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才六岁,府里整天贴红挂喜的,他从前也去过别人家的喜宴,自然知道这是家里有喜事。母亲抱着他,他懵懵懂懂地跟着母亲一起进了长姐的闺房,听母亲对即将出嫁的女儿进行最后的叮嘱。人们都说,新嫁娘上轿时哭的泪水可以淹了轿子,可是长姐从出府门到上轿都没有出一点声音,就连啜泣声都没有,长姐就是这样冷静自持的一个人,一如闺房中聆听母亲教诲的样子。李鸿鹄还记得,长姐出嫁那一天,母亲在长姐闺房呆了很久,却没说几句话,母女俩一个坐在镜子前,一个站在身后,李鸿鹄透过镜子看到长姐的妆容,那是长姐此生最美丽的样子,可是这样一张脸上,却装满了无尽的惆怅,还有一丝解脱后的轻松。吉时已到,接亲的喜娘来催人,母亲放下他,伸出手想要抱抱长姐,长姐却错身闪开,径直走了出去。长姐没有回头,就像长姐明明可以嫁给一个洛扬本地的官宦,却选择了远嫁江南,江南路远,长姐嫁人后再也没回来过,就连长姐有孕的消息也是李家在江南的远房亲戚捎来的。为什么?为什么长姐如此绝情,这个家养育了她十六年,她难道丝毫不感恩吗?还有母亲,听府里的下人说,从前长姐最喜欢缠着母亲,为何出嫁那天连一个拥抱都不肯给母亲?李鸿鹄不知道自己是该对长姐失望还是该问责母亲,血肉至亲,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到这一步啊!

    陆令羁本在闭着眼调息,却发现身边人待着不走了,不耐烦的睁开眼,斜瞥了李鸿鹄一眼,说道:“还没收拾好?需要我帮你?”李鸿鹄像是被吓了一跳般,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加快速度叠上包裹,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李鸿鹄一走,陆令羁的思绪立刻活泛起来,今日发生的事走马灯般从她的脑中掠过。李家长女十岁时变了的绣风,那场没缘由的大火,似乎都在昭示着有些东西在那一年发生了改变。而那一年,李鸿鹄出生了,他身上的气息和李夫人一模一样,是亲生母子无疑,听李鸿鹄的语气,他长姐与他应该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难道是小姑娘发现有了弟弟,害怕弟弟分走了自己的宠爱?陆令羁皱了皱眉,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李家长女还会热心地给李鸿鹄绣那么多衣服玩具?况且在李鸿鹄长大后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其长姐对他有敌意。陆令羁突然想到,那张蜀绣的帕子上芙蓉花的花样,蜀绣来源于蜀地,而芙蓉花更是长生于蜀地,这一花样在蜀绣里虽然并不特别,然而那芙蓉花的花枝有些却是用青色的线绣出来的,从前她见过有些仙女去人间带回的帕子,寻常人绣花枝大都是用绿色的线,很少会有人用青色的线。

    陆令羁睁开了眼,起身下了床,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李鸿鹄果然在门口蹲着,陆令羁透过屋内昏黄的灯光看着他,光影在他的脸上斑驳,显得他也神鬼莫测起来。再说李鸿鹄这边正在门口思索今晚去哪里住,没想到身后门突然打开了,他立刻转头看向门口的人,陆令羁的身影挡住了门,那人的眼此刻正在紧紧盯着他。李鸿鹄不自在起来,陆令羁凑上前来,问道:“你今日去聚云楼,那绣娘有没有告诉你那块帕子上原来的字是用什么颜色的线绣的?”李鸿鹄略微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有一位绣娘说这字是用青线绣的,好像是很难找的颜色,那绣娘也惊讶了一会儿。”陆令羁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立刻转身关门回去了,李鸿鹄蹲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压了压怀里的包裹,准备去书房凑活一夜。

    陆令羁进了房间,一边思考一边踱步,用青色的线绣上自己的小字,说明这帕子是极其贴身的东西,而且那人一定也和青色有关,如此看来“青蓉”这两个字应该是这位夫人亲手绣上去的。把这样一个贴身的帕子送给自己的女儿,十足的母女情深。然而受赠的女儿却改了花样,她想掩饰什么?自己母亲的小字吗?可是这明明是人尽皆知的东西,还是赠帕的事实?但母女之间赠送手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等等!陆令羁突然站住了,李鸿鹄曾经说过,那帕子上的小字是蜀绣的绣法,可是他母亲明明不会刺绣!陆令羁缓缓抬起了头,面前正是一面梳妆镜,平日里李鸿鹄的侍女们会在这面镜子前伺候他梳洗,然而此时此刻镜子里照出的却是穿了一身青衣的陆令羁。陆令羁走近镜子,手不由自主地按上镜子里的自己,十几年前的李府,李家长女是以什么心情穿上这件衣服的呢?衣柜里有那么多墨绿色和绛紫色的衣服,却偏偏只有这一件青色的,还是成年少女的尺码。今天她找衣服时这件衣服被埋在最下面,说明这是衣柜里最上面的衣服,而这件衣服又那么新,说明这件衣服应该只穿过一次,而且还是李家长女出嫁前穿过的最后一件衣服!一位叫做青蓉的母亲或许是因着名字的缘故爱极了青色,就连送给女儿的帕子上也是用青色的线绣上了自己的名字,然而不知遭到什么变故,女儿再难以见到母亲,又怕帕子上的秘密被别人发现,就用母亲名字中的蓉覆盖了原本的小字,用母亲教给她的绣技,跟母亲做了最后的告别。然而在出嫁前一夜,女儿或许是抑制不住思念之情,亦或者是想要最后一次怀念母亲,就穿上了自己从没穿过的,有母亲最爱的颜色的衣服,像自己这样站在镜子前,就像看到了曾经穿着青衣的母亲。陆令羁有些晕眩,她扶着桌台,死死盯着镜子,镜子中的自己仿佛活了过来,邪笑着看着陆令羁,陆令羁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扭曲着,唇形不断变换着,语速越来越快,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她听清了那句话——“愿者无镜,佑你永生业果!”陆令羁的脑子一阵阵刺痛,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苍白,手不自觉地慢慢掐住脖子,几道红痕立刻从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来。业果...业果...这一切难道都是她的业果?她忍不住昂起头,另一只手也缓缓抬了起来,竟是真的要掐死自己,她被掐得不住后退,带倒了桌边的凳子。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李鸿鹄站在门外,方才他决定去书房休息,但这个时刻正是昨夜他遇见那群狐狸精的时辰,他有些害怕,决定先在陆令羁门外呆一会,等时间过了再走,没想到却突然听到屋内传来动静,他有些担心,便敲了敲门。这边陆令羁本像被蛊住了一般下狠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却在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立即松开手卸了力,但长时间的呼吸不顺还是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李鸿鹄听到陆令羁的咳嗽声更担心了,敲门的手更急促了,甚至准备直接推开门进去,就在这时,陆令羁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做什么?”李鸿鹄听到陆令羁的声音,心里的担忧稍微放下了点,但还是说道:“我听到你屋里有动静,你没事吧?”“没事。”陆令羁坐在床边,眼睛盯着那面镜子,眉头紧锁。方才自己是怎么了?那个镜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是自己的心魔?可不是只有人仙才会有心魔吗?而且他们飞升的时候也已经堪破心魔了,但凡成仙的人,都是心境坦荡之人,难不成自己从坠仙台下来的时候被哪个小魔趁虚而入了?可心魔与宿主不是同生同死吗?刚才那个心魔想要自己自杀,难道它要夺舍?陆令羁摇了摇头,如今心魔的事毫无头绪,但李府的事她已经有了些眉目,等她先办完李府的事再去调查心魔的事也不着急。如今李夫人的换身之谜她已经解开了,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何李夫人身上会有那么浓重的人气,还和李鸿鹄如出一辙,甚至连那位侍女身上都有所沾染。气息这种东西,就算是亲生母子也不会如此想象。如今已经确定这位李夫人一定不是李家长女的母亲,李鸿鹄的父亲能生下李家长女,说明其不是妖,而李鸿鹄既然也不是半妖,说明李鸿鹄也不是这位李夫人的亲生儿子。问题就是,在李鸿鹄出生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李夫人得以狸猫换太子,还在李家呆了十四年之久。如今想要知道这些答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李夫人,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就凭今天白天李夫人能察觉到李鸿鹄接待了客人这件事,就说明她的敏锐度并没有因为十余年的后宅生活而有丝毫减弱,这种动物般的直觉,陆令羁笑了笑,摇了摇头,还真是动物成精才能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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