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生了。
十六岁，破瓜之年。
离她回京，整整过去了两年。
十四岁返京，跟着国公府世子容齐满京城疯玩。十六岁在京外驻扎的军帐里，第一次见到了宁王殿下。同年八月，被宣召进宫入读新办的女学，见月书院。同年十一月，陆辰良被逐出京城常守西境。
上一世程雪落表面是南平侯府身份尊贵的嫡二小姐，但实际上回京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和嫡姐程雪晴本是双生姐妹花，一位道人偏偏为她卜出了“坎卦”，说她是山穷水尽、乐极生悲之命，恐怕会累及家人，祸国殃民，是为大不祥之兆。
小时候在乡下，凤娘经常对着她叹气，每每感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为什么明明生来尊贵，却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落得这样悲戚的命运。
程雪落才顾不上这些，她只知道田间的麦穗很甜，夏夜的清风很凉，大人们都很和善，而自己则很快乐。
现在想来，上一世的境遇，不正应了道士的谶语？姐姐在狱中惨死，侯府老小在自己死前惨遭流放，家破人亡，不外如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非要当那个杀千刀的皇后。
回京后，她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但或许中间隔着太多年月，父母对她并不亲近，他们更疼爱程雪晴，那个只比她早出生一盏茶功夫的姐姐。
侯府的下人对她也不怎么尊敬，经常偷偷在背地里嘲笑她粗鄙、俗气、下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大概整个侯府只有程雪落的两个贴身丫鬟，春桃和春杏，是真心待她好的。
程雪落不明白，为何与姐姐莲生并蒂，却只有自己被视为灾星。明明是一母同胞，却一个在京城锦衣玉食地长大，另一个就活该在乡下过节衣缩食的潦倒日子。
她不甘心。
她变得越发叛逆，索性就遂了众人的愿，把凤娘教自己的一身本事藏了起来，自此作天作地，当一个又疯又野的坏丫头。不为别的，气气他们也是好的。
程雪落恍惚想起，是容齐的出现，才让她渐渐生出了底气，拥有了真正属于少女时期的快乐。
少年出身尊贵，父亲是当朝太后的亲哥哥，家中老小征战沙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容齐自己，是庆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是皇帝朱笔御批钦定的世子，是任谁见了也要恭恭敬敬行礼的“小公爷”，是名副其实的京城贵公子。
而这一年的他，还是个只会调皮捣蛋，惹事生非的小纨绔，全然没有后来征战沙场，奋勇杀敌的半点影子。
这两年，他和同样调皮顽劣的程雪落打得火热，两个人一起惹事生非、臭味相投，玩的很是投缘，颇有点青梅竹马的感觉。
庆国公守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经常对着夫人感慨，他要实在没人肯嫁，娶这侯府二姑娘，也不是不行。
就连容齐自己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娶她。
只是上一世，程雪落女扮男装，偏偏拽着容齐去了一个叫风月楼的地方，好巧不巧在那遇见了溜出来玩的小皇帝，萧衍。
命运的弦轻轻一拨，程雪落才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答应凤娘，要做皇后。
后来程雪落利用容齐带自己接近皇上，凭着自己出色的相貌和从凤娘那学来的媚人本事，很快勾住了皇帝的魂。
陆辰良驻守西境次年，她就入宫被封了昭仪，后来又成为皇后。
只是这个皇帝不怎么靠谱，萧衍沉迷酒色，荒废朝政，登基没几年就颓废了，朝中政务逐渐交给观文殿大学士谢珩帮他批阅、处理。
就连程雪落也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骄奢淫逸、贪图享乐，学着那些文武百官玩弄权术，霍乱朝堂，一时之间被世人唾为妖后。
再后来，就是程雪落间接害了陆辰良，自己也落得一个懊悔自戕的悲惨结局。
如今，她恰好重生在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她从来没去过什么青楼，也没见过那个废物皇帝。
这一世，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闺房内布置雅致，檀木桌椅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初春的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程雪落终于从前世纷繁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此时容齐干净纯粹地在她面前，尚未感受过腥风血雨的惨痛洗礼，未被算计、争斗、背叛的痛楚染指分毫。
天真，潇洒，真诚。
她一把抢过容齐手中的狗尾巴草，“容齐——”。
刚一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
容齐一下子有些无措，赶紧慌乱地道起歉来：“落落不哭，下次你睡着的时候我不吵你就是了，还有还有，也不用杂草给你撩痒痒了。”
“不过二小姐，你怎么才练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睡着了？可不能让老爷夫人知道。”说话的人叫春桃，是刚刚端果子进来的小丫鬟。
程雪落正在临摹名家字帖，是秀气的簪花小楷。
说到楷书，颜体雄壮，柳体精武，欧体英俊，赵体绅士，可程雪落偏偏不喜欢簪花小楷这种娘里娘气的调调。
所以上一世程雪落每次临摹时都故意写的歪歪扭扭，气的侯府夫人唉声叹气，直呼这个女儿被凤娘养废了。
其实，侯爷夫妇是有私心的。
他们并非不介意当年的卦语，也确实对二女儿被弃之乡野心存愧疚。但之所以接程雪落回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让她代替程雪晴进宫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
家族权势，对他们而言永远是更迷人的东西。但前提是，不能牺牲心肝宝贝女儿，程雪晴的幸福。
程雪晴已经心有所属了。
上一世程雪落并不介意这些，因为就算没有父母的算计，她本也打算进宫争宠的。
但现在，既然已经重生，程雪落说什么也不要再进那吃她骨、葬她身的皇宫了。
程雪落看着像做错事一样可怜巴巴的容齐，忍不住想去安慰，却又猛然想起自己虽早已历经千山万水，但在别人眼中，此时也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少女，便该有少女的样子。
“我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程雪落笑着拍拍容齐的脑袋。
容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诧异，不由地转身朝春桃吐槽：“你家小姐今天好生奇怪。”
容齐一大早跑来，是来告诉程雪落，他马上要去军营历练了，父亲安排的。他握住程雪落的手，一副求安慰的委屈表情。
果然，一切还是在按上一世的轨迹进行。
程雪落眼神悠远，心底一下又浮出那个长身玉立的影子。
快了，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世子，这可使不得啊！”侯府夫人从门里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瞬间尖叫出口。
容齐不情愿地放开程雪落，脸上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尴尬，“喊什么，想吓死小爷啊。”
程雪落在侯府的处境他大概知道一些，所以对他们不算客气。
不过侯府上下对容齐倒很恭敬，毕竟堂堂国公世子，实在得罪不起。就连容齐整天带着程雪落到处疯跑，侯爷和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好在本朝还算开明，侯府上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太计较。
但摸手……
事关女子风评，将来传出去还如何进宫选秀。
容齐毕竟年纪尚轻，一时之间竟也脸红起来，和程雪落交代了几句后，便羞恼地告辞离开了。
侯夫人身后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杏脸桃腮，娇柔柳腰，与程雪落大气明艳的长相不同，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海棠醉日、远山芙蓉的娇媚姿态。
她正是程雪落的姐姐，程雪晴。
两人降生在大雪纷飞的冬夜，雪落，雪晴，父母偏心可见一斑。自己是覆在他们头上的阴霾，而姐姐却是他们心里的暖阳。
要不是自己还有些价值，恐怕现在还在乡下哪块田堆里，扒拉土坷垃玩吧？
还没等程雪落开口，程雪晴先朝她躬了躬身子，“妹妹，最近宫里经筵日讲要开办女学，搞一个叫见月书院的场子，专门为豪门贵族家的小姐讲习用的，父亲已经给你报了名。”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但客气，疏离，没什么感情。
“你不去吗？”程雪落白了她一眼，冰冷的声音凝出一丝寒气，她嫉妒姐姐可以拥有父母几乎全部的宠爱。
她当然不去。
程雪落明知故问的，多亏她有上世的记忆，所以明白所谓的见月书院是个什么来历。
宫学向来只收皇室贵胄家的贵公子，跟着皇帝或皇子一起学习，大胤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招收女学生的先例。
不知道谁跑到太后面前进言，说后妃德行关乎国运，贤德者必能惠及皇室子孙万代，关乎国家兴旺发达，理应打破常规，严格选拔。
太后守着一个不太成器的皇帝儿子，劳心费神，如果将来后宫嫔妃能够才貌兼备，当真是一件幸事。于是，太后顺水推舟答应在上书房旁专门辟出一个院子开办女学，名为见月书院，专收京城高门贵女。
京中大臣要上呈家中女儿名单，择优入选，摆明了都是些将来选秀的热门人物。
上一世，程雪晴就没去。程雪落虽然侥幸得了入学机会，但经常跟着隔壁听经筵日讲的容齐一起逃学，几乎没怎么听过完整的课，就算后来能够顺利选入后宫，也是因为早早在宫外勾搭了皇帝的缘故。
程雪落知道程雪晴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想嫁给那个清冷矜贵、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宁王陆辰良。
上一世姐姐的下场还历历在目，陆辰良被诬谋反，姐姐与他一起被打入冰冷的牢狱，最后被赐了一杯鸩酒，下场凄惨。
虽然她不喜欢程雪晴，觉得她柔弱矫情，娇柔造作，与自己也不甚亲近，但如果放任让她重复前世的命运，终究还是太过残忍。倒不如这世耍点手段让她入宫，也尝尝守着一个狗屁倒灶皇帝的窝囊滋味，只要死不了就行。
“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要出府一趟。”程雪落顾不得母亲曹氏难看的脸色，行了个礼，便匆匆跑了出去。
*
庆国公府。
雕梁画栋，层楼叠榭。
气派华丽的堂屋内，容齐在一旁忐忑地站着，庆国公容牧正和一位气质儒雅的青年客气地聊天，他一身白衣，丰神俊逸。
谢珩，字非白，出身于陈郡谢氏，"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谢氏兴盛五朝，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只是到了本朝已大不如前，渐渐显出了颓败之势。
他于五年前入京，正值老皇帝病重，当时储君迟迟未定，萧衍平庸，宁王年幼，太后和宁王生母郑贵妃娘家的两派势力蠢蠢欲动，稍不留神就会掀起一场争斗。
谢珩入京后扭转危局，新君很快尘埃落定，最终萧衍顺利登基。
从此谢珩备受新帝器重，和当朝国师冲虚道长一起，成为了皇帝最信任的人。
谢珩被封为大学士，同时在中书省兼任实职，虽然才二十六岁，但在朝中已经颇具声望，连那些老东西们见了也都恭恭敬敬的。
“谢大人，犬子性格顽劣，心浮气躁，奈何将来还要挑起国公府的大梁，责任重大。本公实在束手无策，还请先生精心雕琢，打磨成器，本公不胜感激，在此谢过。”
青年正襟危坐，端起桌几上那杯新采的上好龙井，望着里面上下翻飞的茶尖出了会神，然后客气地回道：“我自会尽力。”
十六岁，破瓜之年。
离她回京，整整过去了两年。
十四岁返京，跟着国公府世子容齐满京城疯玩。十六岁在京外驻扎的军帐里，第一次见到了宁王殿下。同年八月，被宣召进宫入读新办的女学，见月书院。同年十一月，陆辰良被逐出京城常守西境。
上一世程雪落表面是南平侯府身份尊贵的嫡二小姐，但实际上回京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和嫡姐程雪晴本是双生姐妹花，一位道人偏偏为她卜出了“坎卦”，说她是山穷水尽、乐极生悲之命，恐怕会累及家人，祸国殃民，是为大不祥之兆。
小时候在乡下，凤娘经常对着她叹气，每每感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为什么明明生来尊贵，却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落得这样悲戚的命运。
程雪落才顾不上这些，她只知道田间的麦穗很甜，夏夜的清风很凉，大人们都很和善，而自己则很快乐。
现在想来，上一世的境遇，不正应了道士的谶语？姐姐在狱中惨死，侯府老小在自己死前惨遭流放，家破人亡，不外如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非要当那个杀千刀的皇后。
回京后，她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但或许中间隔着太多年月，父母对她并不亲近，他们更疼爱程雪晴，那个只比她早出生一盏茶功夫的姐姐。
侯府的下人对她也不怎么尊敬，经常偷偷在背地里嘲笑她粗鄙、俗气、下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大概整个侯府只有程雪落的两个贴身丫鬟，春桃和春杏，是真心待她好的。
程雪落不明白，为何与姐姐莲生并蒂，却只有自己被视为灾星。明明是一母同胞，却一个在京城锦衣玉食地长大，另一个就活该在乡下过节衣缩食的潦倒日子。
她不甘心。
她变得越发叛逆，索性就遂了众人的愿，把凤娘教自己的一身本事藏了起来，自此作天作地，当一个又疯又野的坏丫头。不为别的，气气他们也是好的。
程雪落恍惚想起，是容齐的出现，才让她渐渐生出了底气，拥有了真正属于少女时期的快乐。
少年出身尊贵，父亲是当朝太后的亲哥哥，家中老小征战沙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容齐自己，是庆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是皇帝朱笔御批钦定的世子，是任谁见了也要恭恭敬敬行礼的“小公爷”，是名副其实的京城贵公子。
而这一年的他，还是个只会调皮捣蛋，惹事生非的小纨绔，全然没有后来征战沙场，奋勇杀敌的半点影子。
这两年，他和同样调皮顽劣的程雪落打得火热，两个人一起惹事生非、臭味相投，玩的很是投缘，颇有点青梅竹马的感觉。
庆国公守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经常对着夫人感慨，他要实在没人肯嫁，娶这侯府二姑娘，也不是不行。
就连容齐自己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娶她。
只是上一世，程雪落女扮男装，偏偏拽着容齐去了一个叫风月楼的地方，好巧不巧在那遇见了溜出来玩的小皇帝，萧衍。
命运的弦轻轻一拨，程雪落才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答应凤娘，要做皇后。
后来程雪落利用容齐带自己接近皇上，凭着自己出色的相貌和从凤娘那学来的媚人本事，很快勾住了皇帝的魂。
陆辰良驻守西境次年，她就入宫被封了昭仪，后来又成为皇后。
只是这个皇帝不怎么靠谱，萧衍沉迷酒色，荒废朝政，登基没几年就颓废了，朝中政务逐渐交给观文殿大学士谢珩帮他批阅、处理。
就连程雪落也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骄奢淫逸、贪图享乐，学着那些文武百官玩弄权术，霍乱朝堂，一时之间被世人唾为妖后。
再后来，就是程雪落间接害了陆辰良，自己也落得一个懊悔自戕的悲惨结局。
如今，她恰好重生在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她从来没去过什么青楼，也没见过那个废物皇帝。
这一世，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闺房内布置雅致，檀木桌椅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初春的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程雪落终于从前世纷繁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此时容齐干净纯粹地在她面前，尚未感受过腥风血雨的惨痛洗礼，未被算计、争斗、背叛的痛楚染指分毫。
天真，潇洒，真诚。
她一把抢过容齐手中的狗尾巴草，“容齐——”。
刚一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
容齐一下子有些无措，赶紧慌乱地道起歉来：“落落不哭，下次你睡着的时候我不吵你就是了，还有还有，也不用杂草给你撩痒痒了。”
“不过二小姐，你怎么才练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睡着了？可不能让老爷夫人知道。”说话的人叫春桃，是刚刚端果子进来的小丫鬟。
程雪落正在临摹名家字帖，是秀气的簪花小楷。
说到楷书，颜体雄壮，柳体精武，欧体英俊，赵体绅士，可程雪落偏偏不喜欢簪花小楷这种娘里娘气的调调。
所以上一世程雪落每次临摹时都故意写的歪歪扭扭，气的侯府夫人唉声叹气，直呼这个女儿被凤娘养废了。
其实，侯爷夫妇是有私心的。
他们并非不介意当年的卦语，也确实对二女儿被弃之乡野心存愧疚。但之所以接程雪落回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让她代替程雪晴进宫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
家族权势，对他们而言永远是更迷人的东西。但前提是，不能牺牲心肝宝贝女儿，程雪晴的幸福。
程雪晴已经心有所属了。
上一世程雪落并不介意这些，因为就算没有父母的算计，她本也打算进宫争宠的。
但现在，既然已经重生，程雪落说什么也不要再进那吃她骨、葬她身的皇宫了。
程雪落看着像做错事一样可怜巴巴的容齐，忍不住想去安慰，却又猛然想起自己虽早已历经千山万水，但在别人眼中，此时也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少女，便该有少女的样子。
“我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程雪落笑着拍拍容齐的脑袋。
容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诧异，不由地转身朝春桃吐槽：“你家小姐今天好生奇怪。”
容齐一大早跑来，是来告诉程雪落，他马上要去军营历练了，父亲安排的。他握住程雪落的手，一副求安慰的委屈表情。
果然，一切还是在按上一世的轨迹进行。
程雪落眼神悠远，心底一下又浮出那个长身玉立的影子。
快了，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世子，这可使不得啊！”侯府夫人从门里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瞬间尖叫出口。
容齐不情愿地放开程雪落，脸上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尴尬，“喊什么，想吓死小爷啊。”
程雪落在侯府的处境他大概知道一些，所以对他们不算客气。
不过侯府上下对容齐倒很恭敬，毕竟堂堂国公世子，实在得罪不起。就连容齐整天带着程雪落到处疯跑，侯爷和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好在本朝还算开明，侯府上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太计较。
但摸手……
事关女子风评，将来传出去还如何进宫选秀。
容齐毕竟年纪尚轻，一时之间竟也脸红起来，和程雪落交代了几句后，便羞恼地告辞离开了。
侯夫人身后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杏脸桃腮，娇柔柳腰，与程雪落大气明艳的长相不同，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海棠醉日、远山芙蓉的娇媚姿态。
她正是程雪落的姐姐，程雪晴。
两人降生在大雪纷飞的冬夜，雪落，雪晴，父母偏心可见一斑。自己是覆在他们头上的阴霾，而姐姐却是他们心里的暖阳。
要不是自己还有些价值，恐怕现在还在乡下哪块田堆里，扒拉土坷垃玩吧？
还没等程雪落开口，程雪晴先朝她躬了躬身子，“妹妹，最近宫里经筵日讲要开办女学，搞一个叫见月书院的场子，专门为豪门贵族家的小姐讲习用的，父亲已经给你报了名。”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但客气，疏离，没什么感情。
“你不去吗？”程雪落白了她一眼，冰冷的声音凝出一丝寒气，她嫉妒姐姐可以拥有父母几乎全部的宠爱。
她当然不去。
程雪落明知故问的，多亏她有上世的记忆，所以明白所谓的见月书院是个什么来历。
宫学向来只收皇室贵胄家的贵公子，跟着皇帝或皇子一起学习，大胤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招收女学生的先例。
不知道谁跑到太后面前进言，说后妃德行关乎国运，贤德者必能惠及皇室子孙万代，关乎国家兴旺发达，理应打破常规，严格选拔。
太后守着一个不太成器的皇帝儿子，劳心费神，如果将来后宫嫔妃能够才貌兼备，当真是一件幸事。于是，太后顺水推舟答应在上书房旁专门辟出一个院子开办女学，名为见月书院，专收京城高门贵女。
京中大臣要上呈家中女儿名单，择优入选，摆明了都是些将来选秀的热门人物。
上一世，程雪晴就没去。程雪落虽然侥幸得了入学机会，但经常跟着隔壁听经筵日讲的容齐一起逃学，几乎没怎么听过完整的课，就算后来能够顺利选入后宫，也是因为早早在宫外勾搭了皇帝的缘故。
程雪落知道程雪晴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想嫁给那个清冷矜贵、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宁王陆辰良。
上一世姐姐的下场还历历在目，陆辰良被诬谋反，姐姐与他一起被打入冰冷的牢狱，最后被赐了一杯鸩酒，下场凄惨。
虽然她不喜欢程雪晴，觉得她柔弱矫情，娇柔造作，与自己也不甚亲近，但如果放任让她重复前世的命运，终究还是太过残忍。倒不如这世耍点手段让她入宫，也尝尝守着一个狗屁倒灶皇帝的窝囊滋味，只要死不了就行。
“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要出府一趟。”程雪落顾不得母亲曹氏难看的脸色，行了个礼，便匆匆跑了出去。
*
庆国公府。
雕梁画栋，层楼叠榭。
气派华丽的堂屋内，容齐在一旁忐忑地站着，庆国公容牧正和一位气质儒雅的青年客气地聊天，他一身白衣，丰神俊逸。
谢珩，字非白，出身于陈郡谢氏，"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谢氏兴盛五朝，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只是到了本朝已大不如前，渐渐显出了颓败之势。
他于五年前入京，正值老皇帝病重，当时储君迟迟未定，萧衍平庸，宁王年幼，太后和宁王生母郑贵妃娘家的两派势力蠢蠢欲动，稍不留神就会掀起一场争斗。
谢珩入京后扭转危局，新君很快尘埃落定，最终萧衍顺利登基。
从此谢珩备受新帝器重，和当朝国师冲虚道长一起，成为了皇帝最信任的人。
谢珩被封为大学士，同时在中书省兼任实职，虽然才二十六岁，但在朝中已经颇具声望，连那些老东西们见了也都恭恭敬敬的。
“谢大人，犬子性格顽劣，心浮气躁，奈何将来还要挑起国公府的大梁，责任重大。本公实在束手无策，还请先生精心雕琢，打磨成器，本公不胜感激，在此谢过。”
青年正襟危坐，端起桌几上那杯新采的上好龙井，望着里面上下翻飞的茶尖出了会神，然后客气地回道：“我自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