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这日子是越发冷了,以至于今早的元晚是被冻醒的,她夜裡自沈闻清那儿回来之后,整夜都寝不安席,不过是刚阖眼睡下,天便已是濛濛般亮了,现今人儿还是迷迷糊糊的,恍惚间又险些睡了下去。洗漱之后,原先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侍奴替她施妆绾髮便已然完妆。

    门前栽著几株山茶已是悄然生姿,她原先是喜得很,沈闻清知晓后便命人细心打理,今日竟无端觉著碍眼,心想真是奇了怪了。青黛前来传话,说是沈闻清已在西侧厢房等候她多时了,等她一同来用早膳,推迟的话已至嘴边,却又没忍心拒绝,元晚颔首答应,随后便去寻沈闻清了。

    “小晚儿,昨日是我唐突了,你的手可有涂了膏药?”

    “这点事情无碍,不说这些了,先用早膳罢。”

    一顿早膳,两个人吃得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元晚细嚼慢嚥一番后便放下碗筷,抿了口茶水,便不愿再逗留,沈闻清见状,出声挽留,让元晚好好听他说完再走。青黛将桌上碗筷收拾乾淨,又给两人重新沏了壶香茗,元晚只是直直地望著沈闻清,数月未见,他似又较以前沧桑了些许。

    “从之只不过是我一故友,不是什麽娇美人,幼时你初入府之时,你也曾见过的,你十岁生辰赠了你那自西洋来的稀奇玩意儿的哥哥,我曾说过终生不娶的,自是不会再惦记这些,你也不必如此地上心。”

    “哥哥误会了,此事与我没太大关係,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来做这番解释了,阿晚已是长大懂事了,不再是那日日追著哥哥的小尾巴了。”

    元晚说完,两人再也没说话。

    “罢了,你若仍然放心不下,明日我领你去见见他。”

    元晚闻言后颔首,转首便嘱咐了下人几句,好生准备,切勿不可怠慢了贵客。沈闻清与元晚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两人粗略地寒暄了几句后元晚倒也识相,也没久留,领著青黛离去了,独留沈闻清一人,独自出神。

    出了西侧厢房,风雪早已停了,元晚伫足廊前出神,日光烨然,落在了她跟前,半明半暗,似个分水岭、两重天地那般。她不禁记起,倘若多年以前,汴梁大兵没能兵临城下,她是否仍旧是那被养在深闺中,被爹娘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小姐?一场战乱,她与亲人失散,但所幸她遇上了沈闻清,才没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走向了原本与往昔不同的人生。

    元晚伫足思索了良久,蓦地回过神来,她轻然笑出声来,便又继续轻扬步履回到了自个儿的房裡了。沈闻清于窗牖前注视著元晚,她站了有多久,沈闻清便看了有多久,直至元晚离去,他仍旧是站得笔直,身侧的侍奴探首,一瞬间竟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轻声唤了唤他:“爷?”

    “无碍,晚些你命人备上张请帖往从之那儿送去,再命人明日一早去华蓥楼买些糕点回来罢,买些他和小姐爱吃的便可。”

    侍奴领了命后便不久留了,马不停蹄地去办沈闻清嘱咐的事儿,在侍奴走后,沈闻清却仍站著窗前,思绪飘远,不禁想起多年以前。

    那年沈闻清在也不过和元晚这般的年岁就遇见了温从之,那时尚为二皇子的温从之,也不知当时是他生性本就如此慈爱,抑或是他心生了玩意,不过也十四五的温从之竟将流离失所的沈闻清领回了府,所以当他在燕地,目光越过层层人海落在元晚身上时,他鬼使神差地想要保护她。

    不为别的,只因两人相像。

    元晚那双澄澈的桃花眼与温从之如出一辙,在元晚紧紧地揪住他衣角,不让他走时,他也没忍住,彷彿透过元晚那双眸子,他瞧著了那他寤寐思服的人,他自知不该生了如此情愫,所以自从他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昨日夜裡醉酒,迷迷糊糊间喊出了他的名确实是纯属意外。元晚走后沈闻清酒也醒了大半,没睡下,他细细地记起了这些年的所有事儿。在接了元晚回府之后,他有一段时日住在了郊外的那座府邸,只是因为他懦弱与害怕,他无法面对元晚,元晚和温从之生得太相像了,眉梢含笑静静地望著沉闻清之时,他总会以为是同一人。

    不过,他也曾夜裡悄悄回府看望过元晚。

    元晚总爱胡乱地脱了绣鞋,便面朝壁睡去,沈闻清无奈,却总轻柔地替她掖好被子、拾掇好书案上被她随意摆放的书籍再离去,再嘱咐侍奴好生伺候。但两人除了相貌相似之外,性子却是天差地远,温从之就宛若那皎皎月影下,一朵初绽的青莲,于这浊世间孑然一身前行著,元晚却似凛冽寒冬裡迎风盛放的霜美人,玉骨上一枝独秀,任风霜摧残却越发坚毅。

    沈闻清也自是读懂了元晚的言下之意,却又于心不忍拒绝她,领她回府之际,她也不过只是四五,小小的,惹人怜爱,秦霍也是对她喜得很,总爱给她带些好吃的和好玩的。假若没有当年那场战乱,兴许元晚与他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她还是那无忧无虑的相府小姐,他也还是那叱吒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辅佐他成就他的千秋大业,得了这八方天下。

    只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纠缠得太深,剪不断还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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