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殿内,凌雪意趺坐竹榻,运功调息。

    室内青烟杳冥,焚的是凝神静气的佛手香,体内那股力量在她周身游走,自涌泉穴而至丹田最后至气海,汇通奇经八脉,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十数个时辰。

    闭门谢客多日,虽说暂时还是无法完全恢复,但情况已在逐渐好转了。

    当日她回归的消息一出,蓬莱洲众人虽觉离奇,但一想到那是惊鸿仙子凌雪意,又觉得并不意外了。

    而个中细节,凌雪意只草草告知了蓬莱三垣,便闭关不出了。

    “死而复生之事虽说离奇,但雪意乃婆罗神树所生,来历本就不寻常。”储遗风道,“树木一朝枯死,春风吹而又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三人在殿内叙事,凌宿被储遗风的话提醒,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既如此,那风霄……”

    查鉴嵘不假思索道:“当日仙魔一战,阵中出现的那名少年,执海潮剑,形貌与风霄几无二致,或许不是魔域有诈,而真的是他?”

    他两人将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太乐观了,储遗风摇摇头,皱眉道:“这不好说……”

    凌宿按下情绪,肃容道:“无论如何,雪意复归蓬莱洲,于我们,于仙门,都是一桩莫大的好事。”

    储遗风玩味道:“说来,这晏泽宇还真是痴情,这也将人找回来了,咱们还得好生谢他。”

    凌宿道:“这一回,他是高兴了,苍梧山可就没那么高兴了。”

    “跟雪意一道回来的那个慕潮生……”说着说着,储遗风想起了这一茬,“是个怎么处置法呢?还让他与雪意待在一块儿么?”

    查鉴嵘道:“雪意居然会把他也带回蓬莱,这比她死而复生一事更令我惊讶!”

    “当初让他留在蓬莱洲,雪意万般抵触,如今却主动将人领了回来……”凌宿意味深长道,“我希望她接纳慕潮生,可不是为了让她与他儿女情长的。”

    查鉴嵘觉得凌宿多虑了,摆手道:“换个人我还信,雪意从来只与风霄亲近,她连晏泽宇都看不上,又怎会属意于区区慕潮生呢?”

    “她不是看不上。”储遗风纠正道,“她是压根就没考虑过男女之事,晏泽宇于她而言与其他外人并无不同,由此观之,倒也不必把她与慕潮生往那方面想,她最是怜贫惜弱你们又不是不知。”

    这一点凌宿与查鉴嵘都同意,便各自按下不提。

    “只是魔刹主一旦得知雪意复归的消息,只怕仙门又将无宁日了。”三垣不禁感慨,深觉头痛。

    “在想什么?”

    凌雪意素服角带,行至殿门之前,与慕潮生一起在那乌漆门槛边坐下,抬眼向庭中望去。

    苦梨树笼烟带雨,意态鲜妍,天际映现一抹金红,霞光晚照,瑞霭氤氲,暮色叆叇,恰似一幅夕照春景图。

    可此时分明是秋,哪里来的春花娇艳呢?

    “苦梨树不分昼夜,不舍四季,只开花不结果,你就算再在这里等上一年,它也不会凋败的。”凌雪意语气随意,似也被这一时之景所感染,神情中带上了些飘忽。

    慕潮生转头,仿佛只是好奇:“那我栽下的那颗果子,埋进土里再长出来,使你凝月华而生的大树……又是什么品种呢?”见她不答,复又追问,“苦梨树?还是婆罗神树?”

    凌雪意觉得好笑:“天下唯一一株婆罗神树就在蓬莱,千万年来都伫立在金鞭崖上,难道你以为它那么好长么?”

    多久了?

    多久没有静静欣赏过这一片天地的自然之景了?

    上一次如此纯粹地静坐檐下,看晚霞夕照、云卷云舒,似乎还是小时候……那时风霄还在,她肩上也还没有这许多的重责,凌雪意就只是凌雪意而已,不是什么惊鸿仙子、仙门第一。

    不,上一次如此静坐观景,不是与风霄,是与……

    凌雪意素服端坐,目不斜视,只以眼观鼻,鼻扣于心,思绪却已被身侧之人影响,进而牵动于心。

    她听见自己缓缓开口:“此景甚美,任其稍纵即逝倒是可惜了,我去取纸笔,将它永留绢布之上,如此才不算辜负。”

    言罢,扶门起身,行走如仪,回房去取绢本与画笔。

    凌雪意并不知道,所有看似自然而然的抬眼与回顾,都只不过是慕潮生为了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把戏罢了,他不好奇什么苦梨树,也看得多了这样的夕阳,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他只是、他只是想要多看一看她而已。

    鹅溪绢以极细的生丝织成,质地细密,是制衣作画的佳品,凌雪意深润笔毫,展腕而书,慕潮生回首望去,只见一缕斜阳自槛窗漏入,慵懒地打在细密光滑的绢布上,而紫毫不时轻点挥洒,无需刻意营造什么,这一幕,已是至美之景了。

    “阿雪。”

    他为情所惑,鬼使神差地喊了这么一句。

    凌雪意应了一声,笔上未停,随后才像察觉了什么,腕间的动作慢了下来,而慕潮生,已惶恐得满面通红了。

    “反正闲来无事,待我这幅画作好之后,你拿去将它裱了,再与我说说你从前在扶摇山的经历吧……”她随意抬首,望着他展颜浅笑,“阿慕。”

    慕潮生呆住了,在原地默立许久,终是低下目光,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这是在凌风霄之外,凌雪意第一次唤另一个人的亲近之名。

    即便是如高月关、谢蝉这般蓬莱洲的小辈们,也不过得她唤一声“小高”、“小谢”罢了。

    慕潮生察觉不出其中的差别,却能感知得到,凌雪意并不曾将采石矶那一年的生活当作过眼云烟,她此时待他,是有粗茶淡饭、相依为命的情分在的。

    若是在仙魔之战前,即便她对他有所怜悯,也不过是多为他安排一条后路,不会像如今这般,见他在檐下观景,就主动发问,甚至于想要留下这一时之景。

    慕潮生只觉有一只手攫住了自己的心脏,随后翻天覆地的搅动,痛得他五脏俱焚,又灼烧得他几欲发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吐不出来一句言辞。

    其实凌雪意有此一语,希望他能再同自己说说小时候的经历,一半是为安抚及缓和气氛,一般也是心有计较。

    那日离开采石矶时,莫方明眼神中的狠毒,她看得分明,可若这位扶摇山掌教对自己这个不肖逆徒如此痛恨,为何又要以难舍师徒之情的名头,留下他的性命呢?

    这其中古怪得很。

    此时的凌雪意没有察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下意识地为眼前人筹谋了。

    两人复坐于檐下,慕潮生再说起幼时的境遇时,情绪较之从前,明显缓和了许多。

    只是有很多地方仍是含糊其辞,非是他迫于颜面,不肯多说,从而为自己遮丑,实在是他自己也记忆混淆,脑海中只有一些非常模糊的零星片段了。

    “莫方明究竟为何取你之血肉,其中情由,你全然不知么?”凌雪意皱起了眉。

    慕潮生摇摇头,低声道:“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妖邪之子,于逃亡路上狂性大发,故而杀人取丹泄恨,当然,外人不知我被囚禁一事,只以为我是为了修炼禁术,才堕落成如此境地。”

    凌雪意冷笑道:“以扶摇山主目前展露出来的品性,他口中说出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不信么?可是……天下人都愿意相信,只有你不信。

    慕潮生一笑,却奇怪的,心头并不觉得苦涩和嘲讽,反而有种淡淡的安宁祥和之感。

    “莫方明想将你带回去,必是还看重了你身上的利用价值,因你之身躯血肉可助他达成某种目的,所以才将你自小囚禁。”凌雪意琢磨,“可若你的价值真的这么大,他怎会又将你送来蓬莱洲呢?”

    换来的优昙青果真的只是为了淬炼莫子樾的资质吗?

    还是说,牺牲一个慕潮生,也能达成他一直以来的野心和欲/望?

    凌雪意越想越觉惊心,当日没有放任扶摇山那一众人将慕潮生带走是对的,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甚至,她进一步地推断,慕潮生当年十之八九是蒙了覆盆之冤,只不过他自己记忆混淆,连最简单的申辩也做不到。

    果真如此,便有意思得很了。

    这样不惜一切地去绞杀一个孩子,想必该是惊天震地的利益驱使吧?!

    区区扶摇山,仙门二流宗派,能够谋划到何种地步?

    凌雪意真是好奇起来了。

    而在她闭门谢客的这段时间,心魔入体的晏泽宇并未返回蓬莱洲,也没有来打扰青鸾殿,而是安静地待在了自己居住的客殿。

    原因无他,天衍宗来人寻大师兄时,偶然听说了河阳城遭人屠了小半座城的事,本着兼济苍生的善念,一行人过去帮忙处理了后事。

    这一帮忙就帮出了事。

    几名弟子看见死者的尸体上并无外伤,而是亡于内劲,而几乎所有尸体上都有角徵之声的痕迹,普通凡人没有这个驭使音波的实力,而在这方面,全天下的最强者就在他们苍梧山。

    而这个人,现在失踪了。

    有人从内劲的气息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赶忙回报宗门,得知人皇出现在蓬莱洲的消息后,又紧赶慢赶地过来,名为关切,实为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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