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安王
八月十五，大胤朔州。
颁旨的钦差入城时，暮色已昏。但一路声势阵仗颇为壮大，还是引来许多百姓凑在道旁张望。
其中一个精瘦少年盯着推进的队伍啧啧惊叹：“这么大排场呢！哥，沈大将军打了胜仗，还取了北边蛮皇帝的狗头，是不是就能封侯拜相，名垂千古了？”
旁边男人一掌打在他脑门：“傻了吧你？将军十六岁就已经封了定远侯，别听了两个词就胡咧咧。”
少年捂着被拍疼的额头，惑问：“那要封什么？封王吗？”
这回直接被身边人推搡着带走：“封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今儿过节，赶紧回去，你嫂子还一个人在家忙呢。”
两人并排走出段路，少年忽而又问：“哥。你见没见过沈大将军啊？他不是九岁就来西北了吗？”
“没见过。”旁边男人兴致平平，像是记起什么，严厉警告：“我听说你这阵子没少往将军府凑。你少冒失，这种大人物挨上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没听过嗜血修罗的名号吗？”
“嗜血修罗，天煞孤星嘛。我听过啊。”少年满不在乎：“可将军打了胜仗护了天下太平，我觉得他是活菩萨才对。”
男人没有应话。他觉得有理，但打仗厉害是一回事，私下恶性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
少年闷了会，很快改换话题：“我听说他长得可吓人了。高过九尺，手臂展开能有半间屋子那么宽。铃目獠牙，脸上还有道深疤，所以出行常戴面具。”
说着劈掌在脸上划拉一下：“这么长呢。”
男人瞥他一眼：“那不就是修罗嘛？”
“是哦。”少年挠了挠头，越发对这传言多了好奇。
沈大将军从军营回来养病，也有个把月了。他曾有意无意去将军府周围逛过许多回，也见过不少身穿铠甲之人进进出出，却从来没撞见过正主。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沈大将军究竟长什么样，但就是很肯定，见过的那些将军里头没有他。毕竟能够单枪匹马取下蛮王狗头的，必然异于常人。
可到底异在哪儿呢？
他想到这忽然停步：“哥你先回，我还是想去瞧一眼我们大胤的战神。”
说完也不听阻，脚底抹油撒腿便跑，带起尘土飞扬，将身上补丁遍布的裤子裹得更脏。
但还是晚了。
等到他气喘吁吁赶到镇北将军府时，别说活菩萨了，人影都不见半个。
紧闭的大门前空空荡荡，悬挂着已经点燃却并不明亮的灯笼。黄光照映的匾额上，铜字布满斑驳痕印。门环门柱，甚至围墙也都掉漆落皮。
和以往一模一样。又似乎哪里不对。
忽有风起，少年抄手捂紧上衣，失望地转身离开。
西北的气候严酷，虽然才中秋，倒好似要过冬。要是嫂子今晚做的是羊肉汤就好了，配上刚出锅的烙饼绝妙。
想到这，他才明白过来刚才心里划过的那丝怪异来自哪里。今儿可是中秋啊！还是晋封承旨的大喜之日，这宅子未免也太冷清了吧？
他回望一眼。越发觉得风里那对灯笼亮的很是艰难。但也和他没啥关系，回家团聚，吃口热饭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于是比来时更快地飞奔回家，看到桌上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几道菜，更加觉得自己刚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么大个宅子，大门一关，指不定里头是怎么个寻欢作乐法呢。
在兄嫂的训斥张罗下，他彻底收心。风卷残云般吃吃喝喝，也将他的活菩萨彻底忘到九霄云外。
然镇北将军府内此时却并无欢乐。宣旨的诸位官员留候在前厅，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直等过两盏茶的功夫，少年心中的活菩萨，亦即接旨的主角沈澜才泡完药浴，姗姗迟来。
不得不说，确实异于常人——异于常人的好看，也异于常人的冷淡。
宣旨官都不由自主起身，列位相迎，视线也全都紧紧相随。
沈澜内着黑色绣金的祥云纹锦袍，外披灰狐大氅。毛领围衬的肌肤透着苍白，显是伤病犹在。
然步履稳当沉定，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全无虚弱之感，甚至透着股叫人觉得该要仰看的气势。
乌发高束，肌肤如玉，与西北狂风乱沙格格不入。五官精巧，分布位置也恰到好处。无论合瞧单看，皆为上佳。
姿容丝毫不逊色于京中娇养的公子王孙，俨然是一眼足以倾倒红尘的美人相。
可当他停在身前，扫看一圈，眸底明晃晃的凌厉又让众人都无端有些发冷。
那是锦绣从中养不出的狠绝，也是多年立马横刀，踏遍尸山血海的烙印。
大家一时间竟都忘了动作。
倒是沈澜先启声：“身体抱恙，劳诸位久候。失礼了。”
圣旨抵达未能及时相迎，往大了说，算是对天子不敬。但他功勋卓著，在圣上心中又地位斐然，前来办差的都有数。哪怕心里不满，也不曾流露于面。
被簇拥着的主官拱手应话，笑面完美，关怀与奉承也都面面俱到。后头属官也跟着见礼，毕恭毕敬。
沈澜并未多做应付，只道：“我出身行伍，不重虚仪。不如速将流程过完，诸位也好早做歇息。”
说罢便要掀袍跪地。却被那主宣官扶阻：“圣上特允侯爷免跪听旨。”
沈澜虽有震惊，却没推辞，当真站着听完圣意。接过那玉轴绫卷后，也只单手将其随意捏在掌中，面上更是全无起伏的云淡风轻。
仪节过完，沈澜招呼众人入座，吩咐小厮备筵后又道：“西北不比京城，聊设薄席接风。但我不可饮酒，便不多留。客房已备，各位务必尽兴。”
说罢便翩然离去。
主宣官紧随其后而行。待到无人处，才抬手一揖：“王爷双喜临门，下官恭贺。”
紧接着呈上一道密折：“授封礼后的宫宴，亦是豫安王妃的擢选。圣上对此尤为上心，特命宫中两位贵妃拟定了名单，不知王爷可另有心仪之人？”
选妃一事沈澜早有预料，影卫甚至已将宫中接触过的各家汇报与他。
他接过后，大致扫看一遍，倒是与影卫传来的消息差不离。但瞥见忠勇侯府孟家嫡女一列时，瞳孔却骤然微缩。
忠勇侯是世袭的爵位，若是笼统说来，孟府如今住着的三代人都囊括在内。但添上嫡女，指意便很明确——孟清欢。
他的娃娃亲。曾经的娃娃亲。
沈澜面上瞧不出什么波动，将那折子合拢收好，微笑答说：“并无。”
那主宣官笑着又道：“各家选送的画像也一并送了来，陛下的意思是王爷阅过后，可自行增删。但毕竟是枕边人，总要先见过面打了交道，才知是否合宜……”
沈澜：“但凭陛下安排，恭谢圣恩。”
主官松气。这是陛下安排的密任，也确实准允王爷推拒或删改。可他作为传话之人，自然不愿驳反圣意。
好在王爷虽不近人情，甚至给人高高在上之感，却并未在此事上与他难办。
他拱手又道：“陛下也十分挂念王爷贵体，不妨多养一段时日再动身。下官会先行交差，王爷只需赶在授封礼前抵京即可。”
沈澜颔首，独自回房。主宣官如释重负，躬送他远去后才重回宴席。
他不在，下属们倒是都恭恭敬敬并未动筷。但初出茅庐的几个年轻人终究没能按耐住忍性，三三俩俩窃窃私语，不觉便松了嘴上遮拦。
“……接旨——接这道圣旨怎么都不该是这反应。这可是封王的无上殊荣。也是朝堂诸位大臣吵得不可开交，圣上却力排众议的至高恩封。”
“可说不是呢？虽然大破北蛮与平定西域确乎都是不世之功。可从定远侯直接晋为豫安王，终究是跨了天堑鸿沟。
封侯拜相已是常人所不敢想，更何况是大胤唯一一位异姓王？王爷宠辱不惊得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说句僭越的，王爷不是不惊，更像是对此全不在乎。或者说，压根没把这恩旨放在眼中……”
“陛下对王爷向来宽纵，我听说私下觐见也都是免跪礼的，倨傲些也难免。话说陛下近来有立储之心，在此当口晋封新王，也不知他会押宝谁身？”
“王爷虽要长居京中，可西北帅位依然稳落其心腹之手，说来并无异于列土封疆。得他支持，无疑是极大助力。又或者干脆——”
主官恰在此时进来，厉声打断：“慎言。在王爷府上议论正主成何体统？”
走近后，压低声音又再补道：“一个个全都忘记影卫了吗？”
此话一出，场中众人纷纷静声敛神。
因心生顾忌，一顿饭吃得疑神疑鬼，提心吊胆。完全没了推杯换盏的心思，更别提尽兴了。
勉强填饱肚子便散去，甚至连夜告辞离开将军府，住去了公驿。
＊
沈澜的居处在整座宅院最里边，需要穿过一片梅园才能到达。
园中灯火昏幽，暗香未着，唯有秃枝犹存。沈澜停在虬根盘绕的树影深处，月满人缺，孑孓伶俜。
花期难逢，雪也只落于寒冬。
他翘首而望，眼底失落难掩。握住圣旨和信折的双手不断收紧，直到指节泛白才慢慢松开。
步至书房，将它们搁下后，他又取了长案上的重剑疾步离开。自始至终，眼神都不曾落向桌上那多出的，加贴了封条的木箱。
一路去抵马厩，恰好遇见影卫首领兼他的近卫流云自外归来。
流云面上挂满了不高兴，见到沈澜赶紧迎上，嘟囔道：“主子你知道吗！我听说方靖宣竟然都要说亲了，急得我是半刻都待不下去。他才刚满十九，比我还小两月，比你更是小了七——”
“六岁零九月。”沈澜腾上坐骑离弦，扔下句“一百遍”就绝尘而去。
流云急忙去追，却又被轻飘飘一句“你若跟来，罚抄加倍。”给定在原地。
他愁容满面，蔫头耷脑。直等到蹄声远去，才踢了下尘土发泄。继而乖乖前去给主子备药。
他就想要个世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颁旨的钦差入城时，暮色已昏。但一路声势阵仗颇为壮大，还是引来许多百姓凑在道旁张望。
其中一个精瘦少年盯着推进的队伍啧啧惊叹：“这么大排场呢！哥，沈大将军打了胜仗，还取了北边蛮皇帝的狗头，是不是就能封侯拜相，名垂千古了？”
旁边男人一掌打在他脑门：“傻了吧你？将军十六岁就已经封了定远侯，别听了两个词就胡咧咧。”
少年捂着被拍疼的额头，惑问：“那要封什么？封王吗？”
这回直接被身边人推搡着带走：“封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今儿过节，赶紧回去，你嫂子还一个人在家忙呢。”
两人并排走出段路，少年忽而又问：“哥。你见没见过沈大将军啊？他不是九岁就来西北了吗？”
“没见过。”旁边男人兴致平平，像是记起什么，严厉警告：“我听说你这阵子没少往将军府凑。你少冒失，这种大人物挨上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没听过嗜血修罗的名号吗？”
“嗜血修罗，天煞孤星嘛。我听过啊。”少年满不在乎：“可将军打了胜仗护了天下太平，我觉得他是活菩萨才对。”
男人没有应话。他觉得有理，但打仗厉害是一回事，私下恶性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
少年闷了会，很快改换话题：“我听说他长得可吓人了。高过九尺，手臂展开能有半间屋子那么宽。铃目獠牙，脸上还有道深疤，所以出行常戴面具。”
说着劈掌在脸上划拉一下：“这么长呢。”
男人瞥他一眼：“那不就是修罗嘛？”
“是哦。”少年挠了挠头，越发对这传言多了好奇。
沈大将军从军营回来养病，也有个把月了。他曾有意无意去将军府周围逛过许多回，也见过不少身穿铠甲之人进进出出，却从来没撞见过正主。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沈大将军究竟长什么样，但就是很肯定，见过的那些将军里头没有他。毕竟能够单枪匹马取下蛮王狗头的，必然异于常人。
可到底异在哪儿呢？
他想到这忽然停步：“哥你先回，我还是想去瞧一眼我们大胤的战神。”
说完也不听阻，脚底抹油撒腿便跑，带起尘土飞扬，将身上补丁遍布的裤子裹得更脏。
但还是晚了。
等到他气喘吁吁赶到镇北将军府时，别说活菩萨了，人影都不见半个。
紧闭的大门前空空荡荡，悬挂着已经点燃却并不明亮的灯笼。黄光照映的匾额上，铜字布满斑驳痕印。门环门柱，甚至围墙也都掉漆落皮。
和以往一模一样。又似乎哪里不对。
忽有风起，少年抄手捂紧上衣，失望地转身离开。
西北的气候严酷，虽然才中秋，倒好似要过冬。要是嫂子今晚做的是羊肉汤就好了，配上刚出锅的烙饼绝妙。
想到这，他才明白过来刚才心里划过的那丝怪异来自哪里。今儿可是中秋啊！还是晋封承旨的大喜之日，这宅子未免也太冷清了吧？
他回望一眼。越发觉得风里那对灯笼亮的很是艰难。但也和他没啥关系，回家团聚，吃口热饭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于是比来时更快地飞奔回家，看到桌上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几道菜，更加觉得自己刚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么大个宅子，大门一关，指不定里头是怎么个寻欢作乐法呢。
在兄嫂的训斥张罗下，他彻底收心。风卷残云般吃吃喝喝，也将他的活菩萨彻底忘到九霄云外。
然镇北将军府内此时却并无欢乐。宣旨的诸位官员留候在前厅，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直等过两盏茶的功夫，少年心中的活菩萨，亦即接旨的主角沈澜才泡完药浴，姗姗迟来。
不得不说，确实异于常人——异于常人的好看，也异于常人的冷淡。
宣旨官都不由自主起身，列位相迎，视线也全都紧紧相随。
沈澜内着黑色绣金的祥云纹锦袍，外披灰狐大氅。毛领围衬的肌肤透着苍白，显是伤病犹在。
然步履稳当沉定，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全无虚弱之感，甚至透着股叫人觉得该要仰看的气势。
乌发高束，肌肤如玉，与西北狂风乱沙格格不入。五官精巧，分布位置也恰到好处。无论合瞧单看，皆为上佳。
姿容丝毫不逊色于京中娇养的公子王孙，俨然是一眼足以倾倒红尘的美人相。
可当他停在身前，扫看一圈，眸底明晃晃的凌厉又让众人都无端有些发冷。
那是锦绣从中养不出的狠绝，也是多年立马横刀，踏遍尸山血海的烙印。
大家一时间竟都忘了动作。
倒是沈澜先启声：“身体抱恙，劳诸位久候。失礼了。”
圣旨抵达未能及时相迎，往大了说，算是对天子不敬。但他功勋卓著，在圣上心中又地位斐然，前来办差的都有数。哪怕心里不满，也不曾流露于面。
被簇拥着的主官拱手应话，笑面完美，关怀与奉承也都面面俱到。后头属官也跟着见礼，毕恭毕敬。
沈澜并未多做应付，只道：“我出身行伍，不重虚仪。不如速将流程过完，诸位也好早做歇息。”
说罢便要掀袍跪地。却被那主宣官扶阻：“圣上特允侯爷免跪听旨。”
沈澜虽有震惊，却没推辞，当真站着听完圣意。接过那玉轴绫卷后，也只单手将其随意捏在掌中，面上更是全无起伏的云淡风轻。
仪节过完，沈澜招呼众人入座，吩咐小厮备筵后又道：“西北不比京城，聊设薄席接风。但我不可饮酒，便不多留。客房已备，各位务必尽兴。”
说罢便翩然离去。
主宣官紧随其后而行。待到无人处，才抬手一揖：“王爷双喜临门，下官恭贺。”
紧接着呈上一道密折：“授封礼后的宫宴，亦是豫安王妃的擢选。圣上对此尤为上心，特命宫中两位贵妃拟定了名单，不知王爷可另有心仪之人？”
选妃一事沈澜早有预料，影卫甚至已将宫中接触过的各家汇报与他。
他接过后，大致扫看一遍，倒是与影卫传来的消息差不离。但瞥见忠勇侯府孟家嫡女一列时，瞳孔却骤然微缩。
忠勇侯是世袭的爵位，若是笼统说来，孟府如今住着的三代人都囊括在内。但添上嫡女，指意便很明确——孟清欢。
他的娃娃亲。曾经的娃娃亲。
沈澜面上瞧不出什么波动，将那折子合拢收好，微笑答说：“并无。”
那主宣官笑着又道：“各家选送的画像也一并送了来，陛下的意思是王爷阅过后，可自行增删。但毕竟是枕边人，总要先见过面打了交道，才知是否合宜……”
沈澜：“但凭陛下安排，恭谢圣恩。”
主官松气。这是陛下安排的密任，也确实准允王爷推拒或删改。可他作为传话之人，自然不愿驳反圣意。
好在王爷虽不近人情，甚至给人高高在上之感，却并未在此事上与他难办。
他拱手又道：“陛下也十分挂念王爷贵体，不妨多养一段时日再动身。下官会先行交差，王爷只需赶在授封礼前抵京即可。”
沈澜颔首，独自回房。主宣官如释重负，躬送他远去后才重回宴席。
他不在，下属们倒是都恭恭敬敬并未动筷。但初出茅庐的几个年轻人终究没能按耐住忍性，三三俩俩窃窃私语，不觉便松了嘴上遮拦。
“……接旨——接这道圣旨怎么都不该是这反应。这可是封王的无上殊荣。也是朝堂诸位大臣吵得不可开交，圣上却力排众议的至高恩封。”
“可说不是呢？虽然大破北蛮与平定西域确乎都是不世之功。可从定远侯直接晋为豫安王，终究是跨了天堑鸿沟。
封侯拜相已是常人所不敢想，更何况是大胤唯一一位异姓王？王爷宠辱不惊得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说句僭越的，王爷不是不惊，更像是对此全不在乎。或者说，压根没把这恩旨放在眼中……”
“陛下对王爷向来宽纵，我听说私下觐见也都是免跪礼的，倨傲些也难免。话说陛下近来有立储之心，在此当口晋封新王，也不知他会押宝谁身？”
“王爷虽要长居京中，可西北帅位依然稳落其心腹之手，说来并无异于列土封疆。得他支持，无疑是极大助力。又或者干脆——”
主官恰在此时进来，厉声打断：“慎言。在王爷府上议论正主成何体统？”
走近后，压低声音又再补道：“一个个全都忘记影卫了吗？”
此话一出，场中众人纷纷静声敛神。
因心生顾忌，一顿饭吃得疑神疑鬼，提心吊胆。完全没了推杯换盏的心思，更别提尽兴了。
勉强填饱肚子便散去，甚至连夜告辞离开将军府，住去了公驿。
＊
沈澜的居处在整座宅院最里边，需要穿过一片梅园才能到达。
园中灯火昏幽，暗香未着，唯有秃枝犹存。沈澜停在虬根盘绕的树影深处，月满人缺，孑孓伶俜。
花期难逢，雪也只落于寒冬。
他翘首而望，眼底失落难掩。握住圣旨和信折的双手不断收紧，直到指节泛白才慢慢松开。
步至书房，将它们搁下后，他又取了长案上的重剑疾步离开。自始至终，眼神都不曾落向桌上那多出的，加贴了封条的木箱。
一路去抵马厩，恰好遇见影卫首领兼他的近卫流云自外归来。
流云面上挂满了不高兴，见到沈澜赶紧迎上，嘟囔道：“主子你知道吗！我听说方靖宣竟然都要说亲了，急得我是半刻都待不下去。他才刚满十九，比我还小两月，比你更是小了七——”
“六岁零九月。”沈澜腾上坐骑离弦，扔下句“一百遍”就绝尘而去。
流云急忙去追，却又被轻飘飘一句“你若跟来，罚抄加倍。”给定在原地。
他愁容满面，蔫头耷脑。直等到蹄声远去，才踢了下尘土发泄。继而乖乖前去给主子备药。
他就想要个世子，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