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衣卫那里抢功这种事闻庭非常乐意干。

    西厂如今成立六年,闻庭恨不得立马取代东厂,脚踩锦衣卫,这时候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当然不想放过。

    陆芸珠目的达成,她转身就想回教坊司却被闻庭给拉住了。

    闻庭黑着脸,“你就这样回去?”

    陆芸珠不明所以,就算她衣服有点褶皱,但谁不知道“芸夫人”和西厂“九千岁”的关系?

    谁要是敢笑,就等着被西厂暗探杀上门吧。

    见陆芸珠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闻庭倒是笑了。

    “就你这样,还想当大家闺秀?”

    陆芸珠:“……”

    喂,也不带这么人身攻击好吧?

    闻庭一身黑缎金线蟒袍,他站在书房门口对一位神出鬼没的暗探招了招手,很快,一支垂坠着长短不一金链流苏的金丝镂空步摇被送了过来。

    闻庭走到陆芸珠身边,把那只毛笔给抽走了,“哪家大家闺秀会把毛笔簪在头上,也不嫌寒碜。”

    陆芸珠眸光流转,轻笑:“……我又不需要在您这儿当大家闺秀。”

    真当景王朝的大家闺秀有多令人向往吗?再贵重的贵女在陆芸珠眼里都不如现代社会自由。她现代社会那时候,不止毛笔,筷子,甚至一根树枝,只要够细够长够硬,她什么都能随手当簪子用。

    金丝步摇主题是富贵牡丹。

    流苏纯金打造,上面点缀着红玛瑙,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金丝步摇反倒和陆芸珠现在那身极素的衣服不搭了。

    陆芸珠不挑,这玩意是硬通货,将来还能卖钱。对于钱,她向来不觉得铜臭,那是她这么多年忍受这个糟糕地方,糟糕制度的报酬。

    等她还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日,她要带着母亲和她的财产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隐居。

    彻底离这些尊卑贵贱要多远有多远。

    回到教坊司,馆里一群人正围在校演场。

    教坊司的校演场很大,平时最多能同时容纳一百人在那表演。

    这个时间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又没有乐曲声排演声,陆芸珠的脚步一顿。

    她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走进一看,果然,一个教坊司的女孩被用布堵住了嘴,一板子一板子专挑肉厚的地方打。

    “这又是怎么了?”陆芸珠漫不经心的问。

    陆芸珠在教坊司身份特别,因为“九千岁”庇护的关系,暗中羡慕嫉妒恨的有,表面阿谀奉承的更有。

    她随口一问,一群人就七嘴八舌的给她讲了。

    “还不是彩玉,又惹奉銮大人生气了。”

    “今天钦天监监副家的大公子来前面喝酒,彩玉正好撞见了,就忍不住动了手。”

    “也不能怪彩玉吧,两年前绥中粮食大减产,钦天监说是绥中县令误了农时才造成的这种后果,陛下罢了绥中县令的官。如果只是罢官还好,谁让彩玉家不服,说是天时所致。这不是在影射嘛……彩玉可不就是恨死钦天监那些家伙了。”

    彩玉啊……

    这女孩陆芸珠知道,是教坊司少有的不服管教的。

    罪官之女以前各个金枝玉叶,从来没吃过苦头,进了教坊司被搓磨一段时间,绝大多数都认命了。

    不认命不行啊,要么死,要么认命。

    陆芸珠没有围观,她缓缓走回教坊司的小楼,在即将进去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

    被压在长凳上挨板子的女孩满脸倔强,咬着布巾额头通红都是汗,那张脸上没有妥协。

    陆芸珠回了房间,接下来几天她只需要等闻庭那边,或者锦衣卫那边的消息了。

    她现在地位极低,能做的实在有限,如果这次不成,那她就需要再想想,要不然就一直抱闻庭大腿算了。

    但……她真的甘心吗?

    先等不住的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你确定你能说服闻提督?”锦衣卫副指挥使魏衍皱眉。

    “或许需要魏大人您的配合呢,例如……给闻督主那边递个话。”

    魏衍出身名门,父亲曾经是太子太傅,当初他执意要进名声不怎么好的锦衣卫时还闹了不小的动静。

    锦衣卫直属皇帝,有监察百官之责,凡是当官的都不希望锦衣卫的暗探眼睛落在自家后院,因为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他们要被抄家灭族了。

    魏衍进锦衣卫目标就是肃清朝廷愈发贪腐的现象,让已经历经三百年逐渐衰败的景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虽然锦衣卫不一定能完全达成他目标,但至少,这位年轻人是个极致的爱国者。

    对于爱国者陆芸珠是敬佩的,同时也觉得是最好控制的。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国家大义”高于一切,高于和“西厂”内斗。

    “虽然说我还不知道魏大人来寻‘大家闺秀’具体目的是什么,但以我对魏大人您的了解……一定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国家利益当前,您给西厂那边泄露一些风声,让闻大人认为他可以从您的手里把这份功劳抢过去……接下来就看魏大人愿不愿意把这份功劳拱手送人了。”

    陆芸珠言笑靥靥,话说的轻描淡写。

    “陆小姐谈笑间就想让锦衣卫把线索送给西厂,让西厂在陛下面前邀功,您未免把我们锦衣卫想的太过软和了。”

    功劳是不可能让给西厂的。

    现在重点是消息,如果不能从白云城探听到消息一切都是白搭。

    陆芸珠是魏衍半年来看过那么多人里最适合的。

    陆芸珠笑笑没有多说。

    魏衍的称呼从“芸夫人”转为“陆小姐”可见他确实有些想法。

    又是两天过去,西厂的小太监来教坊司传话,说闻督主召见。

    当陆芸珠穿着华贵又艳丽的长裙,再次来到这个被称为人间阎罗殿的地方,红色的长裙似乎是这方阴暗天地唯一的一抹亮色。

    皇帝病重,太子年幼,贵妃在宫中只手遮天,作为贵妃宠信的西厂提督闻庭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而不是西厂卫所。

    因为贵妃的关系,他基本上不会在宫中召见陆芸珠碍贵妃的眼。

    “锦衣卫那边的目的我知道了。”

    闻庭站在窗边,听见陆芸珠的问安声转回身。

    “那里不适合你去。”

    冷冰冰的声音让陆芸珠晃神了几秒。

    失败了吗?

    不,锦衣卫魏大人那边难得抛弃成见,愿意给西厂递消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弃。

    “敢问督主大人哪里不适合呢?魏大人似乎对我很满意呢。”

    闻庭默默看着眼前面面容精致的女人。

    从十二岁豆芽菜一般的少女到如今六年过去,陆芸珠没有在教坊司藏拙,反而因有他这个靠山绽放的愈加恣意艳丽。

    任谁见到陆芸珠都会感叹一句,真是小人得志,美的好猖狂。

    甚至宫内的贵妃都有听说陆芸珠仗着他的宠爱,谁也看不上,哪个都敢得罪。

    “闻卿想必很爱重那位教坊司的小姐吧?”

    贵妃懒懒的倚在软塌,一名宫女跪在踏边轻轻敲腿。

    闻庭躬身在一旁回道:“那不过是用来挡住言官们的悠悠之口。贵妃身份贵重,能得您和陛下宠信是闻某三生有幸,不能因闻某阉渍身份让贵妃和陛下身上蒙尘。”

    闻庭样貌浓艳稠丽,他刚被提拔时,针对他的流言蜚语数不胜数。

    秽乱宫廷一顶大帽子压下去的话,就算皇帝和贵妃想保他也不好出手。

    陆芸珠对闻庭来说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六年下来,陆芸珠越仗着他的权势猖狂,宫里反而越没有不利他的传言了。

    一个教坊司的低贱女子,要不是真得西厂提督的看重,哪能如此嚣张?

    倘若闻庭真的秽乱宫廷,陛下和贵妃哪能容忍一个小小阉人在外面还养着爱宠?

    “此去远行,路途艰苦,芸珠想必吃不了那个苦头。”

    闻庭是真情实感这么认为的。

    白云城距离京城上千公里,日夜兼程的驾车也要两个月的路途,尤其那里还是江湖人的地盘,陆芸珠一个从小在教坊司吃穿不愁的大小姐,哪里受得了那种苦?

    陆芸珠:“……”

    淦!想来想去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

    只要不是闻庭不想让她去就没关系。

    “为大人芸珠不觉得辛苦。”

    陆芸珠浅笑着说,“魏大人想要寻找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一个大家闺秀哪怕遭了难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财上不能小气,只要有钱,芸珠不觉得能苦到哪里去。就算到了白云城不适应,或者没有进展,到时候大人再把芸珠召回来不就可以了?”

    她是不信锦衣卫或者西厂不派人监视她。

    锦衣卫想用暗探探听消息想疯了,陆芸珠甚至怀疑等她到了目的地,锦衣卫会让她天天回报情况。

    对于陆芸珠来说这些都没什么关系,监视她的人她完全可以当作免费保镖。

    闻庭再次沉默。

    景王朝有专门负责江湖人事宜的六扇门。

    凡是和江湖仇杀有关的案子都由六扇门调查。

    这次锦衣卫发现六扇门有故意隐瞒江湖人消息的小动作,对于景王朝来说不是小事。

    倘若那些江湖人真的有联合江南势力,推翻朝廷的想法,到时候王朝覆灭,他这个九千岁就没办法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当九千岁了。

    所以去白云城探查这件事迫在眉睫。

    陆芸珠的能力他清楚,当年西厂刚刚成立时,他都没想到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能分析和探查出那么多消息。

    又思考了许久,闻庭松口了。

    “好,你的申请,我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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