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亲事
孟清欢出身忠勇侯府。但因胎中染毒，自幼体弱，一直养在外头。记忆里只在三年前去过京城侯府一回，而待过的日子拢共不足一月。
那时她是为了归府加笄，但因她身体稍有转好，父亲早早便将她回到家中常住。
八月初五，弟弟孟瑾意周岁生辰。也就是在当天，她落水昏迷，命悬一线。君越允诺救治，却要求带她闭关三年。
临近约定之时，府中差人来询也是再自然不过。而闭关的地方又无人知晓，也就只能往春风谷寄送。
赵叔将她送到江南岸，谷中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将以往收到的信件都转递过来。
孟清欢听茯苓说信多也没在意。
侯府能给她来信的，她只能想到母亲。哪怕隔三岔五来催问，也至多不过五六封。
等看到厚厚垒起的一沓后，她才知道是她太过保守了，那信少说也有二三十来封。
再看是谁写的，也就全明白过来。
其中孟瑾意鬼画符的亲笔占据绝大多数，母亲正式的信只有两封。剩下的则是来自家中几位姊妹。
最要紧的，肯定是母亲的信。
其中一封如孟清欢所料，是对她病情的问询，以及接她回京的安排，道是侯府派来接她归家的队伍，约莫在下月中旬抵达随州。
而另一封则有些意外，竟是要给她说亲。
对象则是母亲闺中密友——方贵妃家的嫡亲侄儿，方家三郎方靖宣。
孟清欢记得母亲与宫中某位贵妃有过往来，可对于方家却全无印象。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她对母亲眼里这份极好的亲事并无兴趣。
或者说，她对亲事就不感兴趣。
她干嘛要为了婚姻，而放弃千千万万个美人呢？
就算要娶，那也该同爹爹一样，行遍花丛后，再择一而终。
对，娶。
世俗观念里的婚姻，当然是女嫁男娶，反之为赘。
但在孟清欢眼里，婚礼的嫁娶之仪她并不在意。对方入赘也好，将她迎进门也好，她都无所谓。
只是本质上，她要主动将对方占有圈困，且并不想二人有关系上的地位失衡。娶勉强贴近，这些年也就一直这么用了。
她知道她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爹爹竭力减少对她的约束与牵绊，师父费尽心思替她续命拔出余毒，她也为此甘愿忍吞所有苦累。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随心而活吗？离经叛道又怎么了呢？
不过这些却是说远，她的这份心思也自不必为外人道。略想了想，寻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托辞拒绝。
回过母亲的信后，又将姊妹间的问候与关怀都一一答谢。
至于孟瑾意的大作，她只拆看了两封，剩下的打算留着慢慢品阅。
他字虽丑，话却很好听。尽是些什么想啊盼啊姐姐好啊一类，只叫人心都软化。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按部就班。孟清欢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恢复内力之上。
她虽然性喜散漫，但在认定的事情上，却很有死磕到底的坚持与勇气。大概是习练得过于认真，竟然提前在第五日便感受到了内息。
但她还是将七日一轮的调息完成，才步入第二个步骤。这回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快，第三日她便能周转内息，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轻盈。
只可惜一直下着雨，不然她非得好好施展一番。
也因着下雨，除了调息练功，孟清欢的空余时间几乎都是窝在屋里用话本打发。
她幼时收藏的都是江湖游侠列传，茯苓后来又替她搜罗来一堆小姐书生的情情爱爱。她倒是不挑，全都囫囵读了。
这日午后，她新开一本名为《三绝公子》的话本。以为是本传记，看过几行后，才发现是游记。
原是作者游历江南时，偶遇的一场擂台比试。而那场比试最终决出三位胜者，则并称为三绝公子。
这书笔法切实，读来如临其境，她翻过两页后就被吸引，也便这么看了下去。
通篇大部分都是文武二擂——“怀川公子”和“青云公子”夺魁的过程。虽然精彩却不算合她胃口，因此只略略看过。
待到第三位主角翩然而至，一句“雨过天晴云破处，原是仙人落凡尘”，倏地就抓住她爱美人之心。她也颇为好奇这第三位主人公还能被封为何绝。
本以为文武已分，剩下的会是棋绝，画绝之类。不料竟是直白的貌绝，简直是直直戳她的命门。
而与另两位擂主实打实比出来不同。这位貌绝的玉面公子，乃是由围观的诸位女郎用香囊手帕投出。
身负美貌之余，他还怀武艺，通文墨。
凭借一柄折扇与青云公子斗得酣畅淋漓。三尺青锋进退时霜寒毕现，九寸玉骨开合间风流尽显。
眼见难分高下，他施招全身而退，落于文擂台上。
在指尖挽出两朵扇花后，一展扇面。露出龙飞凤舞的“永永无穷”四字草书，引来无数赞叹。
书末结语，暗合三人称号，道是：
文怀川海安天下，武登青云震乾坤。
满城红袖招徕尽，玉面仙姿何处寻？
虽然笔者并未表达倾向，但怀川公子却有一番话，言称文海百川勤可渡，武峰万里苦亦行。可惊世容貌，除了脱胎再造又如何能得？
因此孟清欢深觉作者心中，亦是同她一样，将这玉面公子封为三绝之首。
将书读完时，恰逢雨后初晴，天朗气清。她侧卧榻上望向碧空，不自觉在脑中畅想，那公子究竟何等芳华。想着想着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身上薄毯将掉不掉地挂在榻沿，手中轻捏着翻看过的话本。忽而书页漫卷，孟清欢身体轻颤，悠悠醒转。
她半支起身，一时分不清方才骤起的冷意，是因梦中冬雪，还是因窗外秋风。
其实从她到了江南岸起，时不时就会做一些零碎的梦。与普通的梦不同的是，醒来后仍会清楚记得梦中情节。
大都是幼时在春风谷里的日常，她便只当是病愈后，缺失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但按此说来，此梦却是不通。
毕竟春风谷地处西南，气候和暖，是不可能见到雪的。而且她幼时畏寒，甚至因此从未回京城。就连去江南别业，也多是选在春夏之际，至多逗留不过秋月。
可白雪的冷，红梅的香，现在回想起来却依然熟悉。若非以往亲历，又怎么会如此逼真？
……
茯苓进屋时，正看到她迎着风呆呆出神的情景，秀眉立时拧作一团：“姑娘怎么在风口待着？您本就有寒症在身，这要再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说着忙放下手中食盒，上前探过少女的手和额脸，确认并不冰后才舒了口气，但还是转去合上了窗。
孟清欢收起思绪，由着她忙，不以为意回说：“好歹也是练武之人，哪有这么娇弱？”
“有些病一时不觉，等发出来可折磨得很。”茯苓关窗的手一顿，觉得这话说得不妥当，又回身补道：“姑娘福气大，身体彻底养好肯定会没病没痛，但平时也应爱惜玉体才是。”
“好好好，我知道啦。”孟清欢敷衍应付，又甜笑着问说：“桂花糕好了吗？我都饿啦。”
茯苓又被这笑晃得愁云尽消，深深觉得第一印象是她对孟清欢最大的误解。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简直越看越喜欢。时常觉得，要是孟姑娘能留下来做谷主夫人，那就太好了——虽然每每有这想法就会被泼冷水。
但孟姑娘随和直率，明媚爱笑。除去刚来那两日比较低沉，后来几乎再没叫人有惧怕的感觉。
出身名门却一点儿也不娇气，也没什么架子，甚至还能时常体贴她们的辛苦。练起功来还带着些倔强，不成事不放弃的执着，也是很叫人钦佩的。
总之在她心中，孟姑娘就像个小太阳，时时都在发光。散发的暖意，也能源源不断地影响周围的气场。
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人能抵抗她的撒娇。
茯苓也不例外，立刻换上温柔的语气：“好了。今儿有新到的牛乳，正好姑娘这两日停药，所以小厨房给您熬成了乳茶。但换了淡味的茶叶，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两人绕到案几前，茯苓将食盒里的茶点取出，空气中立时盈满浓郁的香气。奶味与花香交织，只觉每口呼吸都带着甜，心情自然好得没边。
孟清欢不吝夸奖，尝过后真诚赞道：“都很好吃，甜味儿恰到好处，口感更是没得挑。”
茯苓羞赧一笑：“姑娘喜欢就好。”
“你长得漂亮，我自然是喜欢的。”
孟清欢故意曲解，笑意轻佻。后又随手折了支案上的插花，簪在茯苓鬓间。
再微抬起她下巴贴近端详：“娇花配美人，妙也。”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用药的缘故，孟清欢的脸色黯淡不少，但还是遮挡不住优越的眉眼。
眉睫墨画，目似点漆。此时脉脉含情，一汪秋水潋滟生波。
心知对方是女子，茯苓也还是娇红了脸庞。孟清欢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放过她后，张扬地笑起来。
乐极之时，一个小丫鬟送来封急信。
孟清欢赶忙拆开看了，笑意就这么凝在脸上，不自觉散透出凛冽寒气。
那时她是为了归府加笄，但因她身体稍有转好，父亲早早便将她回到家中常住。
八月初五，弟弟孟瑾意周岁生辰。也就是在当天，她落水昏迷，命悬一线。君越允诺救治，却要求带她闭关三年。
临近约定之时，府中差人来询也是再自然不过。而闭关的地方又无人知晓，也就只能往春风谷寄送。
赵叔将她送到江南岸，谷中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将以往收到的信件都转递过来。
孟清欢听茯苓说信多也没在意。
侯府能给她来信的，她只能想到母亲。哪怕隔三岔五来催问，也至多不过五六封。
等看到厚厚垒起的一沓后，她才知道是她太过保守了，那信少说也有二三十来封。
再看是谁写的，也就全明白过来。
其中孟瑾意鬼画符的亲笔占据绝大多数，母亲正式的信只有两封。剩下的则是来自家中几位姊妹。
最要紧的，肯定是母亲的信。
其中一封如孟清欢所料，是对她病情的问询，以及接她回京的安排，道是侯府派来接她归家的队伍，约莫在下月中旬抵达随州。
而另一封则有些意外，竟是要给她说亲。
对象则是母亲闺中密友——方贵妃家的嫡亲侄儿，方家三郎方靖宣。
孟清欢记得母亲与宫中某位贵妃有过往来，可对于方家却全无印象。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她对母亲眼里这份极好的亲事并无兴趣。
或者说，她对亲事就不感兴趣。
她干嘛要为了婚姻，而放弃千千万万个美人呢？
就算要娶，那也该同爹爹一样，行遍花丛后，再择一而终。
对，娶。
世俗观念里的婚姻，当然是女嫁男娶，反之为赘。
但在孟清欢眼里，婚礼的嫁娶之仪她并不在意。对方入赘也好，将她迎进门也好，她都无所谓。
只是本质上，她要主动将对方占有圈困，且并不想二人有关系上的地位失衡。娶勉强贴近，这些年也就一直这么用了。
她知道她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爹爹竭力减少对她的约束与牵绊，师父费尽心思替她续命拔出余毒，她也为此甘愿忍吞所有苦累。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随心而活吗？离经叛道又怎么了呢？
不过这些却是说远，她的这份心思也自不必为外人道。略想了想，寻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托辞拒绝。
回过母亲的信后，又将姊妹间的问候与关怀都一一答谢。
至于孟瑾意的大作，她只拆看了两封，剩下的打算留着慢慢品阅。
他字虽丑，话却很好听。尽是些什么想啊盼啊姐姐好啊一类，只叫人心都软化。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按部就班。孟清欢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恢复内力之上。
她虽然性喜散漫，但在认定的事情上，却很有死磕到底的坚持与勇气。大概是习练得过于认真，竟然提前在第五日便感受到了内息。
但她还是将七日一轮的调息完成，才步入第二个步骤。这回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快，第三日她便能周转内息，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轻盈。
只可惜一直下着雨，不然她非得好好施展一番。
也因着下雨，除了调息练功，孟清欢的空余时间几乎都是窝在屋里用话本打发。
她幼时收藏的都是江湖游侠列传，茯苓后来又替她搜罗来一堆小姐书生的情情爱爱。她倒是不挑，全都囫囵读了。
这日午后，她新开一本名为《三绝公子》的话本。以为是本传记，看过几行后，才发现是游记。
原是作者游历江南时，偶遇的一场擂台比试。而那场比试最终决出三位胜者，则并称为三绝公子。
这书笔法切实，读来如临其境，她翻过两页后就被吸引，也便这么看了下去。
通篇大部分都是文武二擂——“怀川公子”和“青云公子”夺魁的过程。虽然精彩却不算合她胃口，因此只略略看过。
待到第三位主角翩然而至，一句“雨过天晴云破处，原是仙人落凡尘”，倏地就抓住她爱美人之心。她也颇为好奇这第三位主人公还能被封为何绝。
本以为文武已分，剩下的会是棋绝，画绝之类。不料竟是直白的貌绝，简直是直直戳她的命门。
而与另两位擂主实打实比出来不同。这位貌绝的玉面公子，乃是由围观的诸位女郎用香囊手帕投出。
身负美貌之余，他还怀武艺，通文墨。
凭借一柄折扇与青云公子斗得酣畅淋漓。三尺青锋进退时霜寒毕现，九寸玉骨开合间风流尽显。
眼见难分高下，他施招全身而退，落于文擂台上。
在指尖挽出两朵扇花后，一展扇面。露出龙飞凤舞的“永永无穷”四字草书，引来无数赞叹。
书末结语，暗合三人称号，道是：
文怀川海安天下，武登青云震乾坤。
满城红袖招徕尽，玉面仙姿何处寻？
虽然笔者并未表达倾向，但怀川公子却有一番话，言称文海百川勤可渡，武峰万里苦亦行。可惊世容貌，除了脱胎再造又如何能得？
因此孟清欢深觉作者心中，亦是同她一样，将这玉面公子封为三绝之首。
将书读完时，恰逢雨后初晴，天朗气清。她侧卧榻上望向碧空，不自觉在脑中畅想，那公子究竟何等芳华。想着想着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身上薄毯将掉不掉地挂在榻沿，手中轻捏着翻看过的话本。忽而书页漫卷，孟清欢身体轻颤，悠悠醒转。
她半支起身，一时分不清方才骤起的冷意，是因梦中冬雪，还是因窗外秋风。
其实从她到了江南岸起，时不时就会做一些零碎的梦。与普通的梦不同的是，醒来后仍会清楚记得梦中情节。
大都是幼时在春风谷里的日常，她便只当是病愈后，缺失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但按此说来，此梦却是不通。
毕竟春风谷地处西南，气候和暖，是不可能见到雪的。而且她幼时畏寒，甚至因此从未回京城。就连去江南别业，也多是选在春夏之际，至多逗留不过秋月。
可白雪的冷，红梅的香，现在回想起来却依然熟悉。若非以往亲历，又怎么会如此逼真？
……
茯苓进屋时，正看到她迎着风呆呆出神的情景，秀眉立时拧作一团：“姑娘怎么在风口待着？您本就有寒症在身，这要再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说着忙放下手中食盒，上前探过少女的手和额脸，确认并不冰后才舒了口气，但还是转去合上了窗。
孟清欢收起思绪，由着她忙，不以为意回说：“好歹也是练武之人，哪有这么娇弱？”
“有些病一时不觉，等发出来可折磨得很。”茯苓关窗的手一顿，觉得这话说得不妥当，又回身补道：“姑娘福气大，身体彻底养好肯定会没病没痛，但平时也应爱惜玉体才是。”
“好好好，我知道啦。”孟清欢敷衍应付，又甜笑着问说：“桂花糕好了吗？我都饿啦。”
茯苓又被这笑晃得愁云尽消，深深觉得第一印象是她对孟清欢最大的误解。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简直越看越喜欢。时常觉得，要是孟姑娘能留下来做谷主夫人，那就太好了——虽然每每有这想法就会被泼冷水。
但孟姑娘随和直率，明媚爱笑。除去刚来那两日比较低沉，后来几乎再没叫人有惧怕的感觉。
出身名门却一点儿也不娇气，也没什么架子，甚至还能时常体贴她们的辛苦。练起功来还带着些倔强，不成事不放弃的执着，也是很叫人钦佩的。
总之在她心中，孟姑娘就像个小太阳，时时都在发光。散发的暖意，也能源源不断地影响周围的气场。
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人能抵抗她的撒娇。
茯苓也不例外，立刻换上温柔的语气：“好了。今儿有新到的牛乳，正好姑娘这两日停药，所以小厨房给您熬成了乳茶。但换了淡味的茶叶，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两人绕到案几前，茯苓将食盒里的茶点取出，空气中立时盈满浓郁的香气。奶味与花香交织，只觉每口呼吸都带着甜，心情自然好得没边。
孟清欢不吝夸奖，尝过后真诚赞道：“都很好吃，甜味儿恰到好处，口感更是没得挑。”
茯苓羞赧一笑：“姑娘喜欢就好。”
“你长得漂亮，我自然是喜欢的。”
孟清欢故意曲解，笑意轻佻。后又随手折了支案上的插花，簪在茯苓鬓间。
再微抬起她下巴贴近端详：“娇花配美人，妙也。”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用药的缘故，孟清欢的脸色黯淡不少，但还是遮挡不住优越的眉眼。
眉睫墨画，目似点漆。此时脉脉含情，一汪秋水潋滟生波。
心知对方是女子，茯苓也还是娇红了脸庞。孟清欢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放过她后，张扬地笑起来。
乐极之时，一个小丫鬟送来封急信。
孟清欢赶忙拆开看了，笑意就这么凝在脸上，不自觉散透出凛冽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