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返回小院,却见楚亭月一身夜行衣腰上佩着短刀和峨眉刺,身边是同样装扮的陈行。

    “巡司这是?”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人!”

    “我与你同去。”

    楚亭月一笑:“论潜行循迹,秋公子怕是不如我等刑捕司的人。公子不想大晚上的再来一次围村搜查吧。”

    秋江还真找不到理由反驳,可在他眼皮底下让一个年轻女子单独冒险,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挣扎道:“再下的轻功还是可以的。”

    “公子的轻功自然出色,可公子您这个目标实在太大了。仙童观的人进了宋家直扑您下榻的这处院子,显然他们心中最可疑的就是身为秦淮帮帮众的你们。

    “既然是个显著目标,自然得放在明处。若是天亮之前没能赶回来,公子您能替我遮掩上一段时间。可要是公子‘失踪’,这里没人遮掩的住。”

    一番安排合情合理,秋江只能答应。

    深夜的山林对一般人来说又危险又可怕,对巡捕司的人来说——江南的山林真的很温柔。

    京城巡捕司训练出来的捕快,都经历过“山林求生”。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候,仅带一点点干粮,在燕山山脉中追击十余日,期间不能生火,几乎没有囫囵的睡过一个晚上。

    “哎?我们不上山么?”

    陈行有点奇怪——出来看热闹,不是应该先去热闹的源头?道士们大张旗鼓地,必有可疑之处。

    “道士们阵仗虽大,真正来的人并不多,当下观中必然戒备森严,山道岗哨林立。到那里去看热闹?是送热闹给人家看。”

    即便是冲到宋员外府邸中的也只有五六个穿着道袍的人,其他人比较像是经过简单训练的村民。

    遂昌各地村落城镇本来就有组民兵自卫的习俗,要不然抢夺资源能械斗个把月?

    按照五仙观在当地影响力,这些民兵随时都能成为仙观的武装力量。

    “那夜袭仙观的人真的不会躲在村中?”

    “按照我们这位秋公子对住处的戒备,会发生一场追逐战却没被发现的事情么?”

    仅仅从戒备的方式和这些帮众受训练程度就可以说一句,“江南第一大帮名副其实”。从地面到屋顶,就算把这次保镖工作交给锦衣卫,他们能做到的也就这样了。

    她是听到嘈杂之声才起来,但是秦淮帮众应该是在村中刚刚有一点异动的时候就刀出鞘,弓上弦,要不然不会陡然发难之时连她都被吓了一跳。

    “如果真的有‘夜袭仙童’的人,仙观和乡民根本不是在村落附近追丢人的。他们应该很早就失去了对方踪迹,因为某些原因,认为对方进了村子。又或者……正因为村子里住了秦淮帮的人,他们才坚信对方进了村子。”

    “这么说……光搜有什么用,我们……啊不,秦淮帮那些人完全可以换身衣服当作什么事都没有的出来见人。比如……秋公子。”

    “嗯,所以必然是发生了他们觉得一看就能知道的事,比如——受了不轻的伤,或者,中了一段时候后必然发作的毒。”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追寻踪迹的重要依据。

    一路逆追踪,一直追出距离村子三里多的地方终于有了痕迹。

    楚亭月在一株大树下停住了脚步,微微皱眉,过了许久才道:“有两拨人。”

    “啊?”

    陈行能看出这里是集中追缉的“终点”,在这个位置之后,一路追击过来的仙观道士们失去了目标,开始四散寻找,然后直奔村庄而去。、

    引导他们直奔村子的正是血迹。

    零零散散的血迹出现在通往村子的必经之路上。

    “两拨人并不相关。一拨两人,没有系统练过武,但是非常熟悉环境。而且,他们擅长在山林之间行动,力气大。另外一拨,也是两人,练过武,轻功不错,受过藏匿的训练。”

    被这么一提示,陈行再观察才看出一点。

    “我们分开追?”

    楚亭月瞟了他一眼:“不——追这里!”

    陈行发誓在那一眼中看到了“得了,就你这个水平”的鄙视。

    楚亭月指的方向是那一拨“没有武功,熟悉环境”的人的行进方向。

    显然这个方向上也有道士追过,追缉的痕迹延续了两里,到一条溪流边折返。

    “这两人渡河了吧?”

    陈行伸手试了一下:“水流很急,好冷。”

    夜里渡这么一条水流湍急又寒冷的河太不安全,那些道士应该也这么想。

    “巡司,这里有入水的痕迹。”

    楚亭月眺望四周:“再往前走走。”

    顺着河上行百来步,两人发现了新的踪迹。

    “这两人并没有渡河,而是逆流而上?”

    “对!”

    涂村的位置在连绵的高山与乌溪江之间,离开村子一里路就上山,除了几条主干道全是密林。

    山势变幻,山水萦绕,时而汇聚成河,时而悬挂成瀑。

    越进山,路就越难走,密林之中,白日尚且没多少光线,夜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候,刑捕司的训练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要换了普通的县衙捕快,乃至军队,必然是火把照亮,手持砍刀,一路咋咋呼呼。

    在这样的山里这种阵仗想要巡山抓人,只能指望对方比他们更不熟悉地理。

    官军剿匪经常无功而返道理就在这里。

    巡捕司在京城有自己的训练营地,挑选天下捕快中的佼佼者,也有从士兵中选出来的,专门进行训练,叫做“京营”。

    这些人是刑捕司的核心战斗力,能被选入京营也是很多捕快梦寐以求的事情。

    陈行就是出自三代衙役之家,因为武艺出色被选入京营,不过二十出头,已经完成了之前三代人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成为官员备选。

    其实,作为浙江司小旗,他已经进入下级军官行列。

    对于衙役们来讲,已可说是跳了龙门。

    京营的训练有专门针对山林夜战的,同样的,拉近一个大家都没去过的地方,没收一切引火工具,分队开始追击目标。

    第一个成功的能获重金。

    于是所有人既要追击目标,又要随时应对来自“伙伴”的袭击,当然也要抓紧一切机会给对方下绊子。

    实战演习,生死不论。

    京营三年一训,进去三十个,能顺利出来的不到一半。

    其中死在训练之中的,从来不少于三成。

    这样训练下的两个佼佼者,完全不用任何灯火,在从未踏足过的山林中走的顺滑无比。

    即便如此,顺溪逆流而上依然有大量障碍五,比如巨大大石头和不少横卧的大树,显然这里发生过一次山石滑落,两人纵然都有不错的轻功,也花了不少时间。

    那两个躲藏的人如果直接走水道,这点时间差足够他们甩开追击者了。

    溪流对岸是很长一段的陡壁,沿河虽有浅滩,但是无遮无挡,若是渡河而逃反而会长时间将踪迹暴露在追击者面前。故而楚亭月认为对方只是借河道而行。

    顺河而下就入几个村庄,显然道士们也这么认为,深夜闹起了整座村子却无果。

    这么一算,只有逆流而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中,不染灯火,踏在激流中前进。

    “这两人实在是太熟悉山林了,应该是自小就生活在这一带的深山中。”

    “巡司,你看——”

    树干上有新鲜的砍痕。

    “这里打斗过。”

    “是——那两拨人遇上了。打斗时间不长,双方都无意伤人。武艺不错的朝着这个反向折返了,嗯……只有一个人的痕迹,这两人怕是失散了。”

    “还是追他们。”

    这番打斗,双方都没有受伤,推测就是夜中偶遇彼此都把对方当作敌人,短暂交手后发现是乌龙,立刻住手分开。

    再往下,开始爬山。

    林子更加密,坡开始陡峭起来,而对方的痕迹反而明显了,仿佛是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追击,又或者有一种回到“自家地盘”的从容。

    “慢着!”

    楚亭月停住了脚步,背靠一棵大树,短刀出鞘,凝神而立。

    陈行没有那么强的警觉,听到提示,还是往前走了几步,抬着头四处看。

    一只鸮尖叫着飞起,楚亭月一声喊:“趴下!”

    一箭钉在距离陈行不到一步的树上。

    “后退!”

    随着喊声是金属相碰的声响,短刀击开短箭,楚亭月一把抓住陈行的手臂,拉着他连退了十来步。

    搜搜几声,又是几箭。

    “退,他们无意伤人。”

    果然,后面的几箭并没有紧逼,更像是划出来一条线。

    一连退出去二十多步,楚亭月才松了口气:“对方没有追来。走吧,回村子去。”她抬头看了一会:“现在还能赶在破晓前回到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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