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天还没亮,孟清欢就去了江南岸西边的竹林练功。积的雨水尚未干透,混着土壤和腐朽的草木,有些泥泞。

    但身着白衣的她却丝毫不在乎。随意折根木枝做武器,将师父传授过的功法演练一遍,又再小试了番轻功。

    凭借现在的功力,飞檐走壁做不到。但借力腾树翻墙,却也不算太难。

    以前这些都得君越哄着逼着,她才肯好好习练。眼下离了人,却反而十分自主自觉。失去后才懂珍惜,这话不假。

    足足活动一个时辰,直到晨阳高照才回,正巧遇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院前。

    车夫放好踏凳,拉开车门,打里钻出个蓝衣公子。孟清欢眼睛顿时一亮。

    云千鹤主动上前招呼:“缓缓,别来无恙。”

    他话中含笑。声音清泠如溪泉,温和似春风。

    语速亦是让人极为舒服的不急不徐:“几年不见已亭亭落成。长高不少,却也清瘦了。还是得好生调养着些。”

    孟清欢定定看着他。

    思绪却突然回溯到初见之时。

    因为当下和彼时完全是同一种心情——他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这段时间茯苓没少在孟清欢耳边捧云千鹤,她却都是嗤之以鼻。觉他不过尔尔,甚至要与他一决高下。

    但她对云千鹤的态度并非一直如此。

    起码第一面不是。

    那是她去金陵小住过段日子,归来春风谷之时。刚到谷口,就被告知谷中来了个新的弟子。

    彼时春风谷不像如今弟子众多。当时能称一句谷中人的,除了谷主君无忧,师父君越,也就只有她。

    所以来了新人她是很欢迎的。尤其师父特意带着新弟子来接她,她更是有一种为人之上的飘飘之感。

    当她见了面后,更是尤其满意。

    无他。长得漂亮。

    而那个新弟子,则正是云千鹤。

    十五岁的云千鹤。

    那时十岁的孟清欢沉迷江湖话本,崇尚不用年纪说话,而是用资历。当即就摆出了宗派师姐的做派。

    她朝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师弟哥哥你真好看,入了谷就是一家人,以后若有不懂之处,尽可相问。”

    她爹拎住她的后领,笑嘲:“你如今识得几个字了?医术药理你又懂哪一样?就算是不耻下问,那也不至于下无底线吧?

    瞧瞧你师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怎就这般不争气,学成了个上蹿下跳的小毛猴?”

    孟清欢被一通嫌弃,觉得丢了面子,愤愤地仰头回道:“爹爹!我不要你当我爹爹了!哼!要是娘亲嫁的是沈伯父就好了。我就有一个天天陪我玩还不念经的爹爹。娘亲真是猪油蒙了心。”

    孟侯爷瞠目结舌,一贯清冷的君越看着孟清欢,也难得地笑出了声。

    云千鹤站在一旁看热闹,出于礼数,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孟清欢凭借傻气完胜。

    但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君越牵到云千鹤面前,正式给她介绍:“这是谷主的嫡传弟子,按辈分,应是你小师叔。快行礼问好。”

    孟清欢一下就有种出了趟门回来,宗派被人连锅端了的感觉。而且她还一见面就在他面前丢了脸。

    于是她收回了对他的好感,并开始漫长的你争我斗。好吧,只是她单方面的明争暗斗。

    云千鹤脾气太好了,又比她大了不少,平日全都是纵着她。就连她要拉他比爬树他也应,输了还心服口服将她吹捧上天。

    可他其实是金贵少爷的出身,一举一动都合礼数。是她常常辱了他的斯文。

    他身体也比她娇气。她一个药罐子从树上摔下来还能囫囵跑,可他却直接痛昏过去。都不知到底谁是在养病的那个。

    之后她没再做什么过火的事情。但攀比之心还是没压下去。倒不是要样样强过他,而是另辟蹊径,专门与他对着来。

    比如他精通医术,她便钻研毒理。

    他读书万卷,她便努力射箭。

    这么多年,在心里也算一直维持“我这样不如他,他那样远不及我”的微妙平衡。

    也因这份心思在,她对他卓绝的外貌从未动过赏看之意,反而只剩较劲。好在她幼时也是人见人夸,勉强打平。

    但现在这份平手大概是要被打破。

    不过输的不冤。孟清欢将云千鹤仔细打量一遍。发现他虽然师从君无忧,但气度更接近她的师父。一样的出尘脱俗,却因为常带笑意,更多了亲和之感。

    面若冠玉,眉目如画。记忆里的少年稚气,也在经过岁月的重山复水后,磨成了摄人心魂的韵骨。

    的确是个丰神俊逸的翩翩郎君。难怪不少侍女稍提起这位谷主,脸上都似有若无染绯红。

    可这么好的皮囊,怎么就偏偏长在了他身上呢?心中这么想着,嘴巴也跟着叹了一句:“啧,真可惜。”

    云千鹤见她出神便没有出声唤回,还以为时隔多年她对他记忆模糊。却没料到会是这一句,带着惊讶笑着追问:“什么可惜?久别经年,在下让缓缓失望了?”

    孟清欢还是直勾勾瞧他:“的确是有些失落,毕竟我强过你的优点,现在又少了一项。至于可惜——”

    转为幽幽长叹:“这般优越的美人却是窝边草,难道还不可惜嘛?不过虽然不便下手,却也能像师父一样用来养眼。这么一想倒是还不赖。”

    云千鹤看她的眼神始终温柔,反应过来后,更是笑得开怀:“缓缓倒还真是没变。一如既往的......独一无二。这话大抵只有你说的出。”

    孟清欢没有接话。又再陷入了深思。怎么可能不变呢?

    大概是当时的记忆太鲜活,回忆过后难免余留伤感。

    除了面前之人,其余的都已经不在身边。

    哪怕是她口中提过的那位沈伯父也都已魂归九天。

    她其实是真挺喜欢这位沈伯父的,一只手就能把她抱去树上,还会陪她倒挂金钟。

    不像别的叔伯,只会叫她小心。

    所以在金陵小住那阵,她时常前去叨扰。可惜隔年她再去时,他已与世长辞。

    而想到沈伯父,也就不免想到他那儿子。

    沈澜……

    孟清欢压下去的怨气卷土而来,脸色因此顿变。一直关注她的云千鹤也跟着笑意一滞:“缓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像是要吃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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