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吗?

    郁蘩怔然。

    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不争不抢,默默无闻,因为她发现,沉默可以让她活下去。

    被收养到郁家,她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努力展现自己的天赋,因为她想让爷爷不后悔。

    在父亲和哥哥面前,她任由他们冷漠以对,一句也不抱怨,因为她不想被赶走。

    ……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学会了独立,也学会了坚强,唯独没有人教她依靠。

    对郁蘩来说,所谓“依靠”,就像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朵花,悬崖下,是名为“依赖”的深渊。

    郁蘩不敢去摘悬崖上的那朵花,因为她怕自己掉下悬崖,万劫不复。

    哪怕悬崖上的那朵花真的很美。

    爱如铠甲,也是软肋。

    她想穿上铠甲,藏起软肋。

    覃茜曾对她说,她也许已经爱上了盛迟。

    郁蘩想,她确实在意盛迟,会为他欢喜,也会为他嫉妒,会为他怦然心动,也会为他辗转反侧。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又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有多少。

    她害怕,她不敢交付,她害怕万劫不复。

    她是在意他,可是,她好像还没有在意到可以为他不顾一切。

    盛迟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看出了她的害怕与犹疑,但他不仅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想起了她过往的经历,心底甚至不由得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

    盛迟抬手,轻敲郁蘩的额头。

    郁蘩被额上突如其来的微疼引回神思,她一手捂着额头,一边茫然地望向盛迟。

    盛迟看到她这副无辜又可爱的模样,眸中不禁浮上些许笑意,如碎金洒落。

    “没让你今天就转过弯来。”盛迟眼眸漆黑,如浸润了温柔的黑曜石,“不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盛迟执起她的手,郁蘩左手无名指上蓝色钻戒光华流转,他语带笑意:“至少,戒指又重新戴上了。”

    郁蘩一愣,上次,她因为误会盛迟心里有人,而这枚戒指是他为了别人定制的,那是不属于她的东西,所以,她取了下来。

    后来,在同学会被林静树问及戒指的事,她担心总是不戴戒指会引起什么误会,在回棠园后的第二天就又去了趟建窑厂,把戒指重新拿了出来,戴回了手上。

    她没想到,盛迟竟然注意到了。

    盛迟抬起眼眸,凝注着她:“那时候,为什么摘下?”

    甚至还为此伤心难过,偷偷喝酒。

    “戚珊珊和你说了什么?”盛迟说道。

    郁蘩本是低眉沉默,听到戚珊珊的名字,不由得抬眸望向他:“为什么这样问?”

    盛迟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因为,就在戚珊珊找过你的那天,你开始抗拒我的靠近。”

    她早就知道盛迟心思敏锐,也知道那天自己心神大乱,行为反常,定会被他看出不对来。

    “还记得你和我说的话吗?”盛迟说道,“你说我会后悔。”

    郁蘩始终一言不发。

    “那个答案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郁蘩抬起眼眸。

    盛迟和她十指紧握,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相映生辉。

    男人低垂着眉眼,睫毛投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仿若林下落月光,疏疏如残雪:“这两枚戒指是我亲自设计的。”

    盛迟缓缓抬眸,眉眼温柔:“为你设计的。”

    郁蘩愣住,很快,她就觉得这不可能:“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并不认识……”

    盛迟接道:“认识。”

    盛迟语声干脆,郁蘩再次愣住。

    盛迟既然说见过,那他们必然在之前就见过,他不会骗她,也没有必要骗她。

    但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盛迟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皆是卓尔不群,令人一眼难忘,她如果见过,不该不记得。

    郁蘩静静地和他对视,半晌,方迟疑问道:“什么时候?”

    盛迟笑了笑,正想说话,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盛迟看了郁蘩一眼,让人进来。

    周允推开门,立在门边,说:“盛总,该出发去度假村了。”

    今天是度假村的落成仪式,按照安排,盛迟要和施工单位、设计单位等一起剪彩庆贺。

    郁蘩听到这话,知道盛迟接下来还有工作,连忙抽出自己的手:“那你先去忙吧,我……”

    话未说完,就被盛迟接过:“我们一起去。”

    郁蘩:“啊?”

    盛迟一笑,直接牵着她往外走。

    “现在就出发吧。”

    ——

    一路去度假村的路上,郁蘩都在想盛迟刚才在办公室里说的话。

    他说,他们早就认识。

    可是,郁蘩并不记得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他们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在他们小时候见过?毕竟,也就小时候她的记忆会模糊些,可能忘记了一些人和事。

    黑色的商务车在度假村门口缓缓停下,周允先下车,后座车门打开,盛迟刚想下车,就被郁蘩拉住了的袖子。

    春日里下午四点的阳光晴暖,从打开的车门漫进去,郁蘩今天穿了一双白色细高跟,踝骨圆润,日光漫过来,像涂了一层薄釉。

    郁蘩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盛迟听见她的话,目光从她的脚踝上移,只见她微微仰着脸,眉眼明艳,秋水般明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忐忑与急切。

    盛迟失笑:“你一路上一句话不说,是都在想这件事?”

    郁蘩点头。

    盛迟瞧着她的模样,忽然又不想这样轻易地说出答案了:“你不如先想想?”

    郁蘩失望地暗淡了眼里的光,她巴巴地望着他:“那可以给一点提示吗?”

    盛迟眼中笑意浮沉,低沉悦耳的嗓音落下两个字:“冬天。”

    郁蘩愣住。

    冬天,这个提示也太宽泛了吧……

    盛迟笑了笑,他转身下了车,日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他站在车外,朝依然坐在车里的她伸出手。

    郁蘩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你去吧,我自己随便走走就行。”

    盛迟没有收回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郁蘩:“什么东西?”

    盛迟:“跟我走就知道了。”

    郁蘩终于握住他的手,走下车,和他一起朝着在不远处等着的众人走去。

    这次卉山度假村项目是由盛世酒店集团在卉山的子公司主要负责,等在度假村门口迎接的都是卉山盛世酒店的高层管理。

    集团总部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下面,所以,他们也听说了盛迟已经结婚的事,但是,听说和真正见到毕竟是两回事,所以,当看到郁蘩和盛迟相携出现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率先落在了郁蘩的身上。

    郁蘩曾作为大提琴手上过数不清的舞台,被注视是她曾经的常态,所以,面对众人的目光,郁蘩神色如常,并不慌乱。

    盛迟自然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他掀起眼皮,清清淡淡地扫了过去。

    众人立时一凛,低眉顺首地恭敬站好。

    按照安排,盛迟要先和众人巡视一遍度假村,之后才举行落成仪式。

    度假村占地面积不小,盛迟不想郁蘩踩着高跟鞋跟着自己奔走,便让周允直接带着郁蘩先去了建盏展览长廊。

    建盏展览长廊建于度假村独栋别墅区与餐厅区之间,长廊以琉璃为顶,植翠竹为景,清幽宁静,并采用3D展厅和现实虚拟技术,全面展示各类展品,给人身临其境之感。

    郁蘩一步步地往前走,每走一步,便是一景——

    从宋的风雅,到清的落幕,再到近现代的新生;从建盏的盛极一时,到繁华落尽,再到淬骨重生。

    郁蘩一步步走到长廊尽头。

    然后……

    她看到了等在长廊尽头的盛迟。

    郁蘩慢慢停下了脚步。

    盛迟朝她走过来,明暗变化的荧光落在他黑色的西服上,像油滴釉建盏转动,光彩变幻绚烂。

    郁蘩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在踏进建盏展览长廊的时候,郁蘩是震动的,紧接着,是震动、感激与动容交织,像春日的潮水一点点积蓄在她的心底,满得仿佛要溢出来。

    而当她一步步走过长廊,她心底的潮水也随之慢慢安静下来,直到见到驻足在长廊尽头的盛迟时,又再次漾了出来。

    廊外翠竹摇曳,竹影婆娑。

    郁蘩望着他:“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盛迟眼眸低垂,漆黑的眸子里浮漾着温柔:“度假村设计之初。”

    郁蘩心底潮湿:“为了我?”

    盛迟凝注着她:“为了你。”

    郁蘩:“为什么?”

    “为了……”盛迟唇角缓缓勾起,他眼眸漆黑,深邃如黑曜石,“让盛太太彻底断绝悔婚的念头。”

    她害怕,那他就一点点给她信心。

    她犹疑,那他就给她全部的坚定。

    他会朝她走九十九步,她只需要前进一步就好。

    郁蘩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满心的震动、感激与动容忽然之间都化作了啼笑皆非:“我没有。”

    盛迟眉梢轻扬:“没有就好。”

    “而且……”郁蘩一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不公平,“追根溯源起来,我会误会,说到底是盛先生的错。”

    若非盛迟惹得戚珊珊动了心,戚珊珊也不会找她来说那一番话,那她也就不至于胡思乱想。

    郁蘩望着他:“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

    郁蘩认输,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盛迟。

    盛迟露出一副受伤的神色:“真令人伤心,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当初的一切。”

    郁蘩:“……”

    这话说的,就跟她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似的。

    郁蘩退而求其次:“那我可以再要个提示吗?”

    “那天……”盛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然后低沉悦耳的嗓音落下,“你抱了我。”

    “!”郁蘩睁大了眼睛。

    盛迟唇角勾起,扔下这一句话后就心情愉悦地抬步离开。

    留下郁蘩震惊在原地,好半晌,才神思恍惚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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