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只有两座寺,一是广元寺,广元寺乃皇家所有,位于紫禁城五里外的浮名山中,山后便是帝王陵墓,此处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非皇室之人不得进入。

    第二座便是广纳天下百姓祈福的京云寺,其坐落位于皇城脚下。天南北往之人路过此地,皆要入内拜上一拜,因此,京云寺寺内香火十分茂盛,常年不曾断过,这一年一度的庙会更是热闹非凡,官宦世家、寻常百姓皆携供品,踏至纷来。

    而等到申时末,庙会结束之时,寺内主持会带领僧人开设救济棚,施粥给那些乞丐。

    这日清晨,秦大娘子正指挥着下人搬运供品,见谢宴南跟在大公子后面,旁边还站了个满脸笑意的婉儿,心中甚是不悦。自主君辞退了一些人,这府中的入手就越发不够用,特别是这种大日子,他倒好,进了照儿院子,就高人一等不成?又想起前日主君还让他搬去了照儿隔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便指着他骂道:“谢宴南!你还不滚过来帮忙,站那你就成了公子哥了是吧!”,骂完又命侍女将婉儿给拉了过来,不悦地看着她,“看看柳氏将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好歹也是一个小姐,贴着一个家仆成何体统,下次再让我看见,就等着受罚吧,哼!”

    谢宴南抿着嘴,看着婉儿一脸委屈,篡进手中的拳头,上前认错,“小的该死,请大娘子宽恕。”

    宽恕?大娘子当即便扬起手打她,一旁的秦照立马上前拦住,陪笑道:“母亲,儿子今儿好不容易能带着妹妹们同您去逛庙会,您便不要为了这等小事恼怒,气坏了身子便得不偿失了。”

    秦照话刚说完,身着官服的秦监副便走了出来,他见谢宴南跪在地上,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唯恐计划被打乱,当即转身指着大娘子怒骂:“动不动便责骂下人,要是传出去我秦府颜面何存?”

    大娘子被他这一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心中委屈铺天盖地地袭来,这些时日为了览儿,她忙前顾后,今日连教训下人都不能了?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吼自己,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留,越想越委屈,当即伸手夺过侍女手中的物品,一把砸到地上,吼了一句:“秦明章!”

    秦明章正是监副的名字。

    在场之人都被这一吼给吓住了,四小姐秦苓瑟瑟地躲在哥哥后面,捂着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而婉儿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木荷糕,又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发怒的大娘子,抿着嘴忍不住小声抽泣,眼泪啪哒叭嗒地砸到地上。

    谢宴南低着头,默默地捡着地上的糕屑。

    这是姨母花了两个时辰做的。

    这时,秦监副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但要他拉下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给她道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对此,他只能让秦照带人去京云寺,显然,大娘子不在,事情才会进展得更顺利。

    秦照了然,当即便拉着两个妹妹上了马车,顺带叫上谢宴南。

    见公子小姐都走了,赵叔将剩下的人都遣散,自己也默默进了旁门。

    四下无人,秦监副才上前,叹了口气,说:“行了,别哭了,一个大娘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叫人瞧见了岂不是笑话?”

    “笑话?你方才当着孩子和下人的面骂我,怎么没想过让别人笑话?你不给我留情面,我又何须给你留?”说完,大娘子拿出手帕擦尽了眼泪,狠心道:“如今我在这府中哪哪都是碍了你的眼,索性明儿我便带着苓儿回娘家住,好给你腾出地儿,让你同那柳氏逍遥快活!”说完,便回了府,准备收拾东西。

    秦监府连忙拦住人,说:“览儿人还在狱中,照儿再过两月就要秋闱,你当真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事?”

    大娘子一听,眼泪哗啦啦地流,心中委屈之极,转身冷笑着对他道:“你可当真知道如何留我。”说完,便拂袖离去。

    秦监副松了口气,心道,你别怪我无情,一切都是为了秦府。

    另一边,秦府的马车在街上走走停停,大街小巷人山人海,除此之外,其他世家贵族皆乘马车前往,主街被堵得水泄不通,但马车内的公子小姐们并未因此成怒,反而一一掀开车帘,目睹这京都盛况,自乐在其中。

    因为大娘子不在,秦大公子又是个温和之人,所以他们这一行人倒是欢快了许多,尽管方才经历了那一遭,但很快便被这盛景抛之脑后。

    于秦照而言,父母吵架,已成家常便饭,他自是不在意,只管端坐着看书,时不时停下来嘱咐一旁的秦苓不要将脑袋伸出窗外。

    而此时婉儿眼眶上挂着的泪珠还未完全干透,但人也被外面的繁华迷花了眼,终究只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女娃娃。

    谢宴南同马夫坐在外面,心里想着方才那事,在她看来,原本大娘子责骂自己这事无甚奇怪,府中人尽皆知,何况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主君今日又为何要发那么大脾气,这似乎是他刻意借此不让大娘子一同前来,不过真假与否,她也不必浪费精力过多探究,毕竟,大娘子不在,事情确实好办许多。

    半个时辰后,马车出了城门,步伐逐渐快了起来,但也到寺庙门口了。

    谢宴南跳下马车,将马凳放平稳,随后将婉儿抱了下来,再去伸手扶秦苓时,被她一把打开。

    秦苓撅着小嘴,满眼厌恶地看着她,说:“我不要你碰,都是你害得父亲母亲吵架,你……”

    婉儿连忙挡在谢宴南身前,说:“四妹妹,你不许这样说表哥。”

    秦苓原想说一个词骂她,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这时,秦照掀开帘子,伸手再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说什么呢,为兄平日是这样教你的吗?”

    “哼!”秦苓不满地瞪了眼前二人一眼,便叫来张嬷嬷,让她抱自己下去,落地后,又对婉儿说:“母亲不让你同他一起,我今儿回去就告诉母亲,你不听她的话,哼!”说完,便进了寺庙,张嬷嬷赶紧跟上去。

    “你!”婉儿心里急,怕表哥因此又受到大娘子责罚,当即便泪眼汪汪地看着秦照。

    秦照依旧是一副和眉善目的模样,对她说:“婉儿,不要在意,苓儿开玩笑呢,快些进去吧。”

    “噢,谢谢哥哥。”婉儿并不开心,因为她知道四妹妹一定会在大娘子面前说。

    谢宴南见她满脸沮丧,感动之余有些心酸,便安慰道:“婉儿,今日大娘子不在,我们就好好玩一天,不要想不开心的事,好不好?表哥等会儿带你去做好玩的事?如何?”

    “好玩的事?那是什么?婉儿一脸疑惑,但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兴奋。

    谢宴南牵起她的手,边走边道:“要是先告诉婉儿了就不好玩了。”

    “那婉儿不问了,表哥说好玩那就是好玩,婉儿愿意等。”

    “嗯嗯,婉儿真乖。”

    二人跟在秦照身后,沿着蜿蜒下路拾街而上,未走几步,视野便开阔了许多。

    寺内矗立几颗参天大树,绿意盎然,三尊香炉赫然屹立其中,原本正值盛夏,几缕阳光透过树叶,恰逢落在香炉前池塘里的铜龟上,熠熠生辉。

    此番景象,倒是让人心静不少,连带身上那股热意也消散不见。

    只是,有些奇怪,谢宴南环顾四周,只见上香求愿之人寥寥无几,但明明方才路上见许多人赶来这上香,为何进了这寺,反而人都不见了?

    她又跟着大公子进了殿内,张嬷嬷依礼制给了香火钱,僧人将点燃的佛香递给三人。

    秦照双手接过香,十分虔诚地拜了三拜,秦婉和秦苓站在兄长身后,跟着他有模有样地也拜了三拜。

    谢宴南站在一旁,抬头凝视着眼前三尊佛像,想起了前日自己在主君书房中那一跪。

    不管是真是假,灵验与否,我既跪了,也来了,佛祖在上,定佑姨母与婉儿,还有徐翊,此生无恙。

    对了,徐翊,不知他是否来此处?

    她环顾了四周,没看到那身影。

    应该还没来,也是,他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来不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等到暮鼓时分。

    上次买书那钱,今日定要还予他。

    待三人跪拜完后,僧人走过来,双手作揖,行了一礼,道:“炎炎夏日,施主舟车劳顿,请随贫僧入后院休憩一番。”

    “多谢。”秦照回了一礼。

    几人随那僧人穿过几道檐廊,途中几不远处崖壁上,有两三只丹顶鹤携带着几缕云雾盘旋而过。

    青山白鹤,若是文人骚客于此,定要吟诗作对,以此明志。

    “哥哥,快看!仙鹤,有仙鹤!”秦苓惊呼,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鹤。

    “苓儿,寺院之内,怎可吵闹?”

    “噢,知道了。”

    谢宴南随之看了两眼,想起以前在宁南之时,那乡野田间,经常有鹤掠过,那时她都称之为野鹤,那时的她认为那便是上古先贤语录记载并推崇的,闲云野鹤。

    许是那段时日,太过美好,她想。

    这时,僧人笑道:“施主不必嗔怪,主持说过,佛祖心中留,胜过万柱香,京云寺没有那么多世俗规矩。”

    秦照感到一丝诧异,道:“这倒是新奇,敢问小生可否见见主持?”

    僧人摇头道:“望施主谅解,主持昨日云游去了,恐要两三月才回。”

    “原是如此,那也不急,有缘自会相见。”

    “施主说得甚是。”

    昨日云游去了?不是说庙会结束之时,寺内主持会带领僧人开设救济棚吗?

    谢宴南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师,听闻本寺会在庙会结束之时,主持带领僧人开设粥棚救济穷人吗?为何主持选庙会前一日云游?”

    那僧人脚步猛然停了下来,他对上谢宴南的眼睛,笑道:“施主说的不错,不过,修行讲究一个缘字,机缘到了,无论何时,都可以放下一切,云游四海。至于施主所说开设粥棚,会有另外专人负责,这两件事没有冲突,施主请放心。”

    “是,多谢大师解答。”

    “施主不必客气。”

    话毕,几人又继续向前走。

    谢宴南走在最后面,看着那僧人的背影,心中总觉得有一丝怪异,却找不出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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