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茹惠这几日可忙得很,公司要拓展小语种市场,需要添些小语种的翻译。她正在看HR递过来的初筛人选,按学历和证书看,个个底子都不错。接下来就是要第一轮面试了,她请张先佑来办公室商量面试的一些细节,老张经验也丰富,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我们打算新招一个西语翻译”,徐茹惠起来给老张倒了杯水。“德语两个,阿拉伯语1个,俄语1个,也不限制性别,实力还是最重要的,最好要心思缜密一些,所以怎么考察他们的心思是否细致,你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吗?”

    徐茹惠哪里晓得,自己才说了前半句,在外面取打印纸的周琪云就愤愤离去了。

    她大气不喘一口,直接憋到了卫生间,躲在里面红了眼,指甲都掐进了手掌。好啊,果真是被自己猜中了,徐茹惠要裁了自己了。有了林嘉这个更得力的,自己就没有价值了,就想卸磨杀驴了。

    徐茹惠不是轻易裁人的人,那么多年,只解雇过几个犯了比较重大错误的员工,自己那么多年就没犯过错,她就算不感恩自己,也没有理由会放弃自己。一定是那林嘉跟骆其川吹了耳旁风,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前不久自己刚惹过林嘉,一定是自己踩了林嘉的尾巴,她报复自己,请骆其川出面,让那徐茹惠炒了自己。

    那林嘉当真是恶毒,一张艳丽的脸下,竟是如此蛇蝎心肠。哼,她别想让自己向她低头,她周琪云这辈子没求过人!

    林嘉这几日觉得瘆得慌,这周琪云怎么回事,看自己的眼神一日比一日不加掩饰,这几日也没有说一句话啊,也不知道她又脑部什么剧情了。

    终于逮到周末,不用看那双鳄鱼似的眼了。天气却不大好,这暴雨下得又急又快,也不知是何方人士做了恶,惹得老天爷大怒。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啃薯片,电视里正播着惩恶锄奸少年郎,眉清目秀,武艺超群,看得林嘉咯咯直乐。

    那少年一剑出鞘,一招击得众人后退好几十步,林嘉正想看这第二招更待如何,却听手机铃声响起,嗨,扫兴,只得暂停,是骆其川。

    “林嘉,下大雨了,帮我收下衣服,我在外面买东西,我怕风雨刮进来。”

    骆其川家的窗台是没有做全包的。

    行吧,林嘉大发善心。

    林嘉就这么成为了知道骆其川家门密码的第二个女人,第一个是他妈。

    好彩,还没淋湿。林嘉提着衣服往主卧走去。她记得衣物间是做在主卧的,上次醉酒后留宿,见过那道门。

    推了那道门走进去,林嘉捂住了自己的嘴。

    极好的木制成的琵琶,被精心摆在琵琶架上,再往近些看,不染灰尘,色泽光亮,琵琶没有被放进琴箱里,一定是被定期精心打理呵护着。

    这不是,自己的小妖精吗?不是不再转卖吗,怎么又到了骆其川这里呢?林嘉双唇一抿,眼泪落了下来,坠到地板上。

    骆其川突然惴惴不安,完了,不会被看到吧。刚才没想到这事儿,突然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林嘉应该已经收了衣服了,希望她没有进衣帽间吧,希望衣服被淋湿了,扔在外面就好。

    他赶紧开回家。

    进了门一看客厅,没有衣服,糟糕,他想也不想冲进卧室。

    他停下脚步呼了一口气,幸好,林嘉把衣服扔在了床上。

    太险了。他的心跳减缓下来,人往后一仰,重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是什么时候决定买下这把琵琶的呢,在他确认自己对林嘉的心意的当天。他去向伍伶俐打听,林嘉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伍伶俐说,林嘉喜欢的东西很少,有一件事,是她的遗憾,就是小妖精。

    骆其川想起林嘉在西班牙演奏完后的落寞,想起她第一次来自己家看到小提琴时的伤感,这把小妖精,他是非争取一把不可了。

    伍伶俐也曾经想替林嘉寻回,所以她问林嘉的妈妈要了买手的联系方式,但是对方买手不愿转卖,花高价钱都不肯松口,她也不愿再夺人所好,只好作罢。而且她想过了,或许没有买回来也不是一件坏事,可能花高价钱买回来,会给那时的林嘉造成心理负担。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林嘉回国后的第一件事,也是去找那买手,不过对方依旧不肯松口。林嘉说,妈妈也试图找过那人,也没有成功。

    如果骆其川能让小妖精失而复得,她伍伶俐一定努力为他吹吹耳旁风。

    于是骆其川成功地从伍伶俐那里要到了那买家的联系方式,张琦,大学教授,著名油画艺术家。

    不夺人所好,可倘若对方主动松口呢?人,岂会没有软肋。

    骆其川直接拨了对方的电话,张琦直接拒绝“你们已经找过我很多次了,再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这把琵琶我很喜欢,暂时没有转卖的打算。”

    骆其川盘算,很喜欢但不一定是非它不可,暂时没有打算,那就是意志也不一定是坚如磐石了,“您方便与我见个面吗?”

    张琦沉默了,并不想与他见面,但好像见一见也无妨。

    “如果见面聊过之后,您依然不想卖,我绝对不会再打扰您的。”

    既如此,那便见吧,尽快做个了断也好。

    在对方沉默的那几秒里,骆其川就知道,必定还有戏。

    骆其川很快飞到了对方的城市,与对方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骆其川没有去找张琦,也没有打算跟踪他的行程,那太变态了。

    但这也不妨碍他知己知彼。他就这么在大学城里闲逛,做了两天校园闲散社会人员,第二天,他顺利打入了张琦学生的内部小团体,跟他们一起,在食堂落座。

    偶尔八卦一下,还是有点好处的嘛。

    见面的当天,他们约在了咖啡厅。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5分钟,张琦还在郁闷,分明是那骆其川先约的自己,怎么竟然还让自己等起他来。

    不过须臾,骆其川手里拿了电脑进来“哎呀,花了点时间赶了个PPT,差点来不及,好险没迟到,您没有久等吧?”

    张琦打量这青年男子,是他没错了,比起杂质和电视上的,还要好看精致些,以为是高傲的,或者冰冷的,没想到是这样幽默风趣的。再一瞧,穿得那么休闲,纯白T恤下是及膝的宽松短裤,配了一双帆布鞋,少年感十足,走在街上还以为是个大学生呢。

    但自己可是甲方,甲方得沉着冷静,要摆谱“你好骆先生,请坐”。

    骆其川依言坐下。

    他还没叫自己张教授呢,他怎么还不喊呢,这不是最基本的礼仪吗?

    “叫我其川就好”他坐下把电脑安置好,看着张琦的表情有一丝不那么明显的波动后,才称呼他“张教授。”

    张琦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叫出来了,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那么不懂事的,而且还是全国知名的设计师。

    骆其川打开电脑,屏幕遮住他狡猾的笑容。张琦学生说的果然不假,他对“张教授”这个称呼有执念。

    比起一进来就让他感觉这是一次寻常的交谈,倒不如把他的情绪先调动起来,先不叫他,把他的心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

    骆其川把电脑屏幕转向两个人都能看到的方向。

    张琦眉眼一挑,嗬,还真是做了个PPT,但是这照片,不过是琴童练琴初期磨出的茧,被琴弦割出的印痕,看这手的模样,大概是林嘉幼时初学琵琶时的旧照。

    呵,看来他骆其川以为随便放几张照片就能博取自己的同情“琴童初学琴都这样,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水泡,茧,哭,喊,那都避免不了”画画亦是如此,就拿自己带的学生们来说,哪一个又不是从满手污渍滚过来,再走一遭腰疼,颈椎疼,眼睛疼。

    这PPT做得不怎么样嘛,白费这一趟飞机票。

    骆其川心里有底了:“这不是林嘉的手,张教授,这是我的手。”

    张琦不会弹琵琶。

    他根本分不清弹琵琶和拉小提琴,两者琴弦留下的痕迹方向是不同的。

    弹琵琶磨出的茧,与指甲盖呈平行,方向为横;而小提琴的琴弦磨出的茧,角度比起琵琶,要更倾斜,如果只看水泡自是不大好分辨,但若刚拉完琴,按压琴弦磨出的痕迹是清晰可见的,骆其川放了好几张很明显的照片,张琦却没有看出来。

    但骆其川无意拆穿他,让他难堪并非自己的目的“林嘉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只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练琴时的苦,再想象她初弹琵琶时,一定也是跟我一样的。虽然艰苦,但为了热爱的事物,付出再多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并不觉得苦。”

    骆其川喝了一口水:“真正让我们觉得苦的,是失去了热爱的事物。”

    “成年人,失去热爱的事物,是人间常态。”张琦确实有所触动,但那又怎么样,不卖就是不卖。

    他看那骆其川竟点头表示赞同,奇怪了,他不是应该狠狠说服自己吗?

    骆其川叹了一口气:“是啊,世事无常,我们曾经拥有的东西可能瞬间就消失了,比如当年的林氏。谁又不曾感叹,高楼崩塌,不过是一朝一夕。”骆其川这会儿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林嘉4岁半开始弹琵琶,那时候她抗的琵琶,是3公斤不到的儿童琵琶,7岁后,小妖精出现了,张教授知道小妖精有多重吗?”

    张琦愣住了。他此前并不知道这把琵琶被林嘉唤作“小妖精”,他也根本不曾称过那琵琶的重量,那把琵琶,常年被摆在琴箱里,他每每想起来要学,才拿出来装模作样把玩一下,一年不超过两次,每次不超过3天,每天不超过20分钟,就跟当初买下这把琵琶时的冲动是一样的。毕竟是花了钱,偶尔会拿出来擦拭打理下。

    骆其川温和一笑,敲了下电脑“小妖精重9斤8,张教授。这是她第一次抱着小妖精弹《山水莲》”。满足,快乐,都快要溢出屏幕。

    7岁,原来林嘉7岁时长这模样,他从伍伶俐那里拿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觉得怪可爱的,还印了一张出来,放在自己的电脑包里。

    “但那个时候她其实是不快乐的。”

    张琦诧异“她看上去很快乐。”

    骆其川摇摇头“她只有在弹琵琶的时候才快乐。”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骆其川解释“您是本地人,林氏当年的情况,想必您知道一些。那时候,林嘉父母在楼下吵,林嘉就在楼上弹琵琶。林氏破产的时候,她把琵琶卖给了你,连并着她的童年,一起卖给了你。她卖给你的,是她童年唯一的快乐。”

    张琦觉得有点窒息。

    骆其川见状,乘胜追击,他再敲打了一下键盘。是那日林嘉在西班牙弹奏《敦煌新语》的视频,是小风录下来的。视频画面刚好切割在林嘉浅笑说完“琵琶的惊喜还多着呢”,而后笑意淡去的落寞时刻。

    张琦觉得心里好似被人划了一刀。

    “张教授的爱好多吗?”

    张琦浅笑:“你去学校打听过我了吧”。

    知道他对教授这个称谓有执念,才迟迟不肯先开口那样叫他,知道他爱好多且杂,除了是个画痴之外,他热衷于花花草草,热爱拉二胡,吹洞箫,知道琵琶根本称不上是他的爱好,知道他其实根本不会弹琵琶。

    到了此刻骆其川笃定,唯有真心换真心。

    他看着窗外的夕阳:“林嘉除了翻译,只有一个爱好。”

    两个人都闷闷的。

    张琦需要时间想想,他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作画靠得是感性的灵感,但他现有的声誉与他理性的思维绝对分不开。

    骆其川却打在他说话前开口:“您今天能抽空出来我已十分感谢,请您务必深思,做出谨慎的决定,我并非想要以同情和怜悯来博取交换的利益,如果林嘉知道我那样做,我想她会看不起我的。”说完他合上电脑起身。

    眼看着骆其川的身影逐渐远去,张琦想起,自己当初爱上作画时的模样。

    “真正让我们觉得苦的,是失去了热爱的事物。”

    “她卖给你的,是她童年唯一的快乐。”

    “林嘉除了翻译,只有一个爱好。”

    他追出去喊骆其川:“或许,活到这个岁数,偶尔还是应该要感性一次的吧。”

    骆其川惊喜地回头,伸出手:“谢谢您,张教授。”

    二人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在夕阳的笼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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