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部背靠纳错山,水草丰富,映入眼帘的碧草连天让她感觉身躯都轻了一些,下一刻,她被穆伦握着托了起来,骤然失重,赵宜惊慌地扶住了穆伦的手。

    穆伦又把她抱在怀里,像抱了一只缠满红绸的羊羔,轻松下马,大踏步朝营帐走去,身后传来骑兵们的嬉笑、翠翘的碎脚步声。

    我不是他的新娘子。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赵宜,被如此外貌的男子抱在怀里仍会脸红心跳,她双手不知道该放哪儿,放在穆伦前胸吗?不可不可。

    赵宜正纠结着,穆伦垂眼看她,雪山上挥洒下的暮色斜阳照在男人宽直肩头,像一堵泛着青草香的高墙。

    赵宜为这悸动感到心虚,顺着男人的肩向上,便看到了他薄唇勾起的浅淡弧度:“怕你跌倒。”

    磁性苍茫的嗓音传进耳朵有些发痒,赵宜眼神飘忽,心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跌倒。

    穆伦注视着她浓密眼睫留下的扇形阴影、小巧鼻头,心里像塞满棉花。

    还记得恭王府时,赵宜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她成百花中最艳丽夺目的那一朵,带领满京千金贵少,气势汹汹穿过庭院,停在他那群狼狈的奴隶子面前,一眼挑中了他。

    “我喜欢你的眼神,”赵宜伸出丹蔻手指,掐住少年穆伦的下巴,“是个祸害。”

    而后她一挥手,望京贵少嬉笑着把穆伦拉出人群,带去玉神台——恭王府中独立庙宇,供奉一座神女玉像。

    赵宜一踏进玉神台,里头潮湿的空气就惹得她咳嗽两声,不大碍,她身上气焰依然高涨。

    “小子,你叫什么?”赵宜坐在椅上,手旁桌上是玉神像,头顶神女画像,在恭王府,她比任何神都更有势力。

    少年穆伦不说话,跪在地上只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赵宜。

    “好罢,我身边的家生小厮都以不字开头,你就叫——不语。”赵宜意味深长地笑着,仰头露出她清瘦下巴尖,“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那时高不可攀的人儿,现在正在他怀中。穆伦心软地想要吻一吻心上人的额头,可他不能。

    因为,伊人早已把他遗忘。

    我不要你维护下人、信任友人的情,我要你的爱欲。穆伦默想,托了托怀中赵宜。

    赵宜不自觉的脸庞贴在了穆伦的前胸,手指凝在半空,下一刻,男人热烈的心跳声咚咚传进耳朵,像一曲战鼓。

    “到了。”穆伦停下脚步,小心放赵宜双脚着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围拥了一群小毛孩,正聒噪地拍着手叫嚷:“头领带女人回来了,集市也可以买女人吗?”

    小男孩抓着穆伦的裤子,穆伦小心避开,以免孩童碰到他腰间弯刀受伤:“市集不能买女人,只能买糖。”

    说着,穆伦从腰带处的暗兜里掏出几颗麦芽糖分给小孩们。

    女娃娃揪着男孩脑后长生辫,泼辣道:“蠢!女人只能讨,不能买!”

    “哦!讨媳妇,首领讨到新媳妇喽!”

    穆伦一脸无奈,大手捂住小孩吃糖的嘴,道:“一边儿玩去。”

    小孩散了,留下翠翘护着赵宜,赵宜的脸已经红得滴血。翠翘像护食的狗,警惕地瞪着穆伦。

    穆伦毫不在意地单挑眉,翠翘像被雷劈了一样受了莫大的刺激,结结巴巴:“此地……此地不宜久留……小小小姐!”

    赵宜已经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名为《民风淳朴》的思想工作,平静道:“你我初来乍到,还是以适应为主。”

    翠翘头摇得像拨浪鼓。

    穆伦指派一个名为阿娜的妇人照顾赵宜和翠翘,安排一间毡帐过夜,而后独自回到首领的蓝顶帐中,解开牛皮臂缚,把腰上长刀、短刃、弯刀一一摆在桌面。

    穆伦正拿油纸擦拭宝刀,齐格格一脸坏笑地掀开帘帐钻了进来。

    齐格格便是那位说出“首领,你干脆把新娘子留咱帐上算了”的细长脸弯刀骑兵。

    穆伦抬眼瞥他一眼,眼神又回到爱刀上,锃亮刀面映出他面庞。

    “老大,你不恼我吧?”齐格格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眉飞色舞,“我只不过说出了您的心意呀。”

    穆伦头也不抬:“若她因你一句话,坚决不来狼部,我先割你的肉。”

    穆伦虽然出了名的面冷心狠,可对下属向来有情有义,齐格格丝毫不慌:“那位明珠郡主才不会,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也不会跟咱们撕破脸。”

    “要我说,老大你的计谋,太危险。”齐格格手舞足蹈,“到手的猎物,哪能送去金王帐?”

    以穆伦对赵宜的了解,她绝不会在此久留,只要她明确知晓此地是座囚牢,一定会使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招数逃出狼部。

    穆伦不想和她争、和她斗。

    赵宜不是他的猎物。

    “明日按时送她去金王帐,她会在傍晚进入喇嘛堂受礼。”

    齐格格看出穆伦决心所向,不再劝说,懒散接话:“于是,明日傍晚操刀金王帐。”

    穆伦抬眼,他那双纯黑眸子沉静如渊,危险暗藏:“取而代之。”

    -

    阿娜领着赵宜和翠翘来到毡帐,里头铺着羊毛地毯,小木桌格纹布绣精巧小花,矮床挂纱帘,月白屏风隔出隐秘角落用于更衣梳妆。

    赵宜走进雪白毡帐中,立刻嗅闻到熟悉的气味——暖沁丸香。

    暖沁丸为高山雪水煮雪莲、藏红、牡丹、海棠等各地百种名花炼成,自带芳香,赵宜从小吃到大,这股香几乎渗进了她的骨头里,也自然无比熟悉。

    赵宜手指滑过妆台,问:“这间毡帐,是穆伦首领何时安排下的呢?”

    阿娜正为赵宜铺床,爽朗笑道:“好久啦,约莫三年前,屋里的物件们是一件件慢慢添置出的。”

    三年前?赵宜心里百种滋味混杂,她看向翠翘。

    翠翘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小姐,此地不宜久留!”

    阿娜一听,拉长了脸,好大不乐意:“丫头说什么呢?狼部是现在草原上水草最好的地方了,春夏秋冬都有草场,兵强马壮,怎么不宜久留。”

    是啊,穆伦号称草原的头狼,现在率领势头最强的部落。然而……现今草原王却不是他,而是老草原王的儿子孛尔烈,赵宜的未婚夫孛尔烈。

    穆伦想要草原王的桂冠,也要……草原王的妻子。

    后知后觉的赵宜恼火地攥紧了拳头,她这些日子路途奔波不知把脑子落在了何处,竟然没有立刻判断出穆伦的意图。

    胜者称王败者亡族,赵宜如何也不想掺和进这场争斗,她强撑出一个笑,对阿娜说:“翠翘第一回出远门,别理她。”

    阿娜气消,热情地说:“今天晚上过秋节,咱们杀羊宰牛唱歌跳舞,郡主一定要一起哦!”她说着,对着赵宜做了个别扭的汉礼。

    赵宜还礼道:“自然!”

    阿娜一走,赵宜赶忙拉着翠翘到了小角落,确定帐外无人监听,小声问:“你为何说此地不宜久留?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宜?”

    翠翘道:“那个穆勒,他想要你!”

    赵宜疑惑:“你说他举止亲密?”

    翠翘两根手指戳戳眼睛:“眼神,小姐,他的眼神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翠翘没见过世面,她只知道跟在赵宜身边,扶她过石桥陪她放风筝,她一生的目光都落在赵宜身上。如果某天,树上落下一颗松子砸在赵宜身上。翠翘都会先一步发现,接住那颗意图伤害小姐的松子。

    她关注着所有和赵宜有关的事,她发现高门小姐的嫉妒或真心,察觉公子少爷眼神里的仰慕和攀附,唯有太子不一样,他总会先一步踏进赵宜的安全区,似乎赵宜是属于他的,连翠翘都多余。

    翠翘讨厌太子,讨厌此人虚伪的假面,讨厌他那排外的占有欲。

    就在刚刚,翠翘发现穆伦也是如此,只是他全然不在乎翠翘是否存在,堂而皇之地叫嚣。

    赵宜戚然摇头:“他不是太子了,是陛下。”

    翠翘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拉着赵宜的手:“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提了。”

    过往种种都随着眼泪冲刷干净,白茫茫空无一物,赵宜也不再感到浓烈的仇恨悲伤,她道:“无妨,你说的也对。”

    太子要夺走她的一切,穆伦要利用她残存的余温。

    “晚宴后,我会向穆伦要求明日启程。”赵宜回握翠翘的手,“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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