要关头都变地聪明了不少。”
“况且，你一点都不笨。”
赵鲤提起裙摆跨下车，“戴好你的帽子。”她似乎意有所指，“可千万别掉了。”
这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我一进客厅便瘫倒在沙发上，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老式钟表，是晚上八点左右，我吩咐女佣领赵鲤洗个热水澡，收拾地好看些，不然可惜了这副好样貌。
大抵是屋内太过暖和，壁炉里的火毕毕剥剥地响着，我便一只手撑着脑袋迷迷瞪瞪睡着了。
“阿妤，阿妤，别在这里睡，小心着凉了。”一双温暖的大手揽起我的腰，我猛地惊醒，睡眼朦胧间瞧见炉火的光落在祁晏黑色的发上，他的身形也被渡了一层金辉。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将我轻放在床上，细细掩好被褥。
我有些恼：“你怎么回来了？”
祁晏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你是我的妻，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不是应当的么？”他低着头，躲闪着我灼热的目光，“阿妤，你今天怎么了？”
我揪住他的领带，俯身缠上他的腰，火光的映照下，我清晰地瞧见祁晏睫毛轻颤，我剥落他的外套，像剥瓣橘子似的，露出最稚嫩的果肉。
“说说，她好看么？”
祁晏呼吸滞了一拍，他反手握住我的双腕欺身而上，“阿妤，你倒底怎么了？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么？”耳垂处落下几分温热，我没有回应，任由披在身上的睡袍被他褪下。
“阿妤。”祁晏轻轻唤着我的名字，“我好爱你。”火光下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沁了一层水雾，双颊也泛起淡淡的绯红。
我凑近他的脖颈处嗅了嗅，疑惑道：“你没喝酒？”
“没有啊。”他坐直身子乖顺道，“我今天一直江淮织布局谈生意，哪有空喝酒作乐？”祁晏捏住我的脸亲了一口，“你以为我出去玩了么？”
我偏过头：“祁二少花心可是在东城出了名的。”
祁晏举起双手状作投降道：“那是年少不懂事，这家里有了个貌美如花的贤妻，天底下哪个男人还愿意往出跑？反正我祁晏可不愿意，就想黏着阿妤过日子。”
“好吧，我原谅你了。”
我戳了戳他的胸肌，“那你老实交代今天在你办公室里的女人是谁？怎么还接了我的电话，又敢挂了我的电话。”
“女人？”祁晏突然慌张了起来，他晃着我的手，“我办公楼里除了王姨是女的，可就没其他的了。”祁晏忽然怔住，他咬紧牙恨恨道：“一定是祁念那个臭丫头干的。”
“这丫头今天留洋回来，我就把她留在办公室了，谁知道她整了这么一出，是存心看我闹乌龙。”祁晏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怪我没提前给你说，明日她上门拜访，我肯定好好收拾她。”
我舒了一口气，门那边传来一声响动，祁晏愣住了，他柔声问：“小，小姑娘？”
我与赵鲤四目相对。
“你怎么进来了？”
祁晏双手捂着胸口一头扎进被子里，半截白花花的腰还露在外面，我抓起蚕丝被蒙住祁晏道：“收脚。”
赵鲤砰地关上门。
我方才花前月下的心思被赵鲤吓地丢了个尽，哪管被窝里还有个热乎乎的男人便披上外套翻身下床。
祁晏叫住我：“怎么偏偏让小姑娘看到了……这可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我大脑一片混乱：“嗯，待会我再给你解释，你先睡吧。”下了楼，只见赵鲤抱着一床被子站在楼梯口望着我。
“怎么还不睡？”
赵鲤道：“找不到客房。”
“女佣怎么不在？张妈呢？”我四处寻找着她们的影子，“就你一个？”
赵鲤道：“我不想麻烦她们，就让她们先去休息了。”
我扶额：“所以你就来麻烦我？”本想领着赵鲤进客房，但想到一个小姑娘家住这太偏僻，便将她安顿到了我的隔壁。
“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警察局，记个档案寻你家里人，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给女佣说，还有，下次别突然闯进我的房间了……”
赵鲤躺在床上淡淡问：“我爹是怎么死的？”
我怔了一怔：“他？”
我永远忘不了兄长饱受折磨的模样，那一柄尖刀直戳进他的心脏，仿佛一朵枯萎的曼珠沙华。
“刺杀。”
赵鲤冷笑一声：“绝不可能。”
“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三年前就枪毙了。”
“不会，以赵筠宁的本事，怎么可能轻易被杀，况且他生性多疑，又怎么会放任危险来临？除非，除非他毫无戒备，或者是他根本想不到要戒备……”赵鲤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冷冷盯着我：“你。”
“什么？”
我有些小无奈：“赵鲤，你若是讨厌我大可不必如此诬陷，父母故去后，他如父如兄，照顾着我又撑起了赵家的烂摊子，我那么敬重他，你觉得我会害死自己的亲兄弟？”
赵鲤慵懒地靠在枕头上睨着我：“会。”
“若是赵筠宁死了，你便是遗产的第一合法继承人，事实便是你确实继承了赵家的全部财产，成了东城炙手可热的名媛，谁都想分赵家的一杯羹，可你却选择了一个毫无显赫背景的祁晏……”
赵鲤指着我道：“你就是想洗脱过往泥潭里污渍，想重新开始？”她垂下眼，仿佛一朵拒人千里的冷玫瑰，“可惜你做梦都没能想到，我出现了。”
脸突然一阵刺痛，我转头望向嵌在墙上的匕首失神道：“这是。”
赵鲤咧嘴笑着，“这是杀赵筠宁的那把刀。”
“你太久没见它，是不是都快忘了这把刀是沾了多少人的血才造就了它的锋利？”赵鲤慢慢逼近我，一字一句念出那个令我恐惧的名字。
“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