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姐,掌门说你生得高,身量与凌师姐最为相似,让你去试试喜服,替凌师姐与那扶摇山来的小弟子拜堂呢!”

    一名蓬莱的女弟子追在另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身后,那女子姓高,身量也高,隶属于瀛洲,乃太微垣座下的弟子,名高月关,此时听见这话,气鼓鼓道:“就知道让我去,紫微垣自己也生得高啊,他怎么不去?”

    末了又道:“那慕潮生是个什么名声,仙门还有谁人不知么?蝉儿,我绝不会跟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躲都来不及,我还上赶着去跟他拜堂?我是个傻子吗?”

    谢蝉叹道:“可是紫微垣有令,你我难道还能不遵吗?再说了,不管扶摇山那个小师弟是个什么人,咱们还得靠他救凌师姐的命呢……”

    高月关也沉默下来,是啊,她可以不顾自己是否会受罚,难道还能不顾凌师姐的性命吗?

    “为什么一定得是慕潮生呢?不能换个人吗?”她忍不住嘟囔。

    曾经,那慕潮生在仙门小辈中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三岁便引气入体,八岁就能自创剑招,凝出金丹,天赋之高绝,足可与凌风霄、晏泽宇等菁英匹敌,可谓受尽了世人的艳羡。

    但一个人的能力永远不可能跟他的人品划上等号。

    就在他凝出金丹那年,他在扶摇山的藏书阁偷学妖族禁式,被几个师兄弟发现,他为了掩盖丑事,竟然一掌打死了那几个师兄弟,并挖出了他们体内的金丹,为己所用。后来事情败露,扶摇山掌教,也就是他的授业恩师,亲自挖出了他体内的金丹,废去他一身修为,以告慰座下死去的弟子亡魂。

    扶摇山人人唾弃这名昔日的天之骄子,他的掌教师尊囿于数年师徒之情而没有杀他,门内其他弟子却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这些年来,慕潮生在扶摇山过得连一条看门野狗都不如,更有传闻,前几年,他年满十四岁之时,为了报复师尊以及师兄弟们的绝情,他大半夜闯进扶摇山掌教亲生女儿慕欢的闺房,若非其他人听见求救声,来得及时,慕潮生已经把慕欢□□了。

    想到此处,高月关一跺脚,恨声道:“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老天爷怎么不一道雷把他劈死?!”

    省得他如今还要来跟她沾上关系,恶心死了。

    谢蝉讪讪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师姐,你只是替凌师姐跟他拜堂而已,凌师姐可是要跟他……”谢蝉说着,表情复杂极了,“等凌师姐身上的魔气驱除干净以后,咱们再提起此事,也只说被狗咬了一口,旁的就不要多提了。”

    高月关别别扭扭地,总算是勉强答应了。

    而蓬莱洲主殿,清都绛阙之内,凌宿冷笑一声,也懒得去计较什么天材地宝,任由面前这位扶摇山主狮子大开口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如此重利之辈居然会在他那个小徒弟犯下滔天大错时,念及旧日情分,留了那小徒弟一条性命。

    转念一想,也好,若无这个小东西苟活于世,今日哪里来的法子救回雪意呢?

    凌雪意趺坐于婆罗树下,听风窸窸窣窣地拂过枝叶,留下一阵阵浪潮般的声响。

    婆罗树的另一端,凌风霄用手臂枕在颈后,懒洋洋地靠着,眯着眼睛躲避有些刺目的阳光。

    “雪意,泽宇说你最近老是躲着他,怎么了?他哪里惹你生气了?”

    凌雪意阖眼静坐,偶尔一片落叶拂过,也无法沾染上她的一丝气息。

    “我没有躲着他。”

    凌风霄奇怪道:“那他来找你,跟你说话,你不理他,他还以为你对他有意见呢!”

    “我对他没意见。”凌雪意道,“只是不想接他的话而已。”

    “你对他没那个意思?”

    “我对谁都没那个意思。”

    凌风霄笑着道:“可将来总要有个人像我一样去照顾你啊。”

    凌雪意也微微一笑,道:“明明是我照顾你……”

    梦醒时分,凌雪意眼睫轻颤,意识自混沌中复苏,缓缓睁开了一双明眸。

    不在堕心谷内那阴森暗沉的山洞之中,而是在蓬莱洲,她自己的房间里,入目皆是熟悉的陈设和摆件。

    凌雪意手握成拳,轻轻抵住胸前,感受那一阵一阵、起伏规律的心跳。

    那处忽然涌起一股痛意,她轻笑一声,把泪意逼了回去。

    风霄是真的死了。

    她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和心跳了。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了些异状。

    抬目看去,发现屋内角落里竟然还有个人。

    那人跪坐在十二扇大理石底座檀木嵌螺钿琉璃屏风后,隐隐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似乎穿着一身大红衣裳。

    凌雪意随手一挥,将屏风移开,已从榻上坐了起来。

    “你是谁?”

    那是一名少年,此刻正跪坐在地板上,一袭大红喜服格外显眼。

    他缓缓抬起头,一张略显得稚嫩,甚至雌雄莫辨的脸呈现在凌雪意眼前。

    这人生得极为瘦削,腮边没肉,面部轮廓微微凹进去,显得颧骨很高,一双瞳孔极黑,浑身气质看起来阴森得令人不适,但即便如此,那宽窄适中的额头,深陷的眼窝,以及眉头至鼻梁最后至鼻翼的流畅线条,仍可看得出来先天条件极好。

    此人称得上英俊,甚至算得上美艳。

    “小人慕潮生,之前是扶摇山的弟子。”他垂下眼,安静地回答。

    “扶摇山,慕潮生……”凌雪意琢磨着这几个字,终于想起来问了,“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小人已与仙子成婚,如今,是仙子的夫婿了。”

    说到“夫婿”二字时,慕潮生有不自然的停顿,似乎自己也不习惯这个身份。

    凌雪意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你再说一遍?

    慕潮生便又重复一遍,随后简单几句话,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描述了一遍。

    “荒唐。”

    凌雪意捂住胸口,谨防自己被气得旧伤复发。

    她思索一瞬,见少年一身的喜服与这室内的陈设毫不相关,而自己亦作素服打扮,显而易见,蓬莱并未将这桩婚事,甚至这个人当一回事,只是象征性走个流程罢了。

    而他看上去似乎也很坦然,这种坦然……不是不当一回事的坦然,而是知道在被人羞辱,若不作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来,只会招来更多羞辱的坦然。

    凌雪意皱眉道:“此事非我本意,我会择日送你回扶摇山,这桩婚事亦就此作罢。”

    听闻此话,慕潮生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扶摇山将我送来是为了婆罗神树所结的优昙青果,蓬莱已同意以此物作为交换,如此重利,扶摇山不会放手,仙子的师长们亦不会放弃你的性命。”

    凌雪意冷声道:“我昏睡时,三垣作何决定是另一回事,如今我已清醒,我不同意,便没有人能替我做这个决定。”

    慕潮生以为她也是因为厌恶自己,不愿跟自己有任何纠缠,才枉顾性命也要拒绝这桩交易,不想给自己招来更多的羞辱,亦不再多言了。

    此时,凌雪意已然起身,步至慕潮生身前,细细打量了他几眼。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恕我冒昧,阁下现今年岁几何?”

    慕潮生诧异地看她,仿佛没想到她居然有此一问。

    人人皆知扶摇山的天之骄子八岁从云端坠落,十四岁时□□掌门之女无果,导致他如今在修真界的名声臭不可闻,怎么她看起来竟是完全不知的模样?

    “你……”慕潮生支吾道,“你不知道我的事?”

    凌雪意沉默一瞬,道:“我整日除了修炼便是除魔,哪里来的时间去打听仙门的琐碎杂事?”

    这样么?

    慕潮生心里一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凌雪意看他跪坐在地上,看起来不仅瘦削,身量也小,一副还没长开的模样,想到父亲与师叔们竟然想出如此昏招,心里的怒气越发压抑不住,而他又久不回答,便道:“说话。”

    她面无表情时,那股上位者的威压登时提醒了慕潮生,他恢复到那副无所谓的状态,说道:“小人今岁已年满十六了。”

    凌雪意气得简直要笑出来了。

    才十六岁,看起来又瘦又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能连饭也吃不饱,根本就是个孩子,这帮老家伙是疯了么?

    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神情,对慕潮生道:“抱歉,方才是我控制不住情绪,语气重了些,是我的错,非你之过。至于你我成婚之事,亦是因我而起,我会去斡旋此事,你放心,我绝不会牺牲你来保全我自己的性命。”

    慕潮生仰头看向她,目光里全是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凌雪意拒绝这件事的理由,居然不是因为厌恶他,厌恶他的名声,而只是……只是为他着想。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被如此对待,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了。

    凌雪意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转身便出了房门,径直往清都绛阙的方向而去。

    慕潮生陡然反应过来,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仙子!”

    已经晚了,凌雪意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慕潮生此时此刻才像真正有了表情,他失魂落魄地想到,方才凌雪意还躺在榻上未醒时,他慢慢行至榻边,在她身前蹲下,静静地观察她。

    那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想,这就是鼎鼎大名,仙门唯一可与魔刹主一战的惊鸿仙子么?

    看起来既无三头六臂,也无凶恶法相,他伸出手去,做抓握状,扼住了那截细瘦如纸的颈子,只要他手中轻微用力,就能把这个仙门第一人扼死在这。

    多美的皮囊啊。

    多脆弱的血管,多单薄的生命啊。

    终结在他的手中,不也很好么?

    慕潮生低低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凌雪意便有了醒来的迹象,慕潮生虽然吃惊,却也立即收敛神态,乖乖地退了回去,跪坐在屏风后,等待她真正的苏醒。

    思绪回到现实,慕潮生一瞬犹豫,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将决定他是回到扶摇山继续过猪狗不如的日子,还是留在蓬莱遭受新一轮的白眼和羞辱,心里便有些纠结。

    但其实,于他而言,这两者……也没差别,不是吗?

    可他不知怎么,就是不受控制地起身,拖着酸软的双腿出房,沿着痕迹跟着凌雪意去了。

    幸好她还需要时间来理清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有使用神行术瞬移至清都绛阙。

    而蓬莱三垣此时都在一处会客,听见弟子通报,知道凌雪意已经苏醒,还来不及高兴,心里便是一紧,急忙谢了宾客,就怕家丑外扬。

    凌雪意人未到,声先到:

    “三位师长不声不响便替我迎回来一个夫婿,真是体贴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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