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南回去之后,躺在榻上彻夜难眠,她心里隐隐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明明主君早已在入府之时便拿到自己的生辰八字,却又在今日重新占卜一遍,还说为自己占命有违天道,难道这仅仅是告诫自己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还有,婉儿生辰被篡改一事,是不是只有主君和姨娘知晓?

    她枕着手,侧翻过身子,望着窗外的月亮,仔细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心中觉得大娘子或许应该还不知,她只是厌恶姨母,连带不喜婉儿,自己从未在府中听过任何流言蜚语,想来是大娘子还蒙在鼓里,因此从未在婉儿生辰这方面做过文章。还有,主君说暮鼓时分才可挂签,但那时庙会早已结束,大娘子定然不会允许自己留到那时候,所以还得另外想个法子。

    翌日,谢宴南顶着两只微微发黑的眼睛出了房门,刚关上门,迎面便见老管家正往自己这来。

    “赵叔。” 她朝老管家行了一礼。

    自打谢宴南去了大公子院中当差,周围的人都对她高看了几分,且不说大公子院子里月钱高,最主要的是大公子对待下人十分温和,这样一份美差,人人都趋之若鹜,对她是又羡慕有又嫉妒,连带厨娘如今都会在她跟前说上几句阿谀奉承的话,然而随之而来也有各种麻烦,比如有些人会往她这塞东西,为的就是想让她以后多在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对此,她也是能躲就躲。

    除了老管家,他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谢宴南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

    但谢宴南对他是心存感激的。

    “主君昨夜吩咐了,让你今日搬去大公子院子旁边厢房去住,也好时刻照顾公子,你这便收拾一下,随我过去。”

    谢宴南愣了会儿,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是,多谢主君。”

    甚好,这帮她解决了一些麻烦。

    她的东西不多,同她刚搬入这间小屋一样,只是多了几本书籍,一个人倒也能应付过来,只是有些吃力。

    老管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她抱着怀里的一摞书,身形有些不稳,便伸手将她左手挂着的包袱解了下来,说:“我年纪大了,也只能帮你做这个。”

    谢宴南擦了擦汗,笑道:“谢谢赵叔,不过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若是搬不过去,再来一趟也不妨事。”

    “一趟便可以做好,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大公子那还等着你伺候呢,别想着玩忽职守,抱好东西,快些随我走!”

    “是。”她觉得有些好笑,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扯出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来了,这个时辰,公子还未起,纵然是起了,也早已吩咐过不准下人们在这个时间段叨扰他。

    新的房间比谢宴南原来的大了不止一倍,还多了个书架,更重要的是,周围十分安静。

    她将东西一一摆置好后,便锁好门,往大公子院子走去。

    此时大公子正用早膳,谢宴南行了礼就准备去书房整理古籍,但秦照喊住了她,说:“今日你不必去书房整理那些旧书了,听闻城东新开了家书坊,买书的人很多,你便替我去看看,若是有什么新书便买回来些,越新越好,钱你直接去账房支取,我已经吩咐过了。”

    “是,小的这就去。”

    她心里挺好奇,公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结识的贵公子哥儿也寥寥无几,怎么还知道城东新开了家书坊,难不成这府中还有专门替公子打探消息的小厮?但自己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罢了,这些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

    从账房拿到银钱后,她经过大娘子院子时,隐隐约约听见主君正和大娘子正在争吵,原本她应速速离去,但他们二人争执的声音太大,就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听了两三句,大概意思是他们要一同去府衙探望二公子。

    这与她没什么干系,于是就迅速离开了,免得待会被看见,大娘子又是一顿打骂。

    或许是许久未单独出过秦府,今日一逛,她恍然觉得这京都甚是新颖,回想第一次踏入此地之时,漫天大雪,门肆紧闭,行人寥寥,如今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店肆酒家食客爆满,文人于阁楼谈天阔地,商队穿梭于市坊,不远处还有卖艺者舞枪弄棍,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声,满堂叫好。

    面对这番热闹的场景,她也不自觉上扬了嘴角,脚步变得轻快些,见路边商摊上有些西奇古玩,也上前看了看,想着给婉儿带回去。

    她虽没有月钱,但大公子有时会给他们这些下人一些赏钱,虽不多,但细细攒下来,还是可以买几样贱价之物。

    城东离秦府不远,她是去过的。

    沿街走过,她远远看见周围的笔砚斋围着一群书生,想来,也是,秋闱快到了。

    秦照说的那家书坊确实生意火爆,谢宴南小小的身板愣是没挤进去。

    书坊的老板带着伙计维持秩序,嘴里大喊:“祖宗们哟!排队!排队!”,但是没什么用,原本这书坊就不大,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眼看就要出事,老板连忙让伙计从隔壁戏院借了铜锣,他提着锣,气喘吁吁地踩上高凳,使出吃奶的劲猛地往锣面上那么一敲。

    “哐当!”一声,坊间的灯笼摇了摇,这条街上的人都被震在了原地。

    谢宴南捂着耳朵,脑袋有点懵。

    “我说让你们别挤了!排队!”

    老板嘶哑的声音混合着锣声的余音,慢慢悠悠回荡着,书坊内的人这才慢慢往后退,自发地站成了两对,谢宴南凭借小身板,愣是被挤到了前面。

    老板看着这个结果,才放下心来,于是便伸手让伙计扶他下来。

    然而他前脚刚着地,后脚就看见一支锦衣卫提刀往自己这来,瞬间腿一软,竟直接摔了个狗吃屎,等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之时,锦衣卫已经到了跟前。

    原本正排着队的人见了锦衣卫,书也不要了,纷纷跑了。

    谢宴南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流挤到了内坊,好在她死死抱住了柱子才没倒下去,等她回过神来,才看见老板面前那人是徐翊。

    这时,徐翊转头也看见了她。

    书坊老板跪在地上道明原委后,一口一个求饶,徐翊蹙着眉,让他起来,老板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让伙计拿银子来。

    徐翊又出口制止:“不罚你只因你为了维护秩序,但是若是你拿了银子出来,则定你行贿之罪,轻杖五十棍,重发配边疆。”

    “啊,不不不大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老板连跑带跳拉住伙计,嘴里谢个不停。

    事情处理妥当,徐翊便让手下去别处巡视,自己朝着坊内走去,老板便以为他要买书,连忙将卖得最好的书搬过来,边走边向他介绍这书是如何如何好。

    他在谢宴南三步之隔处停了下来,放缓了神情,说:“你可是要买书?”

    谢宴南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上前一步,点头道:“嗯。”

    一旁的老板反应迅速,连忙将书推到谢宴南面前,说:“这位小公子真有眼光,这是本书坊刚到的新书,来来来,看,这本《坤山记》,哎,你别听这名字像是一出戏本,但这可是我朝著名游客张朝辉所写,记载了我朝各处风土人情,来我这买书的都是要参加今年秋闱的学子,这些东西,他们得知道啊,对不对?还有啊……”他直接翻到最后,展示给她看,继续道:“这后面还附有青瓦锻炼之法,这个青瓦可不是寻常百姓用的青瓦,而是一种泛着青色的琉璃瓦,但这琉璃瓦也不是真的琉璃瓦。”说到这,老板又连忙解释:“大人明察,这书坊的书都已经去府衙留过底子,他们都查过,没有问题才放在这卖的,我是好人。”

    徐翊颔首,扫了一眼书,抬头问她:“你要哪些书?”

    谢宴南听他这意思像是要给自己买,便说:“我先看看,不急。”

    但老板可急了,忙说:“哎呀,小公子,这些书现在不买,等会儿就没了,方才你也看到了不是,人人都争着抢着要,错过这村可就再没这店了。”

    谢宴南有些无奈,随即就听他说:“这些书,每一本都给来两份,分开装。”

    “哎,别!”

    这么多书可怎么拿?谢宴南有些无奈,但老板连忙应了下来,当即叫来所有伙计打包,速度之快令人叹服,回头还不忘夸赞道:“大人明察!”

    “我是替大公子买书,带了钱的,你不必如此。”

    “我只付一份钱。”

    谢宴南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都变了,自己变了,曾经那个少年也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比如眼前这个人,神情比她最初遇见之时还要冷冰,但好像说起话还是那么,可爱?

    徐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坊间有股书香气,沁人心脾。

    “那我就收下了。”

    “还有,谢谢你。”这一句,她说得极为虔诚。

    “不必道谢,这些书,你自是用得上。”

    谢宴南笑得更灿烂了,说:“嗯,我不会辜负它们的。”

    这若是让旁人听起来,还以为他们二人实在立什么誓。

    老板很快便将书打包好,问:“这书,是送到哪位府上?”

    “送去秦府。”

    “好嘞,包您满意!”

    二人走后,老板看着手里的银钱陷入了沉思,他甚是不解,这怎么还一人付一份钱?真是头一回见,不是那位大人要送给那小公子的吗?

    从书坊出来后,徐翊止步,他不能同她有过多交谈,这一身飞鱼服在这街上过于显眼。

    谢宴南心里也明白,但还是想着下次还能再见面。

    至少让她还了买书的钱。

    “你”二人不约而同开口。

    “你先说。”徐翊轻笑道。

    “那我不客气了,后日惊云寺庙会,主君允我带婉儿一同出门,你可有时间?”

    “有。”徐翊脱口而出。

    “那就好,我说完了,你说吧。”

    “路上小心。”徐翊说完这句,心中有些懊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嗯,你也小心。”

    目送谢宴南离去后,徐翊才回到主街继续巡视,这时,他的手下围了上来,边走边道:“头儿可是遇见什么喜事了?看起来心情不错,往日从未见过头儿这般喜形于色。”

    后面三人也随声附和。

    跟着他的几个人年纪都不大,是今年新挑选上来的,给他先带着。

    徐翊捂嘴咳嗽了几声,眼神飘忽,随即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专心巡视。”

    “哦,遵命!”嘴上这么说,但那几人还是忍不住偷笑,徐翊也任由他们小闹。

    走了几步,徐翊转身对他们说:“后日你们四人替我在镇抚司守着,若是宫中有命令,你们先派人通知我,我就在京云寺,不过赵指挥使在,也不出了什么大事。”

    “京云寺?头你去那做什么?听闻后日京云寺庙会,莫不是头儿与佳人有约?亦或者头儿要去求姻缘?”

    “这你们不必知道。”

    “头儿放心去吧,这有我们,肯定不会打搅头儿的!”

    “哈哈哈,是啊。”

    徐翊扯了扯衣领,觉得这六月的天真是热,但嘴角却忍不住偷偷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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