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绛阙之内，晏泽宇见到凌雪意已然苏醒，低沉的眼神一瞬亮了起来，笑着道：“雪意，你醒了。”
转念又一想，她此时醒转，难道……她与那臭名昭著的慕潮生已经……
凌雪意倒是惊讶于他居然没有回避，并未理会他的打量，目视蓬莱三垣，说道：“晏公子，我与门中师长有私事要谈，请你暂避一下。”
她并不担心此事是否会传出去，只是不想在说这件事时，有外人在场。
晏泽宇英挺的眉宇微不可闻地皱了皱，欲出言解释，凌宿已开了口：“雪意，你不必将气撒在晏贤侄身上，为了用这个法子救你，为父其实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凌雪意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裂痕，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凌宿，又将目光转向查鉴嵘与储遗风两位师长，惊讶万分道：“父亲，师父，师叔，你们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凌宿面无表情道，“你是我的女儿，是蓬莱的希望，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太荒谬了。
凌雪意心内是止不住的冷笑声。
太微垣出来打了个圆场，道：“雪意，你父亲与我，还有你师叔，我们没有坏心的，只是想救你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法子……”
“风霄至今尸骨未寒，难道你也想在此时弃蓬莱而去么？”凌宿目光炯炯。
凌雪意神情平静道：“我的性命我自己有数，如今我已经苏醒，便证明即便这魔气仍在我体内，亦暂时无法对我构成性命之危，之后我会自己想办法驱除魔气，就不劳三位师长操心了。”
晏泽宇在一旁叹道：“雪意，你不要这么倔……”
“不管怎么说，这个法子我绝不同意。”
凌雪意声如珠玉。
看来……她与那慕潮生是无事发生，晏泽宇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了几分。
他确实担心她的安危，可如今天衍宗咬死不同意他以此法救雪意，若蓬莱三垣坚持，那他此生与雪意的缘分便仅止于此了。
晏泽宇心思复杂，他不好违逆宗门长辈，却也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凌宿坚持道：“我已将优昙青果许给了那扶摇山主，只待圣果成熟，便要将它送到扶摇山去，你这时候说不愿意，晚了。”
婆罗神树千年才结一次果，乃仙门绝无仅有的宝物，上一次结出的双生果，因缘际会之下化作两名婴儿，便长成了她与凌风霄这样万中无一的天才。
此等神物，以蓬莱如今的地位与名声，一旦毁诺，便是滑天下之大稽，必遭人非议！
他妄图以此来说服凌雪意，她却不为所动，道：“蓬莱既将未来系于我一人之身，便该遵从我的意愿，我既说不允，便是不允！”
“你——”
凌雪意一向待人和煦，既彬彬有礼，又进退有度，但凌宿比谁都清楚，真正戳到她的底线时，这个女儿是一身的反骨，半点也不肯让步的。
“你如此抗拒，究竟是为什么？”凌宿狐疑道，“难道……你嫌弃那慕潮生的为人太过卑劣，不配为你之夫婿？”
慕潮生在殿外的石柱后静静听着，心内不由颤动了一下，已没有兴趣再继续听下去。
“我知你于儿女情爱一事上毫无波澜，你放心，这名分只为说出去好听罢了，等过个三年五载，仙门之人把这事忘了，你再把他送回去便是，他碍不着你修行！”
慕潮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冒着被发现，被处罚，被当着面指着鼻子辱骂的风险，跑到这里来听什么墙角？
他冷笑一声，正要面无表情地离开，凌雪意此时却在殿内难以置信地说：
“那是个人啊……”
“不是个随手就能丢弃的物件。”
“蓬莱的立派祖训，就挂在清都绛阙外的牌匾上，那八个字朝夕可见，父亲与师父、师叔……还记得是什么吗？！”
慕潮生于是仰头去看，只见匾额上写着“自在逍遥，傲上悯下”八个大字，以行楷书就，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折如百钧弩发，意态分外潇洒。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忤逆到底了！”凌宿吹胡子瞪眼道，“那慕潮生从前在扶摇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师父都不在意他的死活，你却要为了这么个东西，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手足至今死因不明，跟我在这里争什么祖训？”
“不要再拿风霄之死来压我！”
凌雪意红了眼眶，一瞬背过身去，寒声道：“是个什么后果，父亲也领教过了。”
“雪意……”储遗风旁观许久，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你站住！”凌宿叫住她的背影，斥道，“你一天未曾登上掌教之位，蓬莱便还是我做主，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凌雪意轻扯嘴角，笑道：“那父亲可以试一试，能不能逼我就范。”
察觉殿中有人出来，慕潮生在附近的树丛中隐去了身形。
凌雪意是何等人？一出来就感觉到有人在附近偷窥，她平生最恨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径，当即沉了音色，冷声道：“出来——”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凌雪意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女子生着一张圆脸，梳双环髻，穿一身烟霞色的弟子服，正是前段时间说服高月关代替凌雪意拜堂的谢蝉。
“凌师姐……”
她哼哼唧唧地。
“雪意……”
凌雪意吃软不吃硬，面对那几个老家伙毫不松口，却拿底下这些对着她撒娇的师弟师妹和师侄们没什么办法。
“你在这里做什么？”凌雪意问道，“听墙角么？”
“我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嘛……”谢蝉眨眼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真要把那个人送回扶摇山？”
“算了，送回去也好，反正大家都讨厌他。”她绞着手帕，无所谓地说。
凌雪意纳闷道：“为什么这么说，他哪里得罪你们了？”
谢蝉就把慕潮生的生平详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其实仙门里还有一个传言，说这个人其实不是人族，而是人族与妖族混血生下来的……”她挠了挠脑袋，“混血生下来的杂种……所以才能修炼常人不能修炼的禁术。”
在修真界也是有鄙视链的，神，仙，人，魔，鬼，妖，依次而降，若是两族之间的混血，则处于鄙视链底端的底端，向来为人不齿，一经发现，是要被挫骨扬灰，打入修罗道的。
因此，慕潮生自从八岁之后，就被人戳着脊梁骨叫“杂种”、“贱种”了。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是最基本的常态。
师兄弟们一开始对他喊打喊杀，确实是为那几个同门之死而感到气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愤恨消散，再折辱他，就纯粹只是为了享受不把人当人的快感了。
他们骑在他的身上，把他当狗一样戏弄，让他从他们的□□钻过去，大半夜剥了他的衣服把人扔到野外去。扶摇山被欺压、被霸凌得最狠、最惨的弟子，哪一天被人打得半死，见到慕潮生杵在眼前，也要去踹他一脚，骂一声“晦气”。
凌雪意不知道这些细节，只是从谢蝉的描述中，能感受到慕潮生在扶摇山的日子应该是不好过的。
她已经想不起来风霄十六岁时是什么模样了，可她知道，风霄那时候绝不是慕潮生这般的身量与体态。
他瘦得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凌雪意隐隐觉得，他就算回去扶摇山，最后也是个死。
其实，按他过去的经历，他能活到十六岁，都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谢蝉打量凌雪意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师姐，咱们还把人……送回去么？”
凌雪意一瞬失语，缓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算怎么回事啊！”
而此时，她心口处忽地传来钝痛，魔气的反噬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只在瞬息之间，凌雪意浑身已冷汗涔涔。
谢蝉忙扶住了她，焦急地问：“怎么了？师姐，你的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难看？”
凌雪意挣开她的搀扶，直起身来，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如常。
“我需要闭关几日，以抵御魔气的侵蚀，慕潮生之事暂且按下，待我出关后再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三垣问起我的伤势，你只说不知，旁的一概不要多提。”
“是。”谢蝉忙不迭地点头。
蓬莱三洲位于东海之末，蓬莱为主岛，方丈、瀛洲为辅弼，若论修为，三岛的弟子各有擅长，只论秀丽风光，则是瀛洲独占鳌头了。
故瀛洲也是弟子们修炼内门心法的好去处。
凌雪意离了蓬莱主岛，在瀛洲的紫竹馆调息了好几日，才暂时将周身的魔气压了下去。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法。
如今理智回笼，再回想从前事，凌雪意已察觉了风霄身死一事的诸多细节。
而此时，她也从底下的弟子口中得知了风霄要火化水葬的消息。
不过在凌风霄下葬之前，蓬莱三垣需要就他身上的伤势，好好与凌雪意探讨一下，毕竟想要揪出幕后凶手，这是最可行的法子。
转念又一想，她此时醒转，难道……她与那臭名昭著的慕潮生已经……
凌雪意倒是惊讶于他居然没有回避，并未理会他的打量，目视蓬莱三垣，说道：“晏公子，我与门中师长有私事要谈，请你暂避一下。”
她并不担心此事是否会传出去，只是不想在说这件事时，有外人在场。
晏泽宇英挺的眉宇微不可闻地皱了皱，欲出言解释，凌宿已开了口：“雪意，你不必将气撒在晏贤侄身上，为了用这个法子救你，为父其实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凌雪意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裂痕，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凌宿，又将目光转向查鉴嵘与储遗风两位师长，惊讶万分道：“父亲，师父，师叔，你们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凌宿面无表情道，“你是我的女儿，是蓬莱的希望，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太荒谬了。
凌雪意心内是止不住的冷笑声。
太微垣出来打了个圆场，道：“雪意，你父亲与我，还有你师叔，我们没有坏心的，只是想救你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法子……”
“风霄至今尸骨未寒，难道你也想在此时弃蓬莱而去么？”凌宿目光炯炯。
凌雪意神情平静道：“我的性命我自己有数，如今我已经苏醒，便证明即便这魔气仍在我体内，亦暂时无法对我构成性命之危，之后我会自己想办法驱除魔气，就不劳三位师长操心了。”
晏泽宇在一旁叹道：“雪意，你不要这么倔……”
“不管怎么说，这个法子我绝不同意。”
凌雪意声如珠玉。
看来……她与那慕潮生是无事发生，晏泽宇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了几分。
他确实担心她的安危，可如今天衍宗咬死不同意他以此法救雪意，若蓬莱三垣坚持，那他此生与雪意的缘分便仅止于此了。
晏泽宇心思复杂，他不好违逆宗门长辈，却也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凌宿坚持道：“我已将优昙青果许给了那扶摇山主，只待圣果成熟，便要将它送到扶摇山去，你这时候说不愿意，晚了。”
婆罗神树千年才结一次果，乃仙门绝无仅有的宝物，上一次结出的双生果，因缘际会之下化作两名婴儿，便长成了她与凌风霄这样万中无一的天才。
此等神物，以蓬莱如今的地位与名声，一旦毁诺，便是滑天下之大稽，必遭人非议！
他妄图以此来说服凌雪意，她却不为所动，道：“蓬莱既将未来系于我一人之身，便该遵从我的意愿，我既说不允，便是不允！”
“你——”
凌雪意一向待人和煦，既彬彬有礼，又进退有度，但凌宿比谁都清楚，真正戳到她的底线时，这个女儿是一身的反骨，半点也不肯让步的。
“你如此抗拒，究竟是为什么？”凌宿狐疑道，“难道……你嫌弃那慕潮生的为人太过卑劣，不配为你之夫婿？”
慕潮生在殿外的石柱后静静听着，心内不由颤动了一下，已没有兴趣再继续听下去。
“我知你于儿女情爱一事上毫无波澜，你放心，这名分只为说出去好听罢了，等过个三年五载，仙门之人把这事忘了，你再把他送回去便是，他碍不着你修行！”
慕潮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冒着被发现，被处罚，被当着面指着鼻子辱骂的风险，跑到这里来听什么墙角？
他冷笑一声，正要面无表情地离开，凌雪意此时却在殿内难以置信地说：
“那是个人啊……”
“不是个随手就能丢弃的物件。”
“蓬莱的立派祖训，就挂在清都绛阙外的牌匾上，那八个字朝夕可见，父亲与师父、师叔……还记得是什么吗？！”
慕潮生于是仰头去看，只见匾额上写着“自在逍遥，傲上悯下”八个大字，以行楷书就，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折如百钧弩发，意态分外潇洒。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忤逆到底了！”凌宿吹胡子瞪眼道，“那慕潮生从前在扶摇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师父都不在意他的死活，你却要为了这么个东西，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手足至今死因不明，跟我在这里争什么祖训？”
“不要再拿风霄之死来压我！”
凌雪意红了眼眶，一瞬背过身去，寒声道：“是个什么后果，父亲也领教过了。”
“雪意……”储遗风旁观许久，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你站住！”凌宿叫住她的背影，斥道，“你一天未曾登上掌教之位，蓬莱便还是我做主，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凌雪意轻扯嘴角，笑道：“那父亲可以试一试，能不能逼我就范。”
察觉殿中有人出来，慕潮生在附近的树丛中隐去了身形。
凌雪意是何等人？一出来就感觉到有人在附近偷窥，她平生最恨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径，当即沉了音色，冷声道：“出来——”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凌雪意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女子生着一张圆脸，梳双环髻，穿一身烟霞色的弟子服，正是前段时间说服高月关代替凌雪意拜堂的谢蝉。
“凌师姐……”
她哼哼唧唧地。
“雪意……”
凌雪意吃软不吃硬，面对那几个老家伙毫不松口，却拿底下这些对着她撒娇的师弟师妹和师侄们没什么办法。
“你在这里做什么？”凌雪意问道，“听墙角么？”
“我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嘛……”谢蝉眨眼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真要把那个人送回扶摇山？”
“算了，送回去也好，反正大家都讨厌他。”她绞着手帕，无所谓地说。
凌雪意纳闷道：“为什么这么说，他哪里得罪你们了？”
谢蝉就把慕潮生的生平详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其实仙门里还有一个传言，说这个人其实不是人族，而是人族与妖族混血生下来的……”她挠了挠脑袋，“混血生下来的杂种……所以才能修炼常人不能修炼的禁术。”
在修真界也是有鄙视链的，神，仙，人，魔，鬼，妖，依次而降，若是两族之间的混血，则处于鄙视链底端的底端，向来为人不齿，一经发现，是要被挫骨扬灰，打入修罗道的。
因此，慕潮生自从八岁之后，就被人戳着脊梁骨叫“杂种”、“贱种”了。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是最基本的常态。
师兄弟们一开始对他喊打喊杀，确实是为那几个同门之死而感到气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愤恨消散，再折辱他，就纯粹只是为了享受不把人当人的快感了。
他们骑在他的身上，把他当狗一样戏弄，让他从他们的□□钻过去，大半夜剥了他的衣服把人扔到野外去。扶摇山被欺压、被霸凌得最狠、最惨的弟子，哪一天被人打得半死，见到慕潮生杵在眼前，也要去踹他一脚，骂一声“晦气”。
凌雪意不知道这些细节，只是从谢蝉的描述中，能感受到慕潮生在扶摇山的日子应该是不好过的。
她已经想不起来风霄十六岁时是什么模样了，可她知道，风霄那时候绝不是慕潮生这般的身量与体态。
他瘦得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凌雪意隐隐觉得，他就算回去扶摇山，最后也是个死。
其实，按他过去的经历，他能活到十六岁，都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谢蝉打量凌雪意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师姐，咱们还把人……送回去么？”
凌雪意一瞬失语，缓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算怎么回事啊！”
而此时，她心口处忽地传来钝痛，魔气的反噬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只在瞬息之间，凌雪意浑身已冷汗涔涔。
谢蝉忙扶住了她，焦急地问：“怎么了？师姐，你的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难看？”
凌雪意挣开她的搀扶，直起身来，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如常。
“我需要闭关几日，以抵御魔气的侵蚀，慕潮生之事暂且按下，待我出关后再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三垣问起我的伤势，你只说不知，旁的一概不要多提。”
“是。”谢蝉忙不迭地点头。
蓬莱三洲位于东海之末，蓬莱为主岛，方丈、瀛洲为辅弼，若论修为，三岛的弟子各有擅长，只论秀丽风光，则是瀛洲独占鳌头了。
故瀛洲也是弟子们修炼内门心法的好去处。
凌雪意离了蓬莱主岛，在瀛洲的紫竹馆调息了好几日，才暂时将周身的魔气压了下去。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法。
如今理智回笼，再回想从前事，凌雪意已察觉了风霄身死一事的诸多细节。
而此时，她也从底下的弟子口中得知了风霄要火化水葬的消息。
不过在凌风霄下葬之前，蓬莱三垣需要就他身上的伤势，好好与凌雪意探讨一下，毕竟想要揪出幕后凶手，这是最可行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