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早便来到了宁公馆。

    阔别旧宅这么久,我心底多了几分嘲讽,我曾渴望逃出这个鬼地方再也不愿意踏进一步,不曾想如今还得为了苟延残喘再入狼巢。

    宁公馆里一切照旧,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仿佛从未荒废过,从前听赵筠宁提过一嘴,这座宅子是别人送的,送给赵筠宁的东西自然不是正当手段得来的,每一个价值不菲的藏品背后都有些一段血淋淋不为人知的秘密。

    轻微的脚步声落入我的耳边,那人很刻意的放缓了步子,像暗夜里的幽灵来勾魂索命。

    我几乎是下意识抓住背后的那只手狠狠向后一摔,那人身手也不错,反手钳住我的手将我逼到墙角。

    太阳穴处抵到了冰冷的枪口,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趴在墙上。

    “疼吗?”

    分明是一双清冽如泉水的眼睛,我却从他的眼里看淡了无休止的恨意,不过片刻,龙川凉便恢复了温和的神色,他牵起我的手吻了一下,“赵小姐,有失远迎。”

    龙川凉果然是个阴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

    我冷笑:“不远,我的家你可是来去自如,可比走自己家都熟悉。”

    龙川凉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说什么,俯下身,他似乎是看到了我脸颊上的伤口,喉结不可遏制的滚动了下。

    我有些莫名的恐惧:“你看什么,放手!”

    “像,真像。”

    龙川凉沙哑着嗓音道:“赵小姐,维也纳一见,我便对你一见倾心,只是不曾想你竟还是朵染血的娇花。”

    “娇?”

    倘若我再年轻几岁,恐怕方才抓住我的就不是他龙川凉,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这些年我时时刻刻收敛锋芒,想要掩饰过去的不堪回首,粉饰太平,手上的功夫确实落下了。

    龙川凉松开手,“赵小姐,请吧。”

    赵筠宁为什么要我来到这里,而龙川凉又是闻声而来,我越来越对接下来的时间感到手足无措。

    “听闻赵小姐对中药颇有研究,在下最近生了些病,瞧了许多医生也没瞧好……”龙川凉开了书房的门,话锋一转,“不过,自从看到了赵小姐,在下的病就好了。”

    “谬赞了。”

    我表情麻木,透过玻璃窗能看到自己死水般的眼中掠过晦暗的嘲讽之色,“也是没想到我还有这种治病救人的功能。”

    “赵先生生前最宠爱你这个妹妹,想必也告诉了你不少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我怔了一下,继而道:“你指的是什么东西?”

    龙川凉忽然抓住我的手将我逼进门,“那当然是——东城的战略布局图。”

    龙川凉好大的野心,居然想要东城的战略部署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狠狠在心里鄙视着他,面色却得装作若无其事,小小的惊讶一下:“战略布局图我怎么会有,赵筠宁的手恐怕也伸不到上面那里去,再说……”

    “我的耐心有限。”龙川凉用枪抵在我的胸膛处,推了我一把,“赵小姐还是别玩心眼的好。”

    我被推了个趔趄,偌大的书房只剩下我与龙川凉两人,此刻的龙川凉逆着光仿佛一具阴森森的石像。

    龙川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轻轻道:“找到那张布局图,否则,我保证赵大小姐的光辉事迹一夜之间吹遍东城的每一处角落,我会让你从云顶坠落到污泥之中,你的丈夫是叫祁晏吧……”

    我颤抖着肩膀,匍匐在龙川凉的脚下,艰难的起身挺直后背,想要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我咬着嘴唇,“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筠宁这只老狐狸,将布局图藏到了这宅子之中,而当初他答应给我的赵家的宝物,也没到我手中,最重要的是,你也许忘了,你的好哥哥早就将你的契子抵押给了我。”

    龙川凉微微一笑:“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逃不脱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我明明早就毁了那些东西,龙川凉又怎么能知道我的过去。

    “赵小姐是温良贤淑的祁太太当久了,一下子忘记当初刀尖舔血的生活了,不打紧,我帮你回忆回忆。”龙川凉将手伸进了我的发间,狠狠揪住。

    我吃痛的嘶了一声,“怎么,龙川先生连装都懒得装了,这么快就原形毕露。”

    龙川凉笑:“对你,我似乎并不用伪装,毕竟你我都是同路人罢了。”

    为什么,我恨赵筠宁,我以为我可以重新生活了,我以为我再也不用在刀光剑影中讨命了,为什么?

    我难道生来就是被他们玩弄的吗?

    龙川凉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信封扔给我,我抽出信纸和契子,白纸黑字分明写着:

    “赵某愿将赵锦妤抵给龙川先生,至死方休。”

    上面盖着的印章确实是赵筠宁的,他说过,只要这份契在,章在,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会有人将我抓回来,包括他死了。

    我匍匐在地上,脏兮兮的真是可怜又可恨。

    “至死方休……”我喃喃道,“至死方休,好一个至死方休。”

    赵筠宁像抵押东西一样随便将我抵了出去,我连棋子都不配做,我就是一块砖,一把刀,只有赵筠宁需要有人替他负重前行的时候,将我推出去就行了。

    谁会在乎我的死活呢?

    活命,光是活命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努力。

    我将纸揉成一团疯狂塞进嘴里嚼着,喉咙被擦的生疼,我咽了下去,仿佛这样这张契子就不复存在。

    我含着泪,泪光中看到了祁晏冲着我笑,他将我全部的狼狈纳入眼底,然后伸出了手。

    我哭着道:“带我走吧。”

    我伸出手,却又分明看到我与祁晏之间中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赵小姐。”

    龙川凉搂住我的腰暧昧道:“祁晏的船恐怕还在海上荡着,你也不想紧要关头出什么事吧?倘若你……”

    我狠狠推开他,啐了一口唾沫,“痴心妄想。”

    “龙川凉,你别忘了,我手上的人命可不比你的少,若是你将我逼急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举动。”

    我恶狠狠瞪着他,“我赵锦妤一生恶事做尽,不算好人,但我也绝不会背叛我的信仰,曙光将近,我坚信会有一个更光明的时代降临。”

    “哈哈哈哈,好一个信仰。”

    龙川凉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样,他惬意道:“早些年就听说若水姑娘的名号在杀手界是响当当的,只是不知会如何对付我呀?”

    我又如坠冰窟。

    “你化名若水的时候,替赵筠宁解决掉了他的竞争对手江氏酒楼的董事长江海,又虚以委蛇哄骗了他的小儿子江思佑拿到了酒楼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后便人间蒸发……婚礼那天,江思佑寻了若水姑娘很久,最后在你猜他怎么着?”

    龙川凉最后几个字念的很重,“被杀了。”

    “十八九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嘛,怎么会对枕边人有其他想法,只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我攥紧了衣角,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可怜的江小少爷,被骗财骗色不说,还被赵筠宁给杀掉了,你说说,遇到你们赵氏兄妹,还真是江小少爷的福分呐。”

    我哑然:“江思佑是被赵筠宁杀的?”

    龙川凉惊讶:“你不知道?也是,他当然不会让你知道,不然你怎么心甘情愿帮他卖命。”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放心,我龙川凉自认为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只要你替我找到那张东城战略布局图,我就会放你走。”

    天长地久?

    东城到时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有太平可言,我赵锦妤就算再坏,也分的清轻重。

    龙川凉甩着手里的信:“你吃的是复印件,真的契子还在我手里,倘若你觉得味道不错,我这里还有很多,不愁吃不完。”

    “好了,三天时间,我要看到原模原样的布局图,否则你的下场我也就不多做赘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龙川凉撂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躺在偌大的书房,心如死灰的望着头顶璀璨的灯,那么耀眼,却又那么刺眼。

    布局图,我该去哪里找到布局图。

    “赵筠宁,如果你还有良心,就保佑我赶紧找到布局图,然后杀了龙川凉这个表里不一的恶人,否则就算是下了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歇斯里底的大叫着,最后精疲力尽的瘫软在地。

    倏忽,书架上排列不一的书吸引了我的注意。

    赵筠宁向来只对金钱名利感兴趣,自然不会对书有过多的翻阅,而倒数第二排的书架中央,几本书却有经常翻阅的痕迹。

    我爬过去,抽下来那几本书,仔细翻了几页却没有什么要紧的线索,忽然一张旧照片飘了出来,捡起那张照片。

    我看到照片上的人后大吃一惊。

    那张照片里的赵筠宁和一个脸若银盘的姑娘依偎在一起甚是亲密,再将照片翻过来,便见照片背面写着:“赠我最爱的宁哥儿。”

    莫不是赵鲤真的是赵筠宁的女儿?!

    我欣喜若狂,这场局似乎有了眉目,我仔细将照片收好,面不改色的走出了宁公馆,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冷,我哆嗦着肩膀走进黑暗里,与身后的万家灯火擦肩而过。

    万家灯火,却无一家归我。

    “赵锦妤!”

    我蓦然回首,却被风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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