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回来了。
程雪落踉踉跄跄地穿过庑廊来到庭院里，花池边的柳枝刚吐了新芽，园子里的假山上还挂着自己新做的纸鸢，她眼角噙着的泪终于流了出来。
算来前世入宫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南平侯府祖上开国有功，得了侯爵这么个虚名，爵位本不世袭，但父亲对先帝有恩，于是重新承袭了封号。到如今又担任吏部侍郎，在朝中也算有些根基。
侯府坐落于京城西北角，是高官显贵聚居之地。一座五进五出的院落，虽然不似其他皇亲贵戚的宅邸显赫，但还算气派，楼阁交错，布局规整，颇有清致素雅的风韵。
程雪落红着眼，不顾府中下人们见她举止奇怪而露出的异样眼神，一路跑出了侯府。
侯府隐匿在碎银胡同里，路边洋槐的香气掺和在软绵绵的风里，被风吹落的榆钱吹到程雪落脸上，然后又嬉戏着飞走。
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边商贩的叫卖声。
几个小孩子拿着糖葫芦从她身边打闹着跑过……
街巷市井气，人间烟火味，一切的一切都隔着前世的幻梦扑面而来。
程雪落这才觉得重生这件事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了，不是梦。
她真的重活一世了。
程雪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又支棱起来了。
自己还没有作茧自缚，至死困在冰冷薄情的皇宫里。
想着想着，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京城的大街小巷，以前和容齐胡闹时差不多都跑遍了。
庆国公府离南平侯府不远，没一会儿功夫，程雪落便到了地方，打眼一看，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外停放着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突然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愣了下，然后麻利地躲到了石墩子后面。
门开了，最先出来了几个小厮，随后庆国公作着揖，正恭恭敬敬地送一位青年出门。他身披一袭天青色的广袖披风，行走间隐约露出里面纯白色的长袍。
是他……
程雪落心头一颤，内心复杂的情绪开始翻滚，竟不知自己何时已经悄悄咬紧了牙关。
谢珩外表清冷出尘，眉目清俊，温其如玉，又总喜欢穿白色的袍衫，此时他临风而立，衣袂轻轻扬起，就如谪仙下凡一般。
但凡女子第一次见他，很难不心动。
可惜，程雪落和他隔着前世的仇怨，曾经的恨意和忌惮正乘着记忆呼啸而来，一下子从心里腾起一阵寒意。
她见过别人没有见过的谢珩，城府深沉，偏执阴郁，以及彻骨的狠戾……
程雪落本能得想要逃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珩的马车正朝着她的方向驶来，微风吹起帷幔一角，谢珩端坐在里面，正好朝着她的位置扫了一眼。
程雪落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按照前世的轨迹，他这时候还不认识自己。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皇宫的一次宴会上，当时她扬着头与皇帝并肩而坐，只看到台下一位臣子一直盯着她看，看的她直发麻。后来她知道，那个人叫谢珩，是个皇帝很信任的人。
谢珩的马车渐渐远了，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黄色的浅雾，然后慢慢散去了。
程雪落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本来是来找容齐的。庆国公府门口的小厮早都认识她了，打过招呼后，他们就进去通报了。
过了好一会儿，容齐才垂丧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忧愁，有气无力地说：“落落，我恐怕以后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玩闹了，父亲想把我送去军营历练还嫌不够，今天又请了谢先生来，拜托他以后要对我严加管教，愁死我了。”
大胤朝奉行经筵日讲制度，专为皇帝和皇室权贵子弟授课。容齐和其他高门子弟一起，都需要在文华殿参加日讲。此番春讲，谢珩会教授一些四书五经的课程，算是容齐的老师。
程雪落迟疑了几秒，试探着问容齐：“你觉得谢珩这人怎么样？”
“不许无礼，怎能直呼先生其名。”
“谢先生嘛，当然是如沐春风了，他学识渊博，为人和善，长的又一表人才，我要是个女的，说什么也要嫁给他。可惜啊……只是清冷了些，听闻谢先生不近女色，到现在都没人上府给他说过亲事，府中连女婢更是没有几个。”
容齐一边说话一边惋惜地摇着头，样子十分好笑。
程雪落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程雪落本来是想来问下容齐，是否了解女学的一二事，结果看他一脸丧气，也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只是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
朱雀大街。
谢珩的马车慢吞吞地前进，一位佩剑的清俊小伙骑在马背上，与马车并行前进。这是谢珩身边的两位贴身亲信之一，倚剑。
走到一个胡同口的时候，他悄悄俯靠到车窗边，小声问道：“先生，要不要去那边一趟？”
过了片刻，马车内传出一句：“可。”
这时坐在马车前面的薄衫青年轻轻挥动马鞭，车子往右一拐，驶进了一个叫乌衣巷的小巷子，这位御马的青年，唤作倚风。
乌衣巷是京城秦楼楚馆聚集之地，一条巷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家，马车往深处驶去，一座外表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其间四五座主楼通过飞桥栏杆巧妙连通，花灯点缀，气派无比。大门正上方，一块做工精良的木质牌匾上刻着三个字：梵月楼。
是了。
这正是京城第一繁华之地，梵月楼内装饰华美，既有美酒佳肴，又有数不清的佳人。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饮酒作乐，听歌赏舞，就连皇帝也经常瞒着太后偷跑来玩，前世苏雪落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他。
谢珩从马车里出来时，头上已经戴上了有遮脸面纱的帷帽。倚风与门口的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便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梵月楼白天客人不多，里面暂时还算清净。一进门，一个巨大的旋梯盘踞其中，给人一种震撼之感。
一个模样不大的少年引着他们去了三楼左侧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倚风和倚剑一左一右在门口守侯。
房间布置很有雅趣，西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房间正中摆着一个木制方桌，上方细口花瓶里插着枝海棠花，方桌后面浅紫色的纱帘正随风荡来荡去。
一位女子跪坐在方桌前，她皮肤白皙，容貌艳丽，穿一袭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鬓角斜插着一枚玉簪，看起来气质不俗。见谢珩进来，起身行了个万福礼，“先生，您来了。”
谢珩微微点头，摘了帷帽，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清茶呷了一口，然后才缓缓说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这位女子正是梵月楼的顶级头牌，李婉儿。她姿容美丽，诙谐善谈，又颇懂得诗词歌赋，卖艺不卖身，一直被京城的文人名士、达官贵人疯狂追捧，多少人愿掷万金只愿见她一面。
她轻轻一笑，“暂时没什么有价值的，不过妾倒是听说最近有个西边的商队正往京城这边赶，不知道……”
还没等李婉儿说完，谢珩扬手打断了她：“最近我朝刚恢复和边境的贸易通商，你平时多留意打听他们的动向便是。”
“是，妾明白了。”李婉儿面颊微红，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对面的人。
谢珩不常来这，平时都是手底下的人帮他传话，今天突然过来，让李婉儿有些局促。
除了李婉儿，梵月楼另外还有其他大概十几人为谢珩做事。梵月楼来往人员复杂，尤其不乏朝中大小官员，在里面安插几个可用之人，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
京城东南角的七弯巷是贩夫走卒的聚居地，打眼看去，到处都是低矮简陋的小房子。
程雪落转悠了大半天，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在一个狭小的胡同里寻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正是刑部小差役冯平喜的家。
程雪落是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找来的，她当皇后时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虽然不熟，不过大概知道一些他的底细。冯平喜从一个小小的刑部牢房差役做起，一步步做到了禁卫军殿前都指挥使的位置，官至从二品，可谓是平步青云。
只是她没想到，她在皇宫被叛党控制时，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冯平喜。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次宫廷叛乱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谢珩。冯平喜从枢密院偷走虎符，然后投向了谢珩，所以谢珩才会顺利夺取禁卫军指挥权，从而成功密谋了政变。
又是谢珩……
他一向勤勉，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程雪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究竟为何会叛乱？
细思极恐。
程雪落明白冯平喜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前世惊心动魄的经历仍历历在目。倘若冯平喜没有投奔谢珩，大概就不会发生皇宫叛乱，她也就不会被胁迫哄骗陆辰良回京……那么后面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这一世，如果她可以试着抢先拉拢下他，是不是可以扭转结局呢？
程雪落抬眼打量了下，院子外是一扇木质红漆的破旧木门，上面的纹理已经模糊，皮层微微剥落，摸上去有微刺的感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她轻轻叩动门扇上的兽首门环，“梆梆～”，金属和木门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院子里有人应声，随后一个女人打开了门。
她衣着朴素，荆钗布裙，看起来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虽然长相还算标致，但身型瘦弱，眼神里隐约含着一些疲惫。
身后的院子不大，里面有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旁边空地上长着一些稀稀疏疏的杂草，两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子在里面跑来跑去地玩闹。
程雪落心里一软，眼神一下子柔和了起来，看来这是冯平喜的妻子和孩子没错了。
上一世程雪落并不在意冯平喜的私事，更没有去过他家。只知道后来他任禁卫军殿前都指挥使的时候，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家里更是三妻四妾，不过当时的正牌夫人好像是一个绰约多姿的女人，分明不是眼前这位质朴无华的模样。
想来那时候，她不是被抛弃，就是已经不在了吧……
“糟糠之妻”四个字有太多的悲凉和无奈，女人陪男人受苦，等他功成名就时，却带着满身荣光搂着别的女人。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程雪落再看看后面天真可爱的孩子，心底顿时觉得一阵酸楚。她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一句：“请问冯平喜在家吗？”
程雪落踉踉跄跄地穿过庑廊来到庭院里，花池边的柳枝刚吐了新芽，园子里的假山上还挂着自己新做的纸鸢，她眼角噙着的泪终于流了出来。
算来前世入宫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南平侯府祖上开国有功，得了侯爵这么个虚名，爵位本不世袭，但父亲对先帝有恩，于是重新承袭了封号。到如今又担任吏部侍郎，在朝中也算有些根基。
侯府坐落于京城西北角，是高官显贵聚居之地。一座五进五出的院落，虽然不似其他皇亲贵戚的宅邸显赫，但还算气派，楼阁交错，布局规整，颇有清致素雅的风韵。
程雪落红着眼，不顾府中下人们见她举止奇怪而露出的异样眼神，一路跑出了侯府。
侯府隐匿在碎银胡同里，路边洋槐的香气掺和在软绵绵的风里，被风吹落的榆钱吹到程雪落脸上，然后又嬉戏着飞走。
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边商贩的叫卖声。
几个小孩子拿着糖葫芦从她身边打闹着跑过……
街巷市井气，人间烟火味，一切的一切都隔着前世的幻梦扑面而来。
程雪落这才觉得重生这件事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了，不是梦。
她真的重活一世了。
程雪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又支棱起来了。
自己还没有作茧自缚，至死困在冰冷薄情的皇宫里。
想着想着，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京城的大街小巷，以前和容齐胡闹时差不多都跑遍了。
庆国公府离南平侯府不远，没一会儿功夫，程雪落便到了地方，打眼一看，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外停放着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突然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愣了下，然后麻利地躲到了石墩子后面。
门开了，最先出来了几个小厮，随后庆国公作着揖，正恭恭敬敬地送一位青年出门。他身披一袭天青色的广袖披风，行走间隐约露出里面纯白色的长袍。
是他……
程雪落心头一颤，内心复杂的情绪开始翻滚，竟不知自己何时已经悄悄咬紧了牙关。
谢珩外表清冷出尘，眉目清俊，温其如玉，又总喜欢穿白色的袍衫，此时他临风而立，衣袂轻轻扬起，就如谪仙下凡一般。
但凡女子第一次见他，很难不心动。
可惜，程雪落和他隔着前世的仇怨，曾经的恨意和忌惮正乘着记忆呼啸而来，一下子从心里腾起一阵寒意。
她见过别人没有见过的谢珩，城府深沉，偏执阴郁，以及彻骨的狠戾……
程雪落本能得想要逃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珩的马车正朝着她的方向驶来，微风吹起帷幔一角，谢珩端坐在里面，正好朝着她的位置扫了一眼。
程雪落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按照前世的轨迹，他这时候还不认识自己。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皇宫的一次宴会上，当时她扬着头与皇帝并肩而坐，只看到台下一位臣子一直盯着她看，看的她直发麻。后来她知道，那个人叫谢珩，是个皇帝很信任的人。
谢珩的马车渐渐远了，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黄色的浅雾，然后慢慢散去了。
程雪落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本来是来找容齐的。庆国公府门口的小厮早都认识她了，打过招呼后，他们就进去通报了。
过了好一会儿，容齐才垂丧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忧愁，有气无力地说：“落落，我恐怕以后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玩闹了，父亲想把我送去军营历练还嫌不够，今天又请了谢先生来，拜托他以后要对我严加管教，愁死我了。”
大胤朝奉行经筵日讲制度，专为皇帝和皇室权贵子弟授课。容齐和其他高门子弟一起，都需要在文华殿参加日讲。此番春讲，谢珩会教授一些四书五经的课程，算是容齐的老师。
程雪落迟疑了几秒，试探着问容齐：“你觉得谢珩这人怎么样？”
“不许无礼，怎能直呼先生其名。”
“谢先生嘛，当然是如沐春风了，他学识渊博，为人和善，长的又一表人才，我要是个女的，说什么也要嫁给他。可惜啊……只是清冷了些，听闻谢先生不近女色，到现在都没人上府给他说过亲事，府中连女婢更是没有几个。”
容齐一边说话一边惋惜地摇着头，样子十分好笑。
程雪落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程雪落本来是想来问下容齐，是否了解女学的一二事，结果看他一脸丧气，也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只是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
朱雀大街。
谢珩的马车慢吞吞地前进，一位佩剑的清俊小伙骑在马背上，与马车并行前进。这是谢珩身边的两位贴身亲信之一，倚剑。
走到一个胡同口的时候，他悄悄俯靠到车窗边，小声问道：“先生，要不要去那边一趟？”
过了片刻，马车内传出一句：“可。”
这时坐在马车前面的薄衫青年轻轻挥动马鞭，车子往右一拐，驶进了一个叫乌衣巷的小巷子，这位御马的青年，唤作倚风。
乌衣巷是京城秦楼楚馆聚集之地，一条巷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家，马车往深处驶去，一座外表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其间四五座主楼通过飞桥栏杆巧妙连通，花灯点缀，气派无比。大门正上方，一块做工精良的木质牌匾上刻着三个字：梵月楼。
是了。
这正是京城第一繁华之地，梵月楼内装饰华美，既有美酒佳肴，又有数不清的佳人。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饮酒作乐，听歌赏舞，就连皇帝也经常瞒着太后偷跑来玩，前世苏雪落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他。
谢珩从马车里出来时，头上已经戴上了有遮脸面纱的帷帽。倚风与门口的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便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梵月楼白天客人不多，里面暂时还算清净。一进门，一个巨大的旋梯盘踞其中，给人一种震撼之感。
一个模样不大的少年引着他们去了三楼左侧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倚风和倚剑一左一右在门口守侯。
房间布置很有雅趣，西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房间正中摆着一个木制方桌，上方细口花瓶里插着枝海棠花，方桌后面浅紫色的纱帘正随风荡来荡去。
一位女子跪坐在方桌前，她皮肤白皙，容貌艳丽，穿一袭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鬓角斜插着一枚玉簪，看起来气质不俗。见谢珩进来，起身行了个万福礼，“先生，您来了。”
谢珩微微点头，摘了帷帽，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清茶呷了一口，然后才缓缓说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这位女子正是梵月楼的顶级头牌，李婉儿。她姿容美丽，诙谐善谈，又颇懂得诗词歌赋，卖艺不卖身，一直被京城的文人名士、达官贵人疯狂追捧，多少人愿掷万金只愿见她一面。
她轻轻一笑，“暂时没什么有价值的，不过妾倒是听说最近有个西边的商队正往京城这边赶，不知道……”
还没等李婉儿说完，谢珩扬手打断了她：“最近我朝刚恢复和边境的贸易通商，你平时多留意打听他们的动向便是。”
“是，妾明白了。”李婉儿面颊微红，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对面的人。
谢珩不常来这，平时都是手底下的人帮他传话，今天突然过来，让李婉儿有些局促。
除了李婉儿，梵月楼另外还有其他大概十几人为谢珩做事。梵月楼来往人员复杂，尤其不乏朝中大小官员，在里面安插几个可用之人，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
京城东南角的七弯巷是贩夫走卒的聚居地，打眼看去，到处都是低矮简陋的小房子。
程雪落转悠了大半天，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在一个狭小的胡同里寻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正是刑部小差役冯平喜的家。
程雪落是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找来的，她当皇后时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虽然不熟，不过大概知道一些他的底细。冯平喜从一个小小的刑部牢房差役做起，一步步做到了禁卫军殿前都指挥使的位置，官至从二品，可谓是平步青云。
只是她没想到，她在皇宫被叛党控制时，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冯平喜。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次宫廷叛乱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谢珩。冯平喜从枢密院偷走虎符，然后投向了谢珩，所以谢珩才会顺利夺取禁卫军指挥权，从而成功密谋了政变。
又是谢珩……
他一向勤勉，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程雪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究竟为何会叛乱？
细思极恐。
程雪落明白冯平喜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前世惊心动魄的经历仍历历在目。倘若冯平喜没有投奔谢珩，大概就不会发生皇宫叛乱，她也就不会被胁迫哄骗陆辰良回京……那么后面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这一世，如果她可以试着抢先拉拢下他，是不是可以扭转结局呢？
程雪落抬眼打量了下，院子外是一扇木质红漆的破旧木门，上面的纹理已经模糊，皮层微微剥落，摸上去有微刺的感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她轻轻叩动门扇上的兽首门环，“梆梆～”，金属和木门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院子里有人应声，随后一个女人打开了门。
她衣着朴素，荆钗布裙，看起来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虽然长相还算标致，但身型瘦弱，眼神里隐约含着一些疲惫。
身后的院子不大，里面有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旁边空地上长着一些稀稀疏疏的杂草，两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子在里面跑来跑去地玩闹。
程雪落心里一软，眼神一下子柔和了起来，看来这是冯平喜的妻子和孩子没错了。
上一世程雪落并不在意冯平喜的私事，更没有去过他家。只知道后来他任禁卫军殿前都指挥使的时候，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家里更是三妻四妾，不过当时的正牌夫人好像是一个绰约多姿的女人，分明不是眼前这位质朴无华的模样。
想来那时候，她不是被抛弃，就是已经不在了吧……
“糟糠之妻”四个字有太多的悲凉和无奈，女人陪男人受苦，等他功成名就时，却带着满身荣光搂着别的女人。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程雪落再看看后面天真可爱的孩子，心底顿时觉得一阵酸楚。她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一句：“请问冯平喜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